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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薛丹融,今日馬車上大家都很沉默,扈香依舊穿得不合季節的厚狐裘,扭頭看著窗外。宋漣衣縮在馬車角落裡,眼神飄忽,不知道看向哪裡,而薛丹融,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方潮舟算是這裡最自在的了,他無聊地左看看右看看,注意到薛丹融在看自己的手,他也看了一眼。
這手有什麼好看的?
他不感興趣扭開頭,把前日看到一半的醫書拿了出來,昨日本應該繼續看的,但因為薛丹融來了,他沒看成。
翻了十幾頁左右,馬車停了下來。
隨後,他們四人坐轎進入皇帝寢宮。
薛丹融是第一次來,可神色裡並沒有任何懼怕好奇,仿佛皇宮不過是極其稀松平常之地,而看到他的人倒個個怔在了原地。
連皇帝寢宮守門的太監,他們看到薛丹融,通傳聲都忘了喊,還是扈香走到他們跟前,重重地咳了一聲,那幾個太監才連忙跪在地上。
“今日本該罰你們的,但仙人來了,便不跟你們計較。下次再這樣,可不能輕饒了。”扈香說話總是細聲細語的,他訓斥了太監們後,才轉過頭看向方潮舟,“九皇叔,薛公子,二丫妹妹,我們進去吧。”
他們一行人進去時,老皇帝已經坐了起來,他先看到了方潮舟,隨後眼神就落在了旁邊的薛丹融身上,定定地看了好一會,才招手叫宋漣衣過去。
至於跪在地上行了大禮的扈香則是完全被他無視了。
“今日皇爺爺等了你好久,你怎麼才來啊?”老皇帝抬手摸了摸宋漣衣的小腦袋,眼神再度轉到了薛丹融身上,“二丫,你認識他嗎?”
方潮舟聞言主動接過了話題,“父皇,這是我小師弟。”他頓了一下,準備解釋宋漣衣並非他女兒時,就聽到老皇帝開了口。
“哦,就是那個師弟對吧,模樣生得還算齊整。”老皇帝眯了眯眼,因為看不怎麼清,他需要眯眼打量,“朕看著還不錯,潮舟,你若喜歡,給個名分便是,國庫裡還有不少好東西,你自己去看著拿點,給他。”
“不,不是,父皇你誤會了,我跟小師弟不是那一回事。”方潮舟沒想到老皇帝還記得昨日的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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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一聽,臉沉了沉,“沒出息,你那媳婦又不在,怕什麼,就算她在,還能管著你?”
薛丹融聽到“媳婦”二字,眼神瞬間轉到了方潮舟身上。
“媳婦?”他輕聲念出那兩個字。
方潮舟看向薛丹融,當即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可以解釋。”他重新看向老皇帝,“父皇,我沒有什麼媳婦,二丫他……”
因為昨日老皇帝見到宋漣衣很開心,方潮舟的話不由頓了頓,就是這一頓,有人踏著虛空而來。
那人白衣絲履,玉冠束發,兀然出現在皇帝寢宮之中,外面的守衛竟無一人發現。
方潮舟察覺後面有靈氣波動,才回了頭,一回頭,他瞬間變成了啞巴。
鍾離越水的眼神從方潮舟的身上掠了過去,落在了老皇帝身旁的宋漣衣身上。宋漣衣對上鍾離越水的眼神,立刻想逃,可連一步都沒能走動,就變回了木偶。
老皇帝看到剛剛還坐在自己旁邊的小女孩消失不見,替代的是一個木偶,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了。
而下一瞬,木偶就到了鍾離越水的手裡。
“魔偶?”鍾離越水輕聲念出兩個字,他眉頭微微一擰,隨後抬眸看向方潮舟。方潮舟擠出一抹笑,自覺不動神色地躲在了薛丹融的身後。
薛丹融挪了一步,把方潮舟擋得更嚴實,輕聲道:“師祖怎麼來了?”
“我不來,就不知道你們又要鬧出什麼事?”鍾離越水聲音很冷,“方潮舟,站出來。”
方潮舟聽到這語氣,更覺不妙了,他不想出去,感覺出去就會被打。
而就在這時,老皇帝的聲音突然響起了,“你是何人?為何我兒如此怕你?莫非你就是我兒的媳婦?還有,你為何把朕的孫女變成木偶?”
方潮舟立刻扭頭看向老皇帝,臉上盡是驚嚇,“父皇,你瞎說什麼?”
老皇帝看方潮舟這慫樣,越發篤定自己猜對了,至於薛丹融那句師祖,由於聲音太輕,他沒能聽清,當然,他也沒聽清鍾離越水的聲音,隻看到了方潮舟見到人,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躲到薛丹融身後。
而宋漣衣被變成木偶,他覺得他兒子是修士,找的媳婦自然也會是法術,用法術把人變成木偶,也不稀奇。
再加上老皇帝因為年邁,眼神和聽力都不大好,鍾離越水離他遠,他把人誤認成女人。
老皇帝還搖了搖頭,語氣裡有些嫌棄,“沒出息,連個媳婦都降不住。”
一個男人降不住媳婦,見到媳婦躲妾室身後算什麼本事,實在是丟他們方氏皇族的臉面。
方潮舟張嘴就要解釋,可他發現自己被下了禁言術和定身術,於是老皇帝沒人攔著,啥話都說了出來,讓方潮舟要振一振夫綱,還說他覺得師弟更好,生得更乖巧些,要方潮舟給師弟一個名分。
等老皇帝說完,方潮舟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雖然他身上的法術現在被解開了,可他已經無話可說了。
倒是一旁的薛丹融開口解釋了,“師祖,師兄的父皇年歲已大,有所誤解,也是常事。”
“你替方潮舟解釋什麼?薛丹融,你的事,我回去再跟你算。”鍾離越水後一句話的語氣驟然冷了許多,“方潮舟,出來。”
到了如今這一步,方潮舟躲也躲不了,隻能站出來。鍾離越水似乎因為到了凡人聚集的地方,有意收斂了威壓,導致方潮舟現在把鍾離越水眼裡的怒意看得清清楚楚。
他其實也沒犯什麼錯吧,他離開華黎山是經過師父同意的,而且有正當理由。鍾離越水不應該教訓他的。
想到這裡,方潮舟鼓起勇氣,再度開口,“師……”
才說了一個字,鍾離越水就打斷了他,“方潮舟,你為何會跟魔偶籤下契約?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我……我……”方潮舟瞬間結巴了,他怎麼一看到鍾離越水就發憷,“這……隻是一場意外。”
鍾離越水擰了下眉,“我不關心這是不是意外,你告訴我,這東西哪來的?”
