“他們說,除非……除非少莊主和老夫人想……江湖中從此再也沒有一個鍛劍莊!……”
霎時四周靜寂,人人色變。
緊接著,猶如冷水潑進燒沸的油鍋,滿堂全炸了起來!
“母親!哥!”一個人影掀簾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尖聲喊道:“我不嫁!我才不要嫁這什麼破爛神鬼門,快把他們趕走!”
傅老夫人也顧不得外人在場了,一把摟過她女兒:“我苦命的乖兒啊……”
單超在堂下頗有些意外,沒想到大清早來告辭,竟然還撞上了這麼一出戲。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走了,隻見周圍議論紛紛群情激憤,堂上傅小姐哭鬧、老夫人跺腳、少莊主滿面愁容唉聲嘆氣,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一個人他身側輕聲道:“鍛劍莊不敢拒絕。”
單超回過頭,隻見謝雲站在他身側,輕紗下的側面竟然噙著一絲頗覺有趣的笑意:“神鬼門早不來晚不來,正好趕在鍛劍莊要承辦武林大會的關口上來,還如此堂而皇之肆無忌憚……別是鍛劍莊有什麼把柄握在人手裡吧。”
說著他瞥了眼單超,笑問:“大師覺得呢?”
不知為何那一瞬間,他淡紅色唇角笑意的弧度,竟讓單超心中微微一動。
謝雲收斂笑容:“大師?”
單超驟然回神。
雖然神態莫名熟悉,但身形不同,面容不同,細看的話下颌骨線條也更偏柔和,是……自己錯認了吧。
“……貧僧失禮了。”單超一頷首,沙啞道:“姑娘說得對,貧僧也……這麼認為。”
鍛劍莊不敢拒絕,這點不僅謝雲看出來了,不遠處傅想容也敏銳地感覺到了母兄的遲疑,當即哭得更厲害了:“我不去那吃人的地方,我不去!”她一推老夫人,含淚轉過身來,衝著陳海平嘶喊:“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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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海平一愣。
傅想容哭道:“我與表哥青梅竹馬,這麼多年來雖然大人沒明說,但表哥也應該知道我的心,表哥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我嫁到那神鬼門去?”
——這是傅想容這麼多年第一次這麼清楚地表白出來,還是當著所有人面前,聲嘶力竭、淚流滿面。
陳海平頓了頓,抓著劍柄的手緩緩握緊,半晌輕輕閉上了眼睛。
“想容。”
那聲音穿過大堂,和他平素給人的感覺完全迥異,帶著完全靜下來的嘶啞和沉鬱。
“你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今日縱有強敵在前,但大好男兒三尺青鋒,若眼睜睜看著自己表妹跳進火坑卻束手不救,那我就連個男人都不能算了。”
“但——你的心思表哥卻不能領。”
“表哥一直隻把你當妹妹看,若領受了你的心思,那就是辜負了你了。”
滿堂一時沉寂,唯單超意外地搖了搖頭,極輕道:
“這陳大公子,倒真是個男人……”
緊接著他眼角餘光瞥見謝雲,突然一愣。
謝雲望著陳海平,卻又仿佛透過他,看到了更晦澀更久遠,早已湮沒消散在了漫天風沙中的往事。
許久他眼底漸漸浮現出一絲沉默的,悠遠深長的嘆息。
“……”傅想容面色通紅又雪白,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驟然崩潰尖聲嚷道:“騙子!你們都是騙子!表哥明明是喜歡我的!”
“我才不要嫁人,除非我死——!”
隻聽堂前環佩叮當亂響,傅想容一個箭步衝向大廳角落裡的石柱,竟是激憤之中就要尋死!
“想容!”
傅文傑不良於行,老夫人年老體衰,廳堂中很多人又完全沒反應過來;單超身形最快,正閃身要攔住她時,突然隻聽門外一聲——嗖!
單超猝然頓住,偏頭。
一枚光影穿過眾人,擦著他臉頰飛掠而過,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啪”地一聲脆響!
“啊!”傅想容被打中腳踝,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這時那物才悠悠落地,眾人目光齊齊投上去,瞬間都驚呆了。
“樹……”有人失聲道:“樹葉?”
落葉飛花,皆可傷人,這簡直是傳說中聞所未聞的功夫!
——是什麼人?
