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故意讓我回到原身。”衛桓道。
揚昇點頭,“但我看他的反應,應該是沒有想到你會突然間消失。或許,就是白澤授意讓他以這種方式歸還原身,但是我不懂,把原身給你你就變得更強了,這不是在給自己添堵嗎?”
衛桓搖了搖頭,“不,白澤很清楚,隻有我回到原身,才有可能繼承鳳凰之力。”
他隻不過是在為他自己創造條件罷了。
衛桓垂下眼睛,看見自己胸口的鮫珠在陽光下透著淡淡的青色光澤。
趁著現在昆侖虛還算穩定,所有有能力的妖都在不斷地幫助這些難民進行轉移。這樣長時間地開放穿越結界無論對誰都是損耗,在體育場的山海戰備軍和政府軍幾乎都已經精疲力竭,隻剩下衛桓一行還在一刻不停地開啟結界。他們身邊的妖相應也是最多的,擁擠不堪,逃難的時候誰也顧不上體面,生怕下一次地震突然到來。
一個小男孩被撞到在地,衛桓見了立馬飛身下去將他扶起,“沒事吧。”
“沒事。”小男孩很乖,自己彎下腰拍了拍弄髒的褲子,忽然間好像看見了什麼似的,指著綠茵茵的草坪道,“哥哥,你的腳下有一支筆。”
衛桓低頭一看,原來是之前在自家書房裡找到的那支鋼筆,“沒關系。”他抬起頭,之間運靈在男孩的面前劃出一個新的小結界圈,“你先跟著大家過去。”小男孩乖乖點頭,從小結界圈離開。衛桓這才低頭去撿那個鋼筆。
指尖的九鳳之靈還沒有散去,握住鋼筆的瞬間,藍光乍現。人潮之中,衛桓恍惚地站起來,看著這支鋼筆。雲永晝飛到了他的面前,“這是什麼?”
“之前在我家書房找到的一支筆,好像是我媽媽的。”衛桓看著筆上的妖紋,“但我好像也可以感應它。”
雲永晝低頭看向那隻筆,“感應什麼?”
“結界。”
他的身體裡有母親的血脈,也繼承了她的妖力。衛桓閉上眼,掌心聚攏了九鳳妖光,他用力將筆握緊,隻聽見一陣細微之聲,仿佛是什麼東西力碎裂的聲音。
睜開眼,鋼筆已經不再散發妖光。這是一枝老式鋼筆,中間有一個接縫,扭開之後便可以將筆拆成上下兩個筆杆。衛桓試著將它打開,裡面果然藏著什麼東西。
那是一張被卷成細細一條的紙,紙張已經變舊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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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難民幾乎越來越少,在大家的努力轉移下已然所剩無幾,體育場的草坪變得空曠起來,隻剩下之前搶救的政府軍和戰備軍,盡管大家已經精疲力盡,卻還是在反復確認著其他各區的情況,隨時準備人員調度。
“校長親自去了?”
“真的嗎?”
從山海戰備軍的隊伍裡開始傳出議論聲。
大屏幕仍舊播放著這次地震搶救的新聞,隻不過這一次對象換成了白澤,他終於出現在公眾面前,諷刺的是,方才在衛桓面前極盡抹黑的媒體此刻面對白澤,竟然換了一副討好諂媚的嘴臉,對白澤的親自救災歌功頌德。
衛桓沒有心思去理會他的偽裝,他隻低著頭,緩緩展開那一張陳舊的信,深埋在這支鋼筆之中的往事在這一刻也終於得見天日,鋪展開來。
其實他心中是有所預感的,可當他真正看見這封信的內容時,情緒依舊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波動,捏住這張紙的手也不自覺抓緊。
[小霜,生日快樂。]
