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的那幾天,時章幾乎整夜整夜地睡不熟,陷在小火慢煮般的淺眠裡,神經在衝動和克制的交界處反復拉鋸。
深夜難耐的時候,時章也想過一個人去客房睡,快天亮的時候再睡回來,但猶豫許久,他終究還是舍不得。
愛人就睡在身邊,他怎麼舍得去睡隔壁。
每天早晨,時章很早就會起床,可以避免較為尷尬的事情發生,也可以早些去學校,如果時間允許,他還能在辦公室淺淺補個覺。
每天夜深人靜,他太清楚自己最想做什麼事情,但也太清楚他不能做。
哪怕隻是一個不會被察覺的偷吻,時章也不願乘人之危。
因為宋拂之明顯還沒和他親密到那程度,他甚至往自己的抽屜上掛了一把鎖。
時章理智上不介意,他明白每個人成年人都有自己不願被他人窺探的事情,包括他自己也有。
但對在意的人的探求欲是難以消泯的,時章便覺得煎熬。
宋拂之的這把鎖像一個直白的信號:我還沒有打算毫無保留地向你分享一切,我需要一些獨立的空間。
時章隻好愈加克制地睡在他身邊,做好一位安穩盡責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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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們比學生提前返校,都是一副假期綜合症晚期的狀態,目光迷離地聽領導講話,強撐著不撅過去。
過了一段時間,學生們正式返校,安靜許久的校園重新熱鬧起來,搬東西的,清理座位的,久別重逢大聲嘮嗑的,躲在底下狂抄暑假作業答案的,戰場十分混亂。
宋拂之提前半小時進班,高高地站在門口,底下的情況一覽無餘。
直接開始點名字,點了五六個人,宋拂之敲敲桌子:“都別抄了,停筆,作業直接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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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的班裡瞬間死寂一片,宋拂之沿著班級走了一圈,把那些抄作業的人的本子都收了起來。
“做不完作業,可以。不會做,可以。暑假回來交空白的作業本給我,也可以。但是抄別人答案,不行。”
咚地一聲,宋拂之手裡那沓作業磕在講臺上,震得全班人精神一凜。
說完這句話宋拂之就走了,統共也就在班裡待了五分鍾,但餘威長存,整整一個早自習都沒人敢大聲講話。
範桐苦著臉:“媽呀,斧子哥嚇死我了,還沒開學就下死手。”
他同桌就在剛才被光榮地收了作業,手裡還虛虛地攥著筆,此刻生無可戀:“我死了。”
抄襲作弊這類行為在宋拂之這兒是絕對不允許觸碰的紅線,知識可以不會,但行為一定要正直。
抄作業的那幾個在課間被宋拂之叫了出去,回來之後每個人表情都挺嚴肅。
宋拂之在班會課上宣布了新學期的活動,“開學第一課”——去名校大學參觀。
這是學校今年才打算開展的活動,帶高二的學生們去名牌大學拜訪參觀,讓他們看看優秀的大學生活是怎樣的,從而激勵孩子們的鬥志,讓他們樹立起奮鬥的目標。
礙於宋老師的威嚴,沒人大聲歡呼,但孩子們都很高興。
這所大學是中國有名的“最美校園”之一,去那裡參觀估計跟秋遊差不多。
年級組開會討論這個活動的時候,宋拂之就意識到,這正是時章任職的大學。
但宋拂之沒有提前跟時教授說,因為他們高中主要是跟招生辦和行政的對接,跟教課的教授們扯不上關系。
時教授平時大概也很忙,呆在不對外開放的實驗室裡,在偌大一個校園裡壓根碰不上。
就不打擾他了。
第26章 晉江獨家26
活動安排在剛開學的第一個星期五,學校包了幾輛大巴車,一個班的學生坐一輛,車裡充滿了歡快的氣氛,仿佛暑假的延續。
宋拂之和老周坐第一排,後面有倆小孩暈車,宋拂之和老周就把自己的位置讓了出去。
宋閻王走到最後一排坐下,旁邊立刻安靜了一大圈。
不一會兒就到達了目的地,孩子們呼啦啦地下車,整個年級的學生在大學門口集合,望著古樸的標志性校門發出了“哇”的感嘆。
這裡是無數學子的夢想。
歷史厚重的大學校園,剛走進去就讓人沉浸其中。
充滿歲月沉澱的紅磚樓,花草池塘排布有致,新教學樓氣派明亮,圖書館更是壯觀得令人屏息,新與舊在此重疊,在來來往往的三兩大學生身上,似乎還能看到上世紀在此揮灑青春的莘莘學子的影子。
招生辦老師帶著孩子們逛了一圈主教學樓、食堂、圖書館和操場,在校史館講述了大學近百年來的歷史與變遷,還有從這裡走出去的數不盡的優秀人才。
孩子們仰著臉認真地聽,宋拂之也漸漸聽入了迷。
說起來,這其實也是宋拂之第一次這麼認真地逛這所大學。
以前隻是路過的時候進來看過,現在大學對於宋拂之來說又有了不一樣的意義,他的先生就在這裡任職。
午飯就在大學食堂吃,老師們坐一桌,也會互相交流一些信息。
附中近年來勢頭很猛,前年出了個市狀元,結果那孩子選了另一所很牛的大學,所以大學對他們高中也很重視,希望能多爭取點好苗子。
“诶,狀元當年的數學老師就在這兒坐著呢!”
