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餐的小姐姐問了宋拂之的姓氏,在杯子上畫了幾筆,朝他一笑:“麻煩您稍等。”
等咖啡的人很多,大多是一對對的,很多人手裡都捧著玫瑰花。
宋拂之這才意識到,今天是情人節。
等了一會兒,店員拿著杯咖啡,念杯子上的標籤:“S先生…您的咖啡。”
宋拂之疑惑了一瞬,但想來應該是在叫他的姓氏首字母,心說這店還挺洋氣。
他伸手去拿,碰到紙杯的同時,指尖碰到了另一個人的手指。
“抱歉。”
“對不起。”
兩個人同時收回了手。
宋拂之抬眼看去,和那個陌生人對上了目光。
時間仿佛有一瞬的靜止。
這人比宋拂之還要高一點,薄鏡片後面是雙清淡的眼睛,像細毛筆勾勒出來的古卷書生,長相素淨。
男人衣襟規整,身上的學術氣質很濃,於是宋拂之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對方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很認真的眼神——
宋拂之意識到這點,後背有些細微的發麻。
“不好意思啊,宋先生是嗎?這杯是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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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拂之聽到侍者叫他,平靜地轉回目光,伸手接了咖啡。
“小夏,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隻寫客人名字的首字母啊!”侍者小聲埋怨道。
收銀臺那兒的小姐姐舉手投降:“對不起,太忙了,寫快了,我馬上改……”
“抱歉時先生,您的咖啡,久等了。”
侍者換上笑容,把另一杯咖啡端給宋拂之身邊的男人。
他姓石,還是姓時?這個疑問一閃而過。
咖啡店坐滿了人,放眼望去沒有空位。
宋拂之準備打包帶走,正好一對情侶起身離開,空了一張小圓桌出來。
他走過去,發現時先生也走到了空桌邊。
兩人的眼神又輕碰到一起,宋拂之禮貌地詢問:“介意嗎?”
時先生似乎頓了一下,說“不介意”。兩人同時拉開木椅,隔著桌子坐下。
小桌靠著牆壁,牆架上擺著一些書,宋拂之很久沒有靜心看過書,便隨便抽了一本,書還很新,沒什麼人翻過。
對面的時先生打開了手提電腦,偶爾在攤開的筆記本上寫點東西,應該是在處理工作。
別的桌子都傳來談笑絮語,咖啡機冒著滋滋的聲響,隻有他們這裡很安靜,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一個看書一個工作,沒人講話。
陽光照窗,咖啡氤氲,宋拂之不知不覺看了小半本書,他很享受這種寧靜的氛圍。
“拂之哥。”
一道年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宋拂之抬頭,竟是喬煦陽。
他不知怎麼的找到了這家咖啡廳。
喬煦陽手裡拿著一束玫瑰,很紳士地彎下腰,專注地凝視宋拂之,笑容中帶著狡黠:“你上次說身邊有人了,是騙我的對不對?不然你不會一個人過情人節。”
宋拂之立刻就冷下了臉。
喬煦陽在他身邊半蹲下來,像隻毛茸茸的小金毛,仰著臉,圓眼睛亮亮的,笑容溫柔又熱烈,說話很直接:“哥,我被你拒絕了很多次,但我就是喜歡你,能不能給我次機會,讓我追你一次?”
喬煦陽長得帥,也很會散發魅力,從來沒有他搞不定的人,宋拂之是個例外。
他不信邪,他一定要把這塊骨頭啃到口。
宋拂之面無表情,把書放回架子上,拿著咖啡起身就走,步伐很大。
喬煦陽嘆了口氣,站起身就想追,衣角好像掃到了什麼東西,然後就被一隻手攔住了。
“你把我的筆記本碰掉了。”
坐在對面的那位先生語氣平靜,指了指地面。
“抱歉抱歉。”
喬煦陽彎腰去撿,手裡抱著玫瑰動作有點吃力,那位先生卻快他一步,自己把本子撿起來了。
那位先生彬彬有禮地說:“沒關系。”
就拖延了這麼一會兒,等喬煦陽再站起來的時候,宋拂之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了街頭熱鬧的人潮中。
第4章 四次元
時章沉默地注視著喬煦陽失魂落魄的背影,直到他完全離開,才轉回了視線。
電腦上是一份植物學英語文獻,他在咖啡館坐了這麼久,隻看進去了一小段。
時章怎麼也想不到,在這樣一個平常的上午,他碰到了宋拂之。
這是個很遙遠的人。
十多年沒見過,時章以為自己早就把他忘記了,卻沒想到幾乎在第一眼,就輕易認出了曾經的高中學弟。
連帶著那些消失許多年的陌生情感,像陰雨天後瘋長的潮湿青苔,毫不費勁地重新湧起。
宋拂之長高了很多,完全是成熟男人的身型,但身上的氣質始終沒變。
清新,但是冷,不易靠近。
時章安靜地坐在宋拂之對面,不看他,不講話,卻能無比敏銳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感知到他屈指翻書,感知到他端杯淺飲。
心髒無端地跳得又重又快,一下下幾乎連成一片。
在年輕帥哥給宋拂之送花的時候,時章甚至感到一股久違的衝動,緊接著是血液倒流、頭腦發熱的窒息感。
把筆記本掃到地上,故意耽誤那個小帥哥的時間,這幾乎是時章下意識做出的舉動。
他不想看著懷抱玫瑰花的年輕人追過去。
這是種純粹的生理反應,許多年過去,竟仍然根植在他體內——
他見不得別人靠近宋拂之。
時章很輕地皺眉,強迫自己停止這種情緒。
喝完咖啡,時章獨自坐著看了很久風景,才起身開車去了學校。
不小的教室裡竟座無虛席,時章踏進去,學生講話的聲音就小了,滿堂眼睛都眨眨地望著他。
時章小幅度地笑了下:“歡迎大家來聽課,我以為今天的上座率不會很高。”
學生們低低地笑起來,坐在第一排的學生膽子大,說:“情人節晚上再過也行,時教授的課不能錯過。”
時章在大學教植物學,他開的公選課一定會被早早搶完。
他的公選課輕松、有趣、不點名,隻要認真學就能得到好成績,學生們對時教授的評價很好。
這學期他講“生活中的植物學”。時章拿起粉筆,一筆一畫地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正楷。
筆跡和他的氣質一樣,不張揚不放肆,溫和謙遜。
時章簡單講了一下這門課的大綱,問大家有沒有什麼問題。
有學生舉手,很誠懇地提問:“教授,我養花總是養死,能不能教教我怎麼養?”
