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憋著壞笑,看雲永晝的反應。沒想到雲永晝也不生氣,反而略微頷首。
“這個仇我不會忘的。”
衛桓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本來還想說話,結果忽然聽見一聲嘶吼,嚇得他什麼都忘了,扭頭一看,是一個被關在玻璃房子裡的夜叉,雙眼通紅。
“這個夜叉好眼熟。”衛桓喃喃道。
雲永晝道,“你當年抓回來的。”
“真的假的?”衛桓不敢相信,“臥槽這裡面肯定不少我仇人。”他環視一圈,跟著雲永晝下了電梯。電梯一直通往最底層,那裡是管轄最嚴格的禁閉室,層層封鎖,牆壁強度高到連重明鳥這種巨力妖都很難擊碎。
等他一出來,就看見了唯一一個發著光的房間,遠遠望去,裡面縈繞著藍色的妖氣。
“他居然被關在最底層了。”
“他很危險。”雲永晝開口,“剛解除封印九尾就被連刺五刀,受了重傷,我送她離開了。”
衛桓心裡一緊,有些擔心,“山月現在沒事吧,在醫院?”
“畢竟是大妖怪,愈合力很強。”
謝天伐太危險了,他現在的身體一定是遭受過某種訓練,才會以殺戮為第一本能。
“但是有一點很奇怪。”快要走到房間,雲永晝的手放在衛桓肩上,輕輕推了他一把,衛桓直接穿過那個透明的帶著強大結界的隔層,進入房間。
其實就算雲永晝不說,看到禁閉室裡的一幕,衛桓也知道蹊蹺在哪裡了。謝天伐被關在一個圓柱形的狹小金屬管道中,這是山海最高級別的監禁工具,透過前半側的玻璃可以看到他的臉和胸口,他似乎已經陷入昏迷。九尾和金烏雙重結界在管道外團團包圍。
他胸口插著一枚可以暫時阻止運靈的安魂錐,令他無法使出分身裂魂術。整個房間密不透風,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
但他不是禁閉室的唯一一個。
Advertisement
金色結界之外,清和沉默地坐在地上。
“他不傷害尤清和。”雲永晝再度開口。
說完這句,他們就聽見清和發出一聲自嘲的笑,這聲笑似乎是從他單薄的胸腔裡發出來的一樣,震得他低垂的頭也動了。
衛桓走過去,坐在清和的旁邊,他不知道說什麼,索性沒有開口。
清和的反應很遲鈍,隔了好久才發現身邊多了個人。他盯著衛桓看了一會兒,忽然驚醒,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衛桓的胳膊,“他們不聽我的,你跟他們說好嗎?”
他臉上沒有血色,襯得那妖紋愈發豔麗,短短兩天時間,他的眼裡就沒有光了。“他記得我,他剛才都沒有要殺我,你跟他們說,他還有得救。”
衛桓抬頭,看了一眼雲永晝。
雲永晝開口,“你也在場,他差一點想殺了九尾狐。”
他像個木偶,雲永晝的話切斷了他的線,令他潰散開來。
“對……”清和不得不承認,“流了好多血。”
衛桓反握住他的手腕,“你在這裡呆了多久?”
清和緩慢地搖著頭,“我不記得了,我感覺好久了。”
“你不能這樣,清和。”衛桓正要勸他,忽然發現他手掌手臂都纏著紗布,隱隱能感應到火的氣息,大約是被灼傷的,“這是怎麼回事?你的手怎麼了?”
雲永晝不說話,清和也不說。巧的是景雲進來了,看見衛桓還有些吃驚,“阿……”他立刻改口,“衛、衛學長。”
“別這麼叫,阿恆就挺好。”衛桓問道,“你怎麼來了?”
景雲手裡抱著飯盒,“我一直在,我剛剛是去給清和買飯了。”
衛桓想想也清楚,這種情況下攔住清和不做傻事又不至於太傷到他,隻有景雲的能力做得到。景雲將飯盒放在清和跟前,一層一層拆開來,揭開蓋子,“清和,這些都很好吃的,人類也可以吃,你多少吃點吧。”
景雲的說法讓衛桓感覺不對,“他一直沒有吃飯?”
景雲擔心地點點頭,“飯也不吃,水也不喝。”他看見衛桓抓著清和的手腕,又補道,“之前謝天伐發狂的時候,清和撲上去抱住他的後背,還不小心被狐火傷到了。”
“那個謝天伐特別可怕,見人就殺,還差一點掐死清和,但他後來好像又松開手,沒有對清和下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是人類的緣故。”說著,景雲又有些懷疑,“還是說他是認得出清和的?”
這句話似乎觸發了清和的開關,他焦急地開口辯解,“他是認得我的,他真的認得我,他沒有殺我啊,你們看我不是活著呢嗎?”
衛桓看見他脖子上青紫的掐痕,冷冷道,“你先吃點東西,這些事我們再商量。”
清和啞著嗓子拒絕,“我吃不下。”
“你瘋了嗎?”衛桓終於逼急了,“尤清和,你熬了這麼多年活下來,就是想早他一步死在這裡?死在他面前?”