這筆跡他再熟悉不過,兒時那些數不清的日子裡,就是這一手好字的主人曾經扶著他的手,在那個堆滿書籍的房間裡代替他遠徵的父母教他練字讀書。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說明你已經打開我送給你的禮物了。彈指間十五年過去,提筆時我還能回憶起第一次去你家見到你的樣子,那時候你才六歲,我們兩個躲開大人跑到後花園玩遊戲,你變出兩個自己,騙我說你有一個雙胞胎妹妹,我那個時候還真的信了,牽起她手準備捉迷藏的時候她就撲哧一下不見了,把我嚇了一跳。我記得我當時還說,以後你說什麼我都不信了。
但你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一直堅信著。我們一起度過年少時光,在彼此的陪伴下成長,最後一起考進山海。你總以為對我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但其實你並不了解。與你而言,過去的日子隻不過是我與你之間的尋常交集,但每一分每一秒對我都特殊無比。我必須承認,我曾經無數次為你的笑容心動過。
這是我們在扶搖的第二年,我終於鼓起勇氣向你剖白,或許從今往後我們之間的距離可以更進一步,又或許止步於青梅竹馬,但寫下這一切的我如釋重負,不計結果,未來我依舊會守護你,一如往昔。
——修誠]
衛桓將這封信緊緊握在手中,一時間心緒難平。
他總算理解,為什麼白修誠終生不娶,甚至願意為了鳳凰之力獻祭自己的後代。他也明白,為什麼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總是帶著那樣溫吞的情緒,仿佛看的不是他。的確不是他。
雲永晝也看到了這些,沉聲開口,“這封信你母親並沒有看到。”
“嗯。”衛桓將信封重新放回到鋼筆之中,笑著說道,“我媽是個大大咧咧的性格,心眼兒粗得很,我一猜就是生日的時候禮物太多,她就這麼隨手一收,根本沒有在意。而且,這個信上寫的入學第二年,那個時候……”
說起來實在諷刺,衛桓抬眼看向雲永晝,“你知道嗎?我爸和我媽之間的那攤子事兒我已經聽出繭子了。她每次喝多了就拉著我講她的情史,反復車轱轆。”他頓了頓,將鋼筆放進口袋裡,“她說她是在開學的時候就對我爸一見鍾情了。”
雲永晝一點也不意外,“所以這封信,無論她看不看得到,都改變不了什麼。”
大屏幕上還播放著山海校長親自坐鎮救援的視頻,白修誠那張儒雅的臉孔就在眼前。衛桓望了一眼,輕笑一聲,“感情這種事,真是沒有順序和道理可言。”
“可是,”一直在旁邊聽著的揚靈忍不住道,“就算校長,呸,就算白修誠最後沒能跟霜阿姨在一起。可這也不應該是他害桓桓哥哥的理由啊,他如果真的喜歡小霜阿姨,應該更加保護桓桓哥哥才對,不是嗎?”
這才是衛桓最難過的。
他過去是真的對自己視如己出,那些疼愛和教誨不是假的。事到如今,他必須接受一個曾經那樣溫柔,有原則有抱負的人拋下自己,向一條他根本無法接受的路前進,甚至一次又一次將他推向險境之中。
正陷入思緒的苦沼,衛桓忽然間感覺什麼碰了一下他的臉,原來是雲永晝抬手擦去他臉頰蹭上的血。
“不是你的。”雲永晝的語氣裡有種細微的慶幸,“走吧。”
衛桓抬起頭,有些錯愕,“去、去哪兒?”
“昆侖虛邊境。”雲永晝看向衛桓,一副你不是想去的表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臉上的情緒已經可以被雲永晝解讀得一清二楚,衛桓覺得訝異,可心底又有些開心。他原本就知道,無論發生什麼,隻要是自己想做的,雲永晝都會無條件地站在他這邊。但現在似乎更進一步,不需要他言說自己的意願,雲永晝就已經清楚地走向他。
“嗯。”衛桓勾了勾嘴角。
揚昇多少還是有些擔心,“不管怎麼說,他害死你是事實,想奪走你的鳳凰之力也是事實,你現在過去不是把鳳凰之力送到他手上嗎?”
