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桓默默看著雲永晝,他的睫毛被暮光染得半透明,投射出長長的顫動的影子,在眼下薄薄的皮膚晃動,像夏日在牆面婆娑的樹影。
想起以前雲永晝戰鬥到激烈的時候,眼下的皮膚會染上血紅色的妖紋。雖然他也隻見過一次。
雲永晝又從小箱子裡翻出剪刀,把膠布剪下來一小段。
見他抬頭預備把那段往自己臉上貼的時候,衛桓終於從美色中醒悟,抓住了他的手腕,“哎等一下。”
雲永晝皺眉,看向他的目光又冷了下來。
“不是……”衛桓有些尷尬地指出,“我記得好像應該……先給傷口消毒,然後再上藥,最後用這個膠帶,”他抓著雲永晝的手腕晃了一下他手上那一小截膠帶,“就是這個,用這個固定紗布……”
尷尬地講解完,衛桓松開他的手,自己伸手去箱子裡拿酒精和棉籤,“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
“放下。”
一瞬間,不知從哪兒刷刷刷冒出一堆光錐,呈放射狀對上衛桓的腦袋,嚇得衛桓棉籤都掉了,“臥槽!”
“不許動。”雲永晝淡淡道,“我知道怎麼弄了。”
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我的哥哥啊,嚇得我差點二度歸西。
衛桓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勉強對著面前的祖宗擠出一個笑容,“好好好,我不動。你能把你的寶貝們都收回去嗎哥哥?”
雲永晝抬眸看了他一眼,光錐後退了些,包圍住他們倆,但沒消失。衛桓搞不懂雲永晝在想什麼,不放心他?那為什麼要圈養一個陌生人,腦子有病吧。
難不成這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少爺有什麼喜歡照顧別人的奇怪癖好?衛桓喉結滾了滾,想到了自己小時候養死的各種花花草草。
不是,我活生生一個人,有血有肉還有一張漂亮臉蛋兒,萬一被這小少爺養死了去找誰說啊!
“別動。”雲永晝輕聲開口,衛桓這才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這麼近了。他的臉頰,雲永晝的指尖,中間唯一的連系就是那支沾滿冰涼酒精的棉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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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距離是制造錯覺的利器,衛桓隻覺得雲永晝蟄伏血液中的火傳進了這小小的棉籤中,再一點點傳到他這邊。
所以他的臉才會開始發燙。
是這樣的,沒有錯。
衛桓撇過眼睛不去看他。傷口被戳得有些疼,但痛感比想象中輕很多,他努力地保持面部的鎮定,直到雲永晝把該上的藥都上完。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盡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
反正衛桓時時刻刻都能為自己找到借口,所以他下意識給出暗示,一定是雲永晝的光錐令他芒刺在背。
直到臉上被鱗甲劃破的傷口都一一被包扎好,衛桓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這樣的待遇以前可沒有任何人有過,就算是他小九鳳都沒有過。畢竟雲永晝又冷又傲,誰都不放在眼裡。
“謝謝。”喉結不自然滾動兩下,他們之間的氛圍過於安靜,衛桓試圖轉移注意力,“反魂果真有用,我感覺自己一點也不難受了。”說著,他低頭檢查自己的指尖,“手指上的青斑也沒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副作用……”
雲永晝仍舊不說話,默默地將醫藥箱收拾起來。
“我可以回宿舍了嗎?”衛桓小心翼翼地試探,他現在妖力全無,多少還是有些怕雲永晝。
小毛球委屈兮兮地哼哼起來,從他頭頂跳到肩膀上,不停蹦跶,像是在阻止衛桓,“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
雲永晝抬眼,似乎沒有太多的反應,衛桓很了解他,沒反應已經是最好的反應了。於是他又補了一句。
“我朋友還等著我吃晚飯,我得趕緊了。雲教官,下次我再來……”
誰知聽完這句,雲永晝忽然皺眉,沉默地盯了他幾秒,最後起身站起來,“不行。”
“不是,我不回宿舍去哪兒啊雲教官!您總不能讓我睡下面那個池子裡吧,我可不會遊泳啊。”
衛桓做出可憐兮兮的表情,伸長了脖子望著雲永晝的背影嚷嚷著,“雲教官!你要是不讓我回去我就賴在你臥室!”說完他屁股一彈,兩手拍打著床,“我就賴這張床上了!我死都不走!雲教官我……”
話還沒說完,衛桓就被迎面砸過來的衣服糊了一臉,他拿下來一看,幾件換洗的衣服,其中有件黑色襯衫眼熟得很。
“這是……”
“你說的,你死都不走。”雲永晝抱胸靠在門框邊望著他,“臥室給你。我睡客廳。”
“哎……”衛桓剛開口,雲永晝就轉過身去,門砰的一下關上,還落了鎖。
這小少爺是什麼怪脾氣啊。
衛桓摁了一下自己中指上的戒指,戰鬥服幾秒鍾內變成了普通的夏季制服,他的眼睛盯著雲永晝給他的黑色襯衫,死活也想不起來究竟在哪兒見過。
算了。衛桓感覺自己出完任務渾身都是土,自己都嫌棄自己,於是拿著換洗衣服去洗了澡。
推開浴室門出來的時候聞到了一股子糊味,衛桓心一驚,“臥槽不會著火了吧。”他砸了半天臥室門,過了好一會兒電子鎖才解開。
“你在幹……不是……”衛桓覺得自己的語氣太衝了,不像是對著老師應該有的口氣。客廳飄著一股煙,衛桓朝著煙的方向走去,“雲教官,你在幹嘛呀?怎麼這麼大煙……咳咳咳……”
廚房的煙都迷了他的眼,衛桓抬手揮了半天,嗆得嗓子疼,“您在這兒辦篝火晚會呢?”
