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陸難,他依舊是全然的信任。
方木森和林與鶴一起回了燕城,飛機上,林與鶴側頭朝向窗外,一直都沒有動。
方木森以為他睡著了,找來一條軟毯,打算給人蓋上,但當他走近時,才發現林與鶴並沒有閉上眼睛。
林與鶴一直看著窗外。
窗外,天色已暗。厚厚的灰色雲層堆積在飛機下方,籠罩著整個香江。
山雨欲來。
抵達燕城時已經入夜,熟悉的城市並未給人帶來多少應有的放松感和歸屬感,反倒是一貫的寒風凜冽,盡管沒有像香江那樣下雨,依舊冷到讓人骨縫發疼。
林與鶴被送回了鳳棲灣的住處。他今天的運動量並不算大,連和平時去醫院實操的活動量都沒法比,但他還是生出了一種略顯沉重的倦怠感,仿佛神經被拉扯過度,無法用身體的放松來緩解。
飛機剛落地時,林與鶴就給陸難發過信息,信息發出去十幾分鍾,他收到了陸難的回復。
【好。】
一個字一個標點,很簡短。
臨睡時,林與鶴卻又把這條不知看過幾次的消息翻出來,重新看了一遍。
他斟酌著想給陸難發一條消息,還沒想好要不要打擾對方,屏幕上靜止的畫面忽然變了。
手機鈴.聲隨即響了起來。
是陸難。
接起來的一瞬間,林與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愣了半拍,才叫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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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夜色沉沉,男人的聲音從相隔千裡之外的遠方傳來。
“休息了麼?”
“還沒有。”林與鶴無聲地喘了口氣,平復下情緒,問,“哥哥忙完了嗎?”
“快了,不過我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回去。”
陸難說。
“抱歉,婚禮後沒有蜜月,還出差了。”
他在林與鶴面前從來沒有過高高在上的姿勢,道歉也非常坦承。
林與鶴卻覺得沒道理:“沒事的,不用這麼說,工作要緊。”
陸難放緩了語氣,說:“是不是快期末了?這些天我不在,你要回宿舍住嗎?”
這對林與鶴來說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甚至應該是他主動提起的。但當他沉默片刻,真正開口時,給出的卻是一個讓兩人都意外的答案。
“我在家裡等你吧,哥哥。”
通話沉默了一瞬。
林與鶴摸了摸鼻尖,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回想過太多次,才把哥哥那句“到家裡等我”記得太過深刻了。
他輕咳一聲,道:“你注意身體,忙工作也記得早點休息。”
電話那邊比他沉默得更久。
像是很久之後,陸難的聲音才終於響起。
“你也是。”
背景音裡傳來有人叫陸難的聲音,林與鶴知道對方忙,也沒有多打擾,便道:“我馬上就睡,哥哥晚安。”
“晚安,寧寧。”
陸難說。
“好夢。”
也許是陸難的“好夢”當真有祝福加持,精神疲憊了許久的林與鶴終於安然睡了過去。
第二天,他便銷假回到了學校。
醫學生的課業依舊無比充實,加上快到期末,更是開啟了地獄模式。去參加了林與鶴婚禮的同學們也沒有太多時間來闲聊這件事,大家都忙得暈頭轉向。
重新回到校園,似乎和結婚之前也沒有什麼不同。
但林與鶴卻很清楚,與他訂婚之後回來毫無差別的感覺相比,現在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他的日常中悄無聲息地多出了一些東西,並不起眼,但在毫無察覺的時候,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林與鶴前二.十.年一直生活在北方和中原盆地,鮮少關注南方沿海地區的事。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南灣區的位置在哪兒,才發現,事情並不像被人一筆帶過的描述中所說的那般簡單。
這個開發項目比林與鶴能想象到的極致還要龐大許多倍。
南灣區,地處新型世界級城市群的正中心,面積相當於三分之二的香江。這是一個天然的深水良港,也是一個剛剛通過審批的國家級新區。
天時,地利,政策,南灣區佔全了。
但是林與鶴能查到的也隻有一些地理信息,和寥寥幾條簡短的政策新聞,並不能探知那龐大計劃的真正面目。這種政策之下的商業新聞並不像娛樂八卦,不可能登刊見報滿大街宣傳,何況就連八卦,都有可放不可放的選擇。
而南灣區的新聞近來又格外的少,不知是處在謀劃階段,暫且無法公開,還是因為局勢尚不穩定,難說最後花落誰手。
林與鶴查了許久,也沒能查出多少詳情。
他隻知道陸難很忙,一直沒有回來。兩人在線上一直有聯絡,但因為陸難總在不停地開會、應酬,他們的信息回復時間往往也會間隔幾個小時,或者更多。
連像林與鶴回燕城那天時的睡前電話,都鮮少再有機會能打。
林與鶴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比期末的醫學生更忙得多的人。
兩人打電話的機會實在很少,不是陸難在工作,就是林與鶴在上課背書。林與鶴一直都用文字信息和人聯絡,直到好不容易接起一次電話時,聽筒那邊的男人語速匆匆,帶著幾不可察的倦意,對他說。
“沒什麼事,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電話持續了還不到兩分鍾,就被下一次會議中斷了。