“大小姐脾氣好烈,”一個冰冷清晰的少年聲音從門外響起,懶洋洋道:“真這麼想死,嫁了人之後再慢慢死也不遲。”
所有人猛然回頭,隻見正堂門外,十數個白銀面具的黑衣人簇擁著中間一個少年,正跨過高高的門檻,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
那少年面容極其俊美,眉目如星薄唇嫣紅,甚至有點過分漂亮了的意思;但身形亦極其彪悍,一身勁裝短打,透過衣料都能看出上臂、背部、腰間結實的肌肉。
令人膽寒的是兩點。
第一此人竟滿頭紅色短發,其色鮮烈如血,襯著胡人般雪白的膚色,簡直稱得上是妖異;第二便是他背上左右交叉著一對兵器——兩把巨大鐵鉤。
鉤尖森利,寒光閃閃,就被他這麼不帶鞘地隨身帶著,似乎隨手就能抽出一勾,將人當頭剖得肚穿腸流。
“神……”足足過了數息,才有顫抖的聲音從人群中細細傳來:“神鬼門……”
少年站定在大堂中間,負手而立,神色輕闲:
“在下神鬼門首座大弟子景靈,景帝傳於武的景,靈鰻恐是龍的靈。”
“各位見教了。”
——單超緊盯著少年身側那十數個蒙面手下,瞳孔急速縮緊。
大內禁衛統領謝雲那終年不去的白銀面具,以及那一天在密道中聽見的話同時閃現在他的腦海裡:“謝統領不愧暗門殺手出身……”
“太子至今性命垂危,而你都恢復得差不多了……”
大廳中竊竊私語不斷,首座上傅文傑胸膛劇烈起伏,半晌緊盯著景靈嘶啞道:“景公子大駕光臨寒舍,到底意欲何為?!”
這話裡的敵意相當明顯,然而景靈卻毫無覺察般,挑起一邊眉毛輕松道:“提親啊。”
“鍛劍莊雖然基業淺薄,但好歹也有百年歷史,容不下他人在此撒野!若神鬼門想要放肆,休怪我鍛劍莊今日也不再給你們留情面了!”
景靈笑問:“提親也算放肆?那你家姑娘這輩子是不是不打算嫁人?”
眾人登時為之絕倒。
“提親不是這麼個提法,想容也不能嫁神鬼門這樣的寶地!”老夫人拍案要罵,傅文傑厲聲打斷了:“請景公子回吧!”
景靈笑嘻嘻的臉色驟變,那邪氣的眼底,漸漸浮現出了令人膽寒的狠色。
“那如果,”他緩緩道,“我就要娶呢?”
氣氛緊繃起來,大廳中人人屏息,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做夢!你算什麼東西,本小姐死也不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傅想容陡然爆發出石破天驚一聲尖叫,繼而淚眼四顧,突然瞥見了人群中僧衣佛珠的單超,當即怒吼:“——本小姐寧願嫁個和尚,也不嫁給你!”
單超:“……?”
大廳中一片鴉雀無聲。
如果說剛才的安靜是緊張的話,那現在就是詭異了。
景靈順著傅想容手指的方向轉過頭,原本想順口諷刺兩句,但目光與單超一對視,立刻像雄狼於人群中嗅到了同類氣息般,不以為人發覺地震了震。
單超身負雙劍,抱臂而立,劍眉鋒利,眼神清明。那姿態就像大漠中被風沙磨礪千年卻岿然不動的巨石,散發著無形而強勢的壓迫感,令人從心底裡油然升起一股冰冷的敵意。
“……”景靈收回目光,冷冷道:“大小姐開玩笑吧。好歹號稱武林第一美人,怎好去嫁個和尚。”
他說這話的時候,雙手已從負在身後的姿態垂向身側,食指、中指微微彎起,手臂肌肉無聲繃緊。
——然而傅想容沒看見。
傅想容似乎想到什麼,眼前一亮:“你們不就想娶武林第一美人嗎,好!”
她忍著腳疼爬起來,跌跌撞撞撲向前。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麼,但隻見她此時動作異常靈敏,徑直衝到人群中謝雲面前,刷地撕下了謝雲的面紗!
“——這才是武林第一美人!”
傅想容指著謝雲,聲嘶力竭道:“姓景的,你放過我,去娶她吧!”
單超勃然動怒,出手奪過傅想容手中輕紗:“你——”
眾人同時轉頭看來,隻見謝雲眼底仿佛有些意外,但又似乎什麼情緒都沒有,挑眉瞥向不遠處的景靈。
景靈怔了下。
他眉頭慢慢緊皺,目光死死盯著謝雲的臉,像是某些深刻的片段突然從腦海中閃了出來:“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