這是很多人的誤區,時章說:“植物學家不一定會照顧植物,就像程序員不一定會修電腦、教育學家不一定會養小孩兒一樣。”
他抱歉地笑笑:“我養的最久的一盆植物是仙人球,享年一歲半,冬天放外邊兒太冷給凍死了。”
學生們又笑,笑聲中有人問:“那教授會養小孩兒嗎?”
“我養的是席克氏彩草,開的花很漂亮,花瓣的分布形似蓮座。你們平時看的仙人球好像都長一個樣,但它們其實可能是不同的品種,有各自不同的習性,開的花也都不一樣。”
時章引入物種多樣性的話題,頓了頓,回復學生開玩笑的問題:“我沒小孩。”
下課後學生們陸續離開,時章正在收拾東西,看到一個姑娘站在講臺邊,手裡抱著一個東西。
“課上有什麼沒聽懂嗎?”時章問。
姑娘梳著麻花辮,清秀的臉上透著不明顯的紅,鎮定地把手裡的東西往前一遞:“時教授,我上學期也聽了您的課,學會了做植物標本,這是我自己做的標本書。我想……送給您。”
時章認真地翻看,稱贊道:“做得很好。”
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裡面陽光粼粼。
“可我不能收,我也不會收。”時章輕輕地把標本書推回姑娘面前,語氣溫和,卻也很堅決,甚至有點無情。
“親手做了這麼精美的標本,你自己留下,比送給我的價值大許多。”
時章其實算不上標準的大帥哥,五官本身有些平淡,但他的氣質和談吐太出眾,身高腿長,舉手投足間都富有魅力。
或許是因為植物學家的身份,時章身上有種草木般的溫柔氣息,博學、謙和、風度翩翩。
他的老朋友歐陽希曾經在飯桌上開過玩笑,說時教授就是個大禍害。
溫柔博學的年長者最容易吸引年輕人的愛慕,學生們可能不敢說出口,但絕對有人偷偷地想跟時教授搞師生戀。
時章當時就放下酒杯,面色不虞地看向歐陽,嚴肅地說這不能開玩笑。
歐陽失笑,攤開手說,喏,你看,你禍害就禍害在這兒!咱植物學家渾身魅力,但又不會接受追求,於是隻能成為學生們心中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成為無數少男少女青春中的一道傷痕。
歐陽又問,要是年輕人們看見你玩cosplay時候那野性的樣兒,會不會更瘋狂啊?嘖嘖。
時章不悅地皺眉,歐陽才勉為其難地閉嘴。
其實歐陽清楚得很,他們時教授哪裡是隻拒絕學生的追求,他無差別拒絕一切追求,三十四年來從未有過例外。
當一個人活到三十多歲還是母胎單身時,你會覺得不太可能;當這個人是位帥哥時,你更加會覺得不可思議;但如果這位帥哥是個老二次元愛好者,你又會覺得,嗯…單身三十多年好像也不奇怪。
當然,也不止是二次元這個原因。
晚上時章有個鍾姐攢的局,三個老朋友好久沒湊齊了,約了家私房菜館見面。
鍾子顏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裡,小腿纖細有力,珠寶點綴在純黑絲絨連衣裙上,姿態優雅,很有範兒。
一見時章,鍾姐就開口道:“章魚教授,暑假得來漫展給我撐場子,啊。”
時章樂了:“這菜還沒點呢,要求就來啦?”
歐陽希熟練地把紅酒倒進醒酒器,噗嗤笑:“鍾子你是演都懶得演了。”
“你就說來不來吧。”鍾子顏說。
時章故意說:“暑假要去山裡採樣本,忙。”
“唷,忙呢,還讓咱教授給得瑟上了。”歐陽笑罵。
三個人這些年各有各的忙,見面頻率不高。
有幾個月沒見面,這一見就聊了很久,天南海北地侃,聊得很暢快。
鍾子顏手底下有一整個集團,總裁的氣場很足,歐陽希在金融業幹了快十年分析師,在業界名氣不小。
這倆金光閃閃的人湊在一起,總會聊很多時章不懂的東西。時章穿著樸素的墨綠色襯衣坐在他們中間聽著,像一株安靜的植物,倒也聽得很入迷。
他們仨就是這樣,小時候在街機廳當中二少年,後來分別走上了不同的行業,每次見面卻還是無話不談。
鍾子顏輕磕煙盒,夾了根細長的煙出來,紅唇裹住吸嘴,瞥了眼時章,“介意嗎?”
“隨便。”時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