老周擱了筷子,在宋拂之肩上拍了拍。
招生辦老師姓吳,八面玲瓏的一位女士。
一聽這話,吳主任眼睛都笑得眯起來了,手伸過來:“宋老師對吧,久仰久仰。別的客套話不說了,您明年再給我們送個狀元就成,我們先訂了!”
宋拂之和對方握手,笑著搖搖頭:“吳主任說笑,都是孩子自己的努力。”
吳主任紅唇張合,聲音洪亮:“咱們下午呢就按原計劃,在學校裡再逛逛,然後去禮堂,幾個學長學姐分享大學生活。”
“好嘞,您辛苦。”年級主任也跟吳主任握手。
大學確實擔得上“最美校園”的稱號,佔地面積大,路邊樹木參天,滿眼蒼翠。有人說這所大學建在森林公園裡,這話真不誇張。
在裡頭逛,就跟逛公園似的,孩子們一路走走停停,許多雙晶亮的眼睛四處轉。
“這是我們學校的最漂亮的地方之一,百林園。小橋流水,鬱鬱蔥蔥,是吧。”吳主任笑笑,“挺多畢業生回來都得在這兒拍婚紗照。”
百林園裡已經有些人了,吳主任驚訝道:“今天人這麼多啊,平時都靜悄悄的。”
圍在樹林裡的大多是大學生,他們正拿著手機對植物拍照,偶爾低頭寫字,圍在一起討論什麼東西。
走近些,隻見學生群裡立著一位教授,身著黑色外套,行頭很適合外出,手裡握著一卷紙和一支筆。
他便走邊講:“野外植物觀察筆記需要的要素包括,時間,地點,包括當地地形,溫度,天氣。”
“看植物和學中醫差不多,望聞問切。望,就是觀察,可以借用相機捕捉植物各個器官的不同形態。聞一聞它的氣味,是香的,還是有些刺鼻?摸摸葉片,上面有沒有絨毛或者細刺。至於問……可以問問它,做一棵不用上早八的大樹是不是很爽。”
大學生們笑了起來,幾個大膽的高中孩子們也湊過去,聽得津津有味。
學校裡大多數植物都掛了牌子,上面寫著種類和特徵。
一個學生指著大樹根部的齒狀葉片問:“教授,這個是什麼草?經常看到類似的。”
教授說:“這是一種蕨類植物。它們不會開花結果,而是通過孢子繁殖,你翻開它們的葉片,背面有許多小斑點,那就是它們的孢子。”
許多學生圍上來看,時章笑著提醒了一句:“有密集恐懼症的悠著點兒看。”
宋拂之沒想到真能讓他們碰上時章。
時教授講課的時候很耐心,娓娓道來,各種植物在他的描述都像好朋友一樣,他隻是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你。
宋拂之從沒看過時章工作時的樣子,這是頭一次。
很專業,很認真。懂很多,卻不賣弄,有問必答,這樣的男人很有魅力。
老周把自己班上的孩子拉回來:“別湊熱鬧,打擾哥哥姐姐們上課。”
吳主任擺手:“哎沒事兒,我問問時教授,正好介紹認識認識。”
“時教授!”
吳主任高高地揮了下手:“上實踐課呢?”