衛桓搖了搖頭,打開前往昆侖虛邊境的結界,“鳳凰之力並不是綁定在我的原身上,可能白修誠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觸發,所以才幾次三番想讓我死。他大概以為隻要死一次再重生就可以獲得鳳凰之力。可惜我現在還沒有,我隻是九鳳而已。”
“再說了,”衛桓聳聳肩,“我不能躲他一輩子。”
他義無反顧地踏進去。
“我總得知道,他這麼多年究竟為的是什麼。”
衛桓上一次來到昆侖虛邊境,還是他的父親教他學習飛行的時候。幼小的他第一次感受到昆侖虛外的世界,感受天空的高度,還有他們九鳳一族天生的使命。
再度出現的時候,這裡已經和當初完全不同了。
令衛桓感到意外的是,這裡的戰備軍比他想象中還要多,還有許多甚至穿的並不是戰備軍的灰色制服,而是山海四院的普通校服,大概隻是和景雲他們一樣的戰備小組。這些山海學生似乎在轉移著什麼,到處都是空間法器和空間術。
站在邊境,衛桓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昆侖虛的城市結界究竟殘破到了什麼程度。
“這個結界……是鳳凰的吧?”燕山月望著已經瀕臨破碎的紅色結界,看見外面裹了一層新的,濃霧一樣的白色。
“你來了。”
衛桓聽見身後的聲音,轉過頭,看見懸浮在天空之中的白修誠,他臉上依舊是和往昔沒有半點分別的慈愛神色,“一別就是七年,挺好,還和孩子似的。”
真是可笑。
白修誠立於雲端,片刻後從他的身後散發出濃重的雲霧,霧氣蔓延,將他們與那些山海學生隔絕開來,似乎進入了一片新的幻境。白澤的斜後方是一身軍裝的蘇不豫,如同一尊玉像,隻是那雙眼睛再也不是過去溫潤的灰綠,變成了堅硬的冰珠。
見衛桓的眼神望向蘇不豫,白修誠笑起來,“意外嗎?想想過去,我第一次在學校看到不豫的時候,也沒有想過他會成為殺伐決斷的孩子。如果不是被你這樣一激,我可能還等不到今天。”
衛桓的眼神冷下來,抬起右手的瞬間,手中出現一把狹長風劍。
“我隻問你一句。”
他雙翼振動,飛身來到白修誠的面前,“我父母的死和你有沒有關系?”
白修誠臉上的笑意斂去幾分,“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開口的同時,他隨意擺了擺手,空中竟然出現一片飛羽。
衛桓愣在原地,後背生寒,握住風劍的手都僵了僵。
不隻是他,連雲永晝也知道這是什麼。那羽毛輕飄飄飛至衛桓面前,煥發著藍色妖光。
“記得吧,這是你的九鳳翎羽,你身上獨一無二的一片羽毛。”
衛桓盯著這片羽毛,發紅的眼睛最終落在蘇不豫的身上,他將這羽毛攥住,艱難開口,“為什麼會在你手上?”
“其實是一場巧合。”白修誠娓娓道來,“當年你父親在妖域政府名望很高,我也希望借由這勢頭,與九鳳一族合作,將妖域建設得更好。金烏那邊實在不成氣候,隻可惜你父親志短,自己放棄唾手可得的位子,甚至斷了我的路。我一氣之下,與凡洲的眼線商量著,要不在出徵的時候就把他弄死好了。”
他說得輕松愜意,仿佛根本沒有論及生死,隻是在回憶往事。
“不巧的是,那個時候剛好不豫來找我,拿著他寫了又寫的請願書。”說著,白修誠看向蘇不豫,臉上帶著慈愛的笑,“他想申請轉為主戰力。”
“但他實在沉不住氣,聽到我說的話就嚇得逃跑了。”白修誠的眼神落到衛桓手中的九鳳翎羽上,“不過他留下了這個,一個沾染著半鮫氣味的九鳳翎羽。”
衛桓不敢相信他說的這一切,他攥緊手中的領域,眼睛死死地盯著蘇不豫的臉,“不豫,他說的是真的嗎?”
他沒有等到蘇不豫開口,蘇不豫似乎也不打算開口。白澤繼續道,“後來我找到他,他嚇死了,求我不要殺他,也求我不要告訴你。”
聽他這樣說,蘇不豫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應,他像是一個被徹底控制的機器,隻是靜默地站在這裡,眼神裡早就沒有了光。
這麼多年他之所以一直受白澤的要挾,也不過是因為當年的他撞破密謀卻沒有勇氣告訴衛桓,一直懦弱地在他身邊緘口不言,看著他因父母雙亡傷心欲絕,隻能安慰,卻不敢將真相道出。
時間越久,這份懦弱就越根深蒂固。
他早就失去了坦白的最佳時期。如今被白修誠當眾揭破,倒終於自在了幾分。
“小小一個半妖,即便是死在昆侖虛也不會怎樣。但是我留下了他的命,不為別的,我知道殺了他你會傷心。哪怕當個寵物養在身邊,也沒什麼損失。”白修誠說道這裡,竟笑了起來,可越笑越是扭曲。
“說出來你一定不相信,當時我還是很心疼你的,小桓。”
衛桓譏诮一笑,“所以你就害死我的父親?”
“他配嗎?”白修誠搖了搖頭,“你始終不知道我的苦心。你天賦異稟,從出生就注定要站在別人遙不可及的位置。可他卻放任你懶散度日,把你當做一個尋常庸才去教,浪費你從你母親身上獲得的天分。光憑這一點,他就不配做一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