“風月庵宋漣衣的。”方潮舟隻能把宋漣衣賣了。
可鍾離越水並沒有放過他,反而神情越發難看,“風月庵?你跟風月庵還有牽扯?剛剛那魔偶又是誰?”
方潮舟感覺他說的答案應該是鍾離越水不想聽的,可是他現在也撒不了謊,“宋漣衣。”想了想,他補充道,“我真的隻是不小心把他封印進去的,完全是一場意外。”
鍾離越水看了方潮舟一眼,沒再說話,而是盯著手裡的魔偶看了一會,半響,他抬手對著魔偶施法,隻見白光一閃,一人跌落在地。
是宋漣衣。
他居然變回了原本的樣子。
宋漣衣以手撐地,欲爬起來,可鍾離越水卻出手了。他對著宋漣衣施了一道法術,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法術,反正方潮舟就看到半空中出現了半透明的畫面。
那畫面是……
是他和宋漣衣當時在胭脂鋪子發生的事情。
畫面上,他正拿魔偶塞到被綁著宋漣衣的手裡。
鍾離越水看到這一幕,手指輕輕在畫面上撥動了兩下,就見畫面一花,再出現時,便是方潮舟剛把人綁好放在椅子上,扯下自己的腰帶,再如流氓一般,捏著宋漣衣的下巴。
甚至方潮舟聽到了畫面裡還傳出了聲音——
“宋姑娘,上次一別後,我對姑娘日思夜寐,今日也算得償所願。”
不僅如此,後面還一五一十還原了他是怎麼欺負宋漣衣,畫面裡的方潮舟實在是過分,對著宋漣衣,又是言語調戲,又是褻玩美人玉足。
十足的一個紈绔子弟的浪蕩模樣。
方潮舟:“……”
他小心翼翼看了下周圍人的臉色。
嗯,很好,大家表情都很精彩,看來他當時學變態學得很像。
第四十八章
鍾離越水像是看不下去了, 一掌擊碎了畫面,轉眸看向方潮舟時,眼裡大有清理門戶的意思。方潮舟忍不住抖了抖, 顧不得太多, 再度躲到了薛丹融的身後。
不敢露頭, 隻敢出聲。
“師祖,你看到這個隻是一個片段, 如果你再往前倒一倒, 你就會發現根本不是這回事, 這個隻是……隻是我不想讓他再找我麻煩做出的權宜之計。”
方潮舟的話剛落, 就聽到了一聲嗤笑聲。
“你們別誤會, 我和方潮舟清清白白,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宋漣衣如今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性情也變回了之前的樣子, 他被鍾離越水的法術所控, 站不起來,便幹脆不站起來, 就這樣坐在地上, 他眼神妖妖媚媚的,“方潮舟,是吧?”
方潮舟覺得宋漣衣的語氣聽上去怪怪的, 可話好像又挑不出毛病,所以他想了想,還是回了個“是”字。
“你們聽到了吧?我和方潮舟真的沒什麼。”宋漣衣說完, 又笑了一聲。
鍾離越水眼神微沉,隨後他拂了下袖,解開了對宋漣衣的控制,冷聲道:“既然如此,你便自行離開。”
宋漣衣聞言,往薛丹融那邊瞥了一眼,也不知道他看的到底是薛丹融,還是躲在薛丹融身後的方潮舟。片刻,他起身站了起來,對鍾離越水行了個禮,“那就謝過鍾離宗主了。”
他往前走,但走到大殿門口處的時候,又停了下來,他回頭望向薛丹融,“啊,差點忘了一件事,薛丹融,你師兄早上在淨室裡變的幻形術真不錯。”
薛丹融幾乎聞言,就轉過頭看向了身後的方潮舟。他像是已經明白了什麼,眼神變得晦暗無比。
方潮舟對上薛丹融的眼神,擠出了一抹笑,然後毅然往後退了幾步。
小師弟這樣子也好可怕,感覺比鍾離越水還嚇人了。
一旁的扈香目睹了這一切,他藏起眼裡的驚愕,悄然無息地往老皇帝那邊走過去,隻不過他才剛走了幾步,就被施了定身術。
鍾離越水看了扈香一眼,就往前走去。方潮舟見他過來,以為鍾離越水是想教訓他,忍不住往後退,等退到身後就是龍榻時,他退無可退,才隻能乖巧地喊了一聲師祖。
而下一瞬,他就被推開了。
沒了方潮舟擋在龍榻前,鍾離越水的眼神落在了老皇帝明顯異常年輕的臉上,半響,他平靜開了口,“轉生術是從哪裡學的?”
老皇帝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轉頭看向方潮舟,“潮舟,來父皇這。”
方潮舟聽到鍾離越水的話時愣了一下,不過他聽到老皇帝喊他,本能地想過去,但被人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