時章喊了聲“吳主任”,淡淡掃過後面稚氣未脫的高中生們,接著目光落到宋拂之身上,愣了愣。
兩人對視幾秒,宋拂之看到時章眼中的驚訝轉瞬即逝,接著蒙上一層說不清的情緒。
“這是附中的學生們,來我們學校參觀來了,方不方便讓他們也聽聽?不打擾的話。”吳主任問。
時章從宋拂之身上收回目光,“嗯”了一聲:“這門通識課,講生活中的植物學,今天帶他們出來認認學校裡的植物,小同學們也都能聽。”
吳主任笑逐顏開,立刻看看高中的老師們:“那我很快介紹一下。”
“這位是時章,時教授,在咱們植物學這塊兒貢獻了很多科研成果,在好幾篇知名期刊上都發了論文,國際有名。”
這是正正經經的科研大佬,指不定十幾年後這位就要拿諾貝爾了,老周和年級主任忙迎上去,殷切地和時章握手,嘴上說著“太厲害了”,“您好您好”,“有幸見到這麼重量級的學者”。
“真不是,和學者們比,我懂得太少。”
時章這話真不是謙虛,比他天才的人多太多,而且科研哪有什麼盡頭,世界是探索不完的,人在大自然面前輕如鴻毛,談何重量。
宋拂之一直站在旁邊沒講話,老周在背後推了他一把,悄聲說:“老宋,愣什麼呢,不跟教授打個招呼?”
兩邊老師們的目光都投到宋拂之身上,連時教授也那樣輕飄飄地看著他,顯然沒有主動講話的打算。
本來宋拂之有一丁點的猶豫,要不要在大家面前介紹他們的伴侶關系,但現在看來,應該不合適,時教授也不需要。
宋拂之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左手的戒指,轉而向時章伸出幹淨的右手,禮貌道:“時教授好,我是附中的宋拂之,這些孩子們的班主任。”
“宋老師。”
時教授語氣淡然地喊他,彎了彎嘴角,眼裡卻沒什麼笑意,“您好。”
兩隻手握了握,時章掌心很燙,溫度高得不正常。
時章利落地抽回手,轉向學生們:“咱們繼續。小朋友們可以跟著哥哥姐姐一起觀察植物,遇到不認識的隨時來問我。”
學生們四散開來,時教授慢慢地走來走去,被學生攔下來,他就詳細地介紹那個植物和觀察方法。
宋拂之站在樹蔭下,看著時教授垂眸講解的側臉,覺得這男人實在是很有魅力。
不知什麼時候,很有魅力的教授就晃悠到了宋拂之身邊,駐足。
“宋老師知道這是什麼樹嗎?”時章問。
樹的名牌掛在樹幹另一邊,被擋住了。
宋拂之望了望,樹形高大,羽毛般的葉片在風中輕輕晃動,並分辨不出來是什麼樹。
“不太知道。”宋拂之老實道。
兩人的身影被茂盛的樹冠遮掩著,來來往往的學生老師們都在另一邊,像隔著一道影影綽綽的屏風。
“宋老師什麼時候知道要來大學參觀的?”時教授又問。
宋拂之想了想:“上周。”
時章再問:“那為什麼不跟我說。”
宋拂之張了張嘴,後知後覺地發現,教授好像是有點生氣。
沒等宋拂之給出解釋,時章便擦身而過。
教授好像真的隻是路過這位高中教師,和他隨意聊了兩句。
時教授很快被別的學生叫走,那邊圍了一大圈學生,有大學生也有高中的孩子。
宋拂之躊躇兩秒,跟了過去。
“教授,您之前教我們的植物科學畫,全班人都沒畫出來,我們簡單教了一下,這個小妹妹就畫得好好。”
被圍在中間的是姚欣欣,她拿著哥哥姐姐借給她的鉛筆和記錄板,白紙上輕巧地勾勒了一株植物的樣子。
時章看了看:“畫得真好。”
大學生們含淚撫掌:“天賦啊,這就是天賦。”
小姑娘畢竟沒上過課,畫得再好也有不足,時教授道:“植物科學畫既要美,也要客觀,你這幅畫更像藝術寫生。我們一般用平行線繪圖,用線條的粗細和頓挫表現植物的質感,有時也會採用打點法,這都和美術寫生挺不一樣。”
姚欣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