站在一邊的雲永晝轉頭看著他,也不說話,衛桓仔細瞅了瞅,這家伙眼神裡好像是有那麼一點懊悔。
他憋著笑把火關了,打開廚房的窗子通風,“你是想做飯嗎?”
雲永晝眼睛瞟向他,又瞟向那個被他燒焦的鍋,依舊不說話。
衛桓無比地確信,自己死的這幾年裡這小少爺一定受過什麼大刺激,以前也就是語言能力喪失而已,現在連腦子都不正常了。
“我來吧,”衛桓將黑色襯衫的袖子撸到小臂,端起燒焦的鍋將裡面的不明物體倒掉,擱到洗碗池子裡,又伸長了胳膊在頂櫃裡翻出一個新的鍋架在灶上。
弄好這些,衛桓掃了掃臺面,竟然全是凡洲的食材,什麼番茄青菜之類的人類食材,盡管現在也沒多少人類吃得起這些有機食物。他有些訝異地回頭看雲永晝,雲永晝也看著他,還上下打量了一下。
打量什麼啊。衛桓也跟著低頭。
“你為什麼不穿長褲?”
聽到這句靈魂發問,衛桓都沒過腦子,愣愣回復。
“您沒給我長褲啊。”
兩人迷之沉默了一陣,雲永晝轉身離開了廚房。
奇奇怪怪的,衛桓癟癟嘴,從廚房的牆壁取下圍裙戴好,又確認了一邊自己的平角褲。
也不是很露啊,都是男人怕什麼。
衛桓在心裡默默地吐槽完,把菜拿到水龍頭下面衝洗。切番茄的時候他還在想雲永晝剛才的態度,一不小心就切到了自己的食指,血珠子直往外冒,衛桓趕緊拿水衝了衝,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覺得疼。
反魂果也太牛逼了吧。
衛桓盯了半天傷口,還挺深的,就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他按住自己的手指止血,想出去找個東西包一下。
剛出來,衛桓就瞧見餐桌上擱著一創可貼。他也沒覺得奇怪,走過去將手上的傷口貼好,一回頭看見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雲永晝,攤開了左手,似乎在看什麼。
雲永晝的的確確是他見過最古怪的人。衛桓搖搖頭,走回廚房。
沒太多食材,衛桓隻能隨便弄點,不一會兒就端著兩碗面出來,“雲教官你湊合著吃啊,下次我再給你做好吃的。”
他嘴裡說著奉承的話,眼睛掃過房間,看見洗過澡的雲永晝換了件白色短袖出來,坐到了餐桌邊。
大概是衣服的原因,他看起來和七年前那個不愛說話的男生一個樣。略湿的短發垂在前額,將他左額的紅色火焰稍稍遮住些許。
衛桓解開圍裙掛在椅子背上,坐到了雲永晝的對面,屁股剛沾上凳子又立刻起來,謹慎發問,“我可以坐嗎?”
雲永晝望了他一眼,輕嗯了一聲。
衛桓這才放心。雲永晝這種陰晴不定的人,得時時刻刻小心著點。
凡洲常年飽受戰爭之苦,農業發展滯後,加上資源被掠奪,食物極度緊鎖,人類又不能吃妖怪的食物,所以很多口糧都是合成出的無機產物。
衛桓在暗區那幾天吃的都是人工海帶之類的東西,原本妖界就對人類的食物不屑一顧,雲永晝這樣出生於妖界名門望族的天選之子,更是幾乎沒吃過幾次。
真是搞不明白他現在怎麼變了口味,居然還喜歡上人類的食物了。
快速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出任務體力消耗巨大,衛桓飛快地擦嘴看向雲永晝,“好吃嗎雲教官?”
雲永晝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口,語調也沒有什麼波瀾,但說出來的話倒是肯定,“好吃。”
真好糊弄。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溫馨的場面對他們來說多少應該是陌生的,可衛桓一時間竟也沒覺得多尷尬。吃完東西,雲永晝讓他回到臥室,自己走到了客廳的沙發。
衛桓往外瞄了一眼,他一米八幾的高個兒,縮在沙發上實在不像話,於是開口道,“雲教官,你要不還是進來睡?您還有新被子嗎,我打個地鋪。”
雲永晝走進來在臥室的衣櫃找了一下,隻找到一床薄被。衛桓怕他尷尬,自己搶了被子就往外跑。
“站住。”
腳步一頓,衛桓笑嘻嘻回頭,“那個,我覺得外面沙發也挺舒服的。”
雲永晝的眉尾輕微地挑了一下,“回來。”
他的聲音永遠透著不可置否的堅定,衛桓沒有辦法,現在受制於人隻能什麼都聽他的。
這家伙這麼狂躁,一會兒嗖嗖嗖放出一大堆光錐把自己戳成篩子可就不值當了。
“我沒想跑。”衛桓眨眨眼,“我剛剛騙您的,我就是跑兩步消消食兒。”他抱著被子原地做了幾個弓步,幹笑著走到了床邊,跪在地上鋪好,自己乖乖躺了上去,“雲教官晚安,雲教官好夢。”
雲永晝沒有回他的話,衛桓隻當他默認了,自己轉過去背對著雲永晝的床,直到感覺雲永晝關了燈,躺了下來,衛桓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