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快要溜走,之前肆虐的溽熱現在都遁入雲永晝的心裡,在裡面持續不斷地發熱,發燙。
一片葉子慢悠悠地落下來,落到衛桓的頭頂,令他想起那年夏夜自己散落的白羽。
落到衛桓的頭上。
最後不知怎的被衛桓自己發現,在他想要奪走之前,衛桓趕緊笑著把那片羽毛藏進胸口,“這個掉在我頭上,就是我的啦!”
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個笑容。
雲永晝低下頭,不經意間看到了衛桓腕間的手環,上面纏了一圈膠帶。
這個小瓷人,大概也是像這樣企圖粘住自己身上的裂縫,把它藏起來吧。想到過去,他就無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當初荒唐的魘境,那些都是藏在他心裡的渴望。有那麼一瞬間,雲永晝也好奇。
衛桓在魘境裡,有沒有夢到他,他在其中又承擔著怎樣的角色。朋友?還是對手。
又或者什麼都沒有。
他低下頭,心裡湧上一絲不甘。
大概是沒有。
摘去他頭上葉子的時候,衛桓竟然好巧不巧地醒過來,睡眼惺忪地看著雲永晝,“嗯……?你來了,我好困……”
“正好,我也困了。”雲永晝的手指轉了轉那片葉子,“跟我回去。”
“嗯……”衛桓迷迷糊糊回答,卻忽然發現心口不一的症狀似乎已經失效了。
他不小心說了真心話。
睡意一下子消失。
Advertisement
管他的,不管了,就當還在說假話。
紅色的金烏結界圈一瞬間出現,雲永晝將他拽起來,衛桓感覺自己的身子撲空了,沒有支撐,就這麼一倒,下一刻竟然倒在了一張床上。天旋地轉的,衛桓愣愣地盯了半天天花板,才搞明白這裡是雲永晝的宿舍。
他的身體陷在蓬松柔軟的床上,雲永晝就這樣半壓在他身上。
“那個……雲、雲教官,我想回我自己的宿舍。”
雲永晝抬了抬眼睫,緩緩道,“你現在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我……”衛桓不知應該怎麼說才好,這次算是完完全全掉進坑裡出不來了,他索性從雲永晝的身子下面鑽出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悶聲悶氣,“我不知道,我好困,要睡了。”
隔著薄被,衛桓感覺到一雙臂膀將他摟入懷中。
“我現在想要回報。”
他的心跳得太快,又一次被牢牢拿捏住。
雲永晝低下頭,湊到了衛桓的耳邊。他感覺雲永晝的唇瓣似乎是貼到他耳廓了,可又好像沒有,就這樣掙扎在是與否的感知錯覺中,感覺被子被他抽走。
“什麼回報?”衛桓試圖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微微發顫。
煎熬的等待中,他隻等到雲永晝松開這個懷抱,略微拉開距離,一瞬間不受控制的低落將他淹沒。下一秒,雲永晝就這麼看著他。
聲音清冷又沉鬱。
“過來,抱住我。”
“在我懷裡睡。”
衛桓愣了一下,瞳孔都不自覺放大,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似乎是看他沒有動作,雲永晝眯了下眼,暗示他——我在等。
沒辦法,誰讓他之前答應了他,什麼都會做。而且……而且之前也不是沒有抱過,還是他主動的。衛桓給自己找好了借口,像一條難堪的小蚯蚓,拱了兩下靠近雲永晝,別扭無比地伸出自己的手,將他抱住。
身體貼著身體,親密交換著彼此溫度,衛桓把頭埋在他鎖骨間,無措又慌亂地閉上眼。他覺得陰差陽錯,其實他也是渴望的,尤其是從魘境中醒過來看見雲永晝趕來的那一刻,他的下意識曾經慫恿過。
去抱他,抱一下。
就一下。
就在衛桓以為這個擁抱就是結束的時候,雲永晝再一次開口,“第二個回報。”
明明是玄到根本無法計算概率的要求,可他卻說得確鑿,令人無法抵抗。
“夢到我。”
第73章 步步為營
衛桓不知道現在是怎麼回事。
這種感覺很熟悉, 來勢洶湧, 輕而易舉混亂了他的大腦,讓他的狀態變得不正常, 暈暈乎乎。對了, 大概就是喝了小半瓶人類烈酒的感覺。
他知道喝了酒的自己總是不太正常, 所以他變得很謹慎,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空曠的胸膛像是一個失靈的風箱, 好害怕他發出吵鬧的聲響,所以隻好用最輕最緩的力度小心翼翼地去拉。
一呼, 一吸, 耗費了全身的氣力。
雲永晝任性地說完了他毫無道理的要求, 倒是一言不發了,可這三個字卻在衛桓的腦子裡反復回蕩,被他一個字一個字拆碎了來回咀嚼。
他雖然從小到大就不缺乏追求者,甚至在交友方面總是享受主動進攻的時刻, 可是畢竟還是沒有戀愛經驗, 真的有超出友情的情感湧進來的時候, 他總會下意識先關上那扇門。
躲在門後面,匆忙拿出一個裝滿了彩球的袋子,一股腦倒在地上。噼裡啪啦,滾來滾去,每一個彩球都裝著一個問題。
為什麼雲永晝會選擇和他結契?為什麼他會對自己這麼好?