清和死死地咬著牙,腮幫子的肌肉都隱隱抽動。
“我知道你難過,”衛桓嘆了口氣,“可你想清楚,他現在這樣一定是被人利用了,他沒有理智沒有思考的餘地,如果那些人再對他洗腦,他可能會殺更多的人。你想救他,也應該從那些利用他的人下手,查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還有沒有恢復記憶和神智的可能。這件事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握住清和的手。
“隻有你能救他。”
地板發出啪嗒的聲響,垂著頭的清和忽然間落下淚來。衛桓說的最後一句話像是一道赦免,令他不得不從幾近崩潰的邊緣退回來,不得不清醒。他端起飯盒,用受傷的手拿筷子,一口一口往嘴裡扒,手背潦草地擦去眼淚,卻越擦越多,額角的青筋都暴起。
衛桓心裡很清楚。清和生了一張看起來矜貴又脆弱的皮囊,但骨子裡卻有一股磨不碎的犟勁兒。
他並不需要安慰,隻需要你舉著黑暗裡那個唯一的火把,告訴他還沒到,還要走。
那個火把就是謝天伐。
他爬也要爬到他的身邊。
清和費力地吞咽著食物,哭著哭著忽然就笑了。
“你說我怎麼這麼難啊,活著這麼不容易,要我死我也不敢。”他的聲音都啞了,卻還是用以往開玩笑的語氣,“我好可憐啊。”說著說著,他就不笑了。
“我自己都可憐我自己。”
衛桓看他,就像在看剛回來的自己,什麼都沒有了,還不得不接受叛徒的罪名,當時也是萬念俱灰。可那個時候至少還有雲永晝拉了他一把,讓他走出來。
“清和,不可憐不可憐。”景雲摸了摸清和的手,“你別著急,我們大家一起幫你。你看,雖然現在他成了這樣,可他至少人還在這兒,之前你不是還以為他死了嗎?”景雲一說多就不自覺開始結巴,“不、不是,我不是咒他,我是覺得現在其實也挺好的,哎不是,不好,就是……”
衛桓看著費勁兒,“他的意思是現在不是最壞的情況。”
景雲像是看救星一樣,用力地點了好幾下頭。
“你說你這麼多年,什麼事兒沒經歷過,他現在回來了你反而扛不住了。”衛桓捏了捏他的肩,“天大的事兒我們一起扛。”
清和抬眼看向衛桓,眼眶紅紅的,“你不恨他?”
衛桓垂下眼,“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你也在,你肯定看到了,說不恨是假的。”說完他笑著搖頭,“但是衝動過去之後,我知道我該恨誰。”他挑挑眉,“武器是沒有對錯的,錯隻錯在制造和使用他的那些人。”他知道清和在擔心什麼,他也從沒想過遮掩,坦蕩地看向他。
“我也等著他好起來啊,我可不想讓我的妖心再死一次。”
他兩手拍了拍清和的臉蛋,“咱倆同是天涯小可憐,相逢還剛好曾相識,這是什麼青藏高緣。”
景雲在一旁小聲插嘴,“唉,我什麼時候才可以變得這麼會說話……”
“夢裡。”衛桓臉上的笑消弭些許,變得更鄭重些。
“清和,我不會說什麼你應該為了自己而活這種假大空的廢話,用這種方式來勸你走出來,其實隻是在表現自己的深明大義。我知道你想為了什麼而活,你也知道,對吧?”
清和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那就去啊,拼了命去把他找回來。”
清和望著他,像是望著一面鏡子。他在'這其中看得到他的迷惘、掙扎與反復,也看得到未來會更通透的那個自己。
“他會回來的,你相信我。”
第81章 空桑密語
自從那天起, 清和的狀態終於好起來, 白天的時候他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搜查所有有關妖傀計劃的事上,與組織裡的其他人合作。到了晚上的時候, 他會在雲永晝的幫助下偷偷去到地下禁閉室, 一呆就是一晚上, 等天亮了再離開,日復一日。
謝天伐還是被封印, 沒有改變,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身份被小範圍暴露的衛桓也和之前沒什麼兩樣, 隻是查找真相這件事不在隻有他自己行動了。
“哎, 大佬。”
桌面被敲了兩下, 正低頭看書的燕山月抬起頭,“你是想讓我折壽嗎?”
“嗐,叫順嘴了,九尾狐長壽著呢, 你才十八, 放心吧你四十八都是這模樣。”衛桓見她前座沒人, 於是一個跨步反坐上去,倆手肘往燕山月的桌子上一杵,笑嘻嘻捧著自己的臉,“跟你商量個事兒唄,今天陪我去一趟禁閉室吧。”
燕山月翻了一頁書,不鹹不淡吐出幾個字, “善心泛濫。”
衛桓不樂意了,“我還沒說幹什麼呢?”
燕山月抬眼,挑了一下眉示意讓他繼續。
“是這樣,怎麼說呢……”衛桓說就說,袖口裡忽然伸出一條光索,彎彎扭扭跟條小泥鰍似的溜出來,嗖的一下不見。沒一會兒,燕山月就低下頭。
“在這兒呢。”燕山月的玉藻鏡被光索纏住,懸浮在衛桓的臉邊,“你借我用一下你的寶貝,我搬個東西到禁閉室去。”
燕山月手一揮,被光索纏住的玉藻鏡就消失了,再一看,玉藻鏡出現在她手裡。衛桓睜大眼睛在空蕩蕩的光索和燕山月之間來回看,隻聽見她說,“搬東西這種活,不應該叫景雲比較合適?”
“我叫他了,他說他不好意思搬著一個大件兒在山海裡走,覺得很丟人。”衛桓嘆口氣,“確實有一點點丟人哈。”
“搬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