之後,林與鶴就改成了發語音消息。
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東西,隻是一些瑣碎的日常小事。期末的生活單調又枯燥,刻意去挑揀都選不出太多新意,林與鶴發的那麼多條語音,也不過是三餐,氣溫,考試有點難,燕城又下了雪。
上大學的第一年,好多同學第一次離家生活,因為思念,總會事無巨細地和家長聊,那時林與鶴並未經歷過。如今已是大四了,大家早已習慣了離開家的日子,反倒是林與鶴,初次開始經歷這種事。
也許是因為期末復習太難,林與鶴總覺得,時間過得好慢。
考試周開始前,學校留出了幾天復習時間,林與鶴每天上晚自習,晚上還是會回鳳棲灣睡。
第一門考試前的那個晚上,林與鶴帶著滿腦子的病理切片圖開門進家,一抬眼,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看了太久的切片圖晃花了眼。
他居然看到了陸難。
男人站在客廳裡,身上的西裝還沒有換下來。他穿著深藍色的襯衣,黑色的袖箍束出他緊實有力的手臂輪廓,領口嚴謹平整,領結很正。
很奇怪。明明林與鶴背了那麼久的書,覺得大腦內存都有些不夠用,但他才看見男人一秒,竟然就把對方從頭到腳,纖毫不差地完整烙印入了腦海之中。
他看見陸難開口,說:“瘦了。”
是真的。
聲音也是真的。
林與鶴感覺到自己在呼吸,他發現這一秒的呼吸和開門前的也沒有太大差別,他還迅速地思考了對方的話,認真地回答:“沒有,就是最近在復習,可能有點形容枯槁。”
“你回來啦,”林與鶴說,“我之前還在想,你什麼時候回來。香江那邊降溫好厲害,我看到新聞說,今年因為冷,花市的時間都比以往推遲了一周。”
他語氣還挺平穩。
“不過燕城也挺冷的,我們班同學覺得期末太枯燥了,就買了束花放在教室裡。結果有一次樓裡保潔阿姨清掃時忘記關窗戶,窗臺上的花被吹了一夜,花瓶都凍裂了……”
林與鶴不知不覺就說了很多,因為專心說話,連走路都忘記了。最後還是陸難朝他走了過來,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才來到他面前。
陸難站在他面前,垂眼看他,說。
“家裡暖和。”
林與鶴喉嚨微哽,聲音忽然就頓住了。
陸難伸手,圈過蓬松柔軟的羽絨服,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寧寧。”
羽絨服質量不好,太差了,竟然還不如一個擁抱來得溫暖。
“我很想你。”
林與鶴鼻尖一酸。
他努力睜大了眼睛,不想讓湿意堆積太重。但這努力好像隻持續了一秒鍾,最後還是徒勞無功。
林與鶴把臉埋在男人頸窩裡,熟悉的氣息暖和到讓他有點發抖。
“我也是。”
046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長時間,長到腦中混亂一片的林與鶴終於回過神來,感受到了背後幫他輕撫順氣的手,還有口袋裡不停振動的手機。
手機已經響了很久。
林與鶴匆忙去摸手機,松手低頭時,他的額頭上忽然被親了一下。
林與鶴茫然抬頭,偷.香成功的男人面無波瀾,還主動提醒他:“電話。”
“哦,好。”
被病理圖和陸難弄得慢了半拍的林與鶴去看手機,這才發現響的並不是通話,而是鬧鍾。
準確的說,是倒計時提醒。
這學期的期末足有十一門科目進入了考試周,還全都是專業課,十一門考試要在七天之內考完,復習時間相當緊張。
林與鶴平日裡就習慣了制定計劃表,這次也沒有例外。
於是倒計時鬧鍾就及時響了起來,提醒他復習病理,離病理考試僅剩兩天。
“是鬧鍾。”林與鶴解釋了一句,他打開倒計時軟件,準備把提醒停掉。
一打開軟件,界面上就顯示出了一長串的倒計時內容。包括了十多科考試的具體時間,以及一條額外的信息。
——【距哥哥回來還有7天】
這條信息出現在病理、病生、內科、外科之間,著實很是顯眼。
所以不隻是林與鶴,他身旁的陸難也看到了。
林與鶴注意到了陸難的視線,他無意識地用拇指在哥哥兩個字上摩挲了兩下,說:“我沒想到你會今天……上次說的是七天後回來。”
陸難盯著那條倒計時內容看了幾眼,又把視線轉到了林與鶴臉上。隻是對林與鶴,男人卻沒能盯多久,才看了一秒鍾,陸難就低下頭來,親了親林與鶴柔軟微涼的側臉。
“事情處理完,就提前回來了。”
林與鶴的睫毛動了動。
這些天來他已經深刻體會到了陸難有多忙——而期末的醫學生對“忙”的定義本來就和普通人的標準不一樣。但究竟要加班加點地忙成什麼樣子才能提前一周回來,林與鶴還是很難想象。
他隻能從男人眼下殘留的青黑和眼底消不去的血絲中窺得萬分一二。
林與鶴其實不太懂為什麼陸難寧願這麼累都要提早回來,不過或許是考試將近,答題思路也擴展了很多,雖然想不清楚具體原因,但林與鶴學會了類比——
或許這就和他把陸難回來的時間存在倒計時裡天天數著時間,是一樣的道理。
本就被衝到七零八落的理智此刻又被答題耗去了太多內存,等林與鶴反應過來時,他的指尖已經伸到了陸難面前,堪堪要觸到陸難的眼睛。
他想摸一摸陸先生眼下的青黑。
摸一摸哥哥的疲憊。
陸難沒有動,任由他伸手到自己面前。林與鶴穿得很厚,但指尖還是有一點涼,冰冰的,冷玉一般,仿佛直接觸在了人的心尖。
很輕的一下,一觸即分。
但摸完的手指並未能退開,林與鶴剛要收回手,陸難就握住了他那瘦削的腕骨。
他先親了親對方白.皙的指尖。
陸難沒說話,仿佛是已經無心開口了,他幫林與鶴把羽絨服外套脫了下來,將那單薄的軀體從一團厚雲中剝出來,按進了自己懷裡。
林與鶴連手機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被鉗住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