為什麼一次次來救他?為什麼從來不過問他的過去……
忽然,雲永晝的手撫上他的後腦, 輕柔地撫摸了兩下。
這兩下讓衛桓的腦內劇場暫時喊了cut,縮在雲永晝的懷裡的他動也沒敢動,每到這種時候他就格外地慫,就好像隻要他動一下,門就開了,這些奇奇怪怪的彩球就會暴露在雲永晝的眼前,讓他發現他的腦子裡裝的一切。
等到他抱住的這隻金烏沒有了其他動作,衛桓才小心翼翼地繼續查看自己的小球。
為什麼雲永晝會把手環送給他?
為什麼雲永晝會去無啟?
為什麼他會說這些曖昧的話。
所有的球攤在地上,好像冥冥中拼湊出一個形狀。
會不會是因為他……也喜歡我?
當衛桓用出“也”這個詞,以及不確切的疑問語氣時,他就知道自己輸了,輸得徹頭徹尾。因為他承認自己真的喜歡上雲永晝了。
沒錯,他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美好到與現實相反的魘境之所以會被他打破,除了對真實的堅持。
還有一點,衛桓不得不承認,因為魘境裡沒有他。
對手也好,朋友也罷,什麼身份都可以,他至少應該存在,他不可以消失。
他已經快要完全接受這種宿命感一樣的失敗,從他見到雲永晝的第一眼,和他的第一次交手,他就一直是輸家。
雲永晝的聲音忽然間打斷他快要脫韁的思緒。
“睡不著?”
還是被發現了,衛桓縮在他懷裡皺了皺眉,想要裝死,嘴裡像是含了倆櫻桃蘿卜似的含糊不清,“睡了……”
“睡了?”他摸了摸衛桓的耳尖,“那這是在……說夢話?”
雲永晝比他想象中還配合,甚至讓此刻格外敏感的衛桓品出一點點捉弄的意味。
這倒好,搭什麼臺階啊,戲臺子都給他搭起來了,他就在上頭站著,底下觀眾都吆喝了一聲,叫他不演也得演。
感覺到抱住自己的那雙手又緊了一點,雲永晝的心情和窗外被和風撩起一點的窗簾沒什麼區別,他聽見衛桓假裝迷糊地嗯了一聲,心裡的愉悅感蒸發成雲,飄向天際。
他停留在衛桓後腦的手輕柔地下移,覆在他的後頸,衛桓的頭發茬撓在他的掌心。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做夢了?”
那雙手又緊了緊,聲音埋在胸膛裡,“唔……”
拇指的指腹在後頸光滑的皮膚上蹭著,雲永晝聲音裡帶了不易察覺的笑意。
“夢到我了嗎?”
衛桓的一顆心被他攥得好緊。
緊緊抿著嘴唇,鼻腔中噴灑出來的熱汽碰到雲永晝的胸膛後又回到他的臉龐,像蒙了層熱霧,沒法呼吸。
“嗯……”
他最後還是憋出了這個字,說完連臉都皺起來,不想承認。明明他腦子裡有好多好多的問題需要得到解答,他應該正常一點,和雲永晝面對面坐下來談清楚聊明白,就像和揚昇和清和那樣,把事情說開。
可他辦不到,他輕而易舉就掉入曖昧的陷阱裡,像失足落進蜜罐子裡的小飛蟲,粘稠的蜜糖將他埋起來,出不去,也不想出去。
雲永晝的手離開了他的後頸,還沒等到他覺得輕松些,緩口氣,那修長的手指又蹭上他後頸連接脊椎那一處凸起的骨頭,隔著薄薄的皮肉打轉,動作粘滯遲緩。
他的聲音像一把鈍刀子,割著衛桓最後一根神經。
“夢裡,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