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好。
翌日,田徑場。
林霧還從來沒在學校裡見過這麼大陣仗。
人山人海,人頭攢動,人聲鼎沸,人潮洶湧……總之就是把所有人打頭的成語都用上都不足以形容的壯觀場面。
去年開校運會的時候,各院系大一大二和部分大三的都來坐鎮,在看臺上也才坐滿六成位置。現在別說看臺,連底下的草坪、跑道都坐滿了同學,甚至沙坑都沒被放過。
就這樣,依然有一些學院隻能站在田徑場外,隔空來聆聽校長講話。
八點整,校長和一眾學校領導準時出現在主席臺,沒進行任何冗長鋪墊,這場臨時召開的全校緊急大會,便直奔主題。
第一,該變異的蔓延形勢非常嚴峻,所有人必須重視起來,各院系師生一旦發現身體異常,必須第一時間上報學校。
第二,封校期間,正常上課,後勤部會保證食堂運轉和超市供應。
第三,目前還沒發現變異會對健康造成影響,所以在態度上重視的同時,還是要保持一顆平常心,即使真的出現身體異常情況,也不必過分驚慌。
第四……
一條條聽下來,林霧才真的感覺到,事態嚴重了。
以往,不管社會上發生什麼風波,校園就像一座堡壘,總是將他們和外面隔出一條緩衝帶,再大的事,好像在校園裡嘻嘻哈哈也就過了。
可是這次,不一樣。
第12章
大會之後,稀裡糊塗過了兩天,除了不能離開學校,不時又聽聞哪個院系出變異者了,以及老師上課時的點名越來越嚴格,缺勤會被立刻重點關照詢問之外,其餘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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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霧一開始還不解,為什麼都發生這麼大事了,學校還要繼續上課。後來漸漸地回過味了,這次和不久前的那場大霧不同,那時候封校停課,大家都知道是因為惡劣天氣,耐心等霧過去就好了,但現在,如果兩點一線的日常被打破,沒人知道接下來還要面臨什麼。
有時候,生活秩序就是最堅固的心理依靠,它讓人面臨風暴時,再忐忑也不至崩潰,再恐懼也不至失控。
不過校園裡擦肩而過的時候,還是會明顯感覺到陌生同學間,彼此的警惕和緊張,好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遇上“變異者”。
到了第三天,任飛宇先扛不住了,想去學院“自首”。雖然他再沒出過任何異常,但那晚的事就像個包袱一樣壓在他心裡,弄得他這幾天睡不著吃不香,臉上青春的膠原蛋白都開始流失。
“那就去。”林霧他們仨從來都無條件支持任飛宇。大宇想上房,他們就架梯,大宇想喝湯,他們就燉雞。
任飛宇愁雲慘霧:“但要是去了,我肯定就得住院……”
林霧說:“大不了我們陪你一起。”
任飛宇立刻搖頭:“那不行,你們又沒變異。”
李駿馳架住他左胳膊:“你都住院了,我們還會遠嗎?”
夏揚撈起他右胳膊:“走吧我的哥哥。”
四人慷慨凜然地去了學院辦公室,把情況和輔導員說了一遍,包括那晚任飛宇怎麼栽歪的,怎麼跌落的,細致得就差演一遍了。
輔導員全程拿個小本本詳細記錄,中間還打斷提了幾個諸如“就那一次異常反應嗎”、“有其他身體不適嗎?”之類的問題。
任飛宇全都老老實實回答,答得不夠全面的,還有旁邊三個兄弟“查缺補漏”。
情況全部匯報完,四人屏息站那兒等待發落。
輔導員筆一放,小本本一合:“行了,先回去吧。”
……好像和預期有點不一樣?
“不用去醫院嗎?”任飛宇來之前最怕這個,其實就是諱疾忌醫,但現在導員不提,他反倒更沒底了。
“不用了。剛接到的通知,從現在開始,身體異常程度不影響正常生活的,學院這邊記錄下信息後上報就行了。”輔導員這兩天其實也頭昏腦漲,隻能是一令一動,上面下來什麼精神,他就向學生們傳達什麼精神,“回去繼續關注身體變化,有新情況再和我說。”
四人面面相覷。
林霧問:“高老師,那什麼樣的異常程度算影響正常生活呢?”
“等一下,”輔導員翻出小本本底下壓的通知文件,翻到相關信息頁,開始朗讀,“一切危害自身、他人或公共安全的行為,包括但不限於情緒失控、狂躁暴力、打人毀物、行為不協調等……”
別“等”了,就這些已經讓人聞風喪膽了。任飛宇那邊要不是有夏揚、李駿馳撐著,估計能被這灰暗的未來給絕望得坐地上。
林霧聲音愈發凝重:“老師,身體異常真能引起這些?那一般是多久才能發……”
輔導員:“目前還沒有發現,這些隻是對最壞情況做的一個預估打算。”
林霧、夏揚、李駿馳、任飛宇:“……”
你們這個文件的危機意識會不會過於強烈了!
來一趟學院辦公室跟心髒坐了一輪過山車似的,好在最後的結果雖不說完全踏實,也還是讓人安心不少。
松口氣,四人轉身離開。
馬上就要走出辦公室的門,忽然聽見輔導員嚴厲一喝:“都給我站住!”
四人一僵,驚恐回頭。不會才想起遺忘了什麼嚴厲措施吧?
“剛才差點被你們幾個小子混過去,”輔導員拍案而起,“我說過多少次了,在上鋪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們還給我整個人掉下來了?!”
林霧:“……”
李駿馳:“……”
夏揚:“……”
任飛宇:“不是,我就想拿個可樂……”
高老師:“拿個可樂都能掉下來,你說說你們在宿舍得有多瘋?我真是……”
“不是我說你們,一個個也都老大不小了,能不能讓人省點心……”
“都十九二十了,老師還能像初中高中那樣天天跟在你們後面管嗎?不能了。知道你們需要自由,需要空間,需要青春的瘋狂和熱烈……”
之後的半小時,四人就這樣站在學院辦公室,聆聽完了苦口婆心的教誨。
前十五分鍾是高老師的,後十五分鍾外出開會的陳老師回來了,於是交接棒,繼續。
在溝通變異相關情況時隻能拿著文件照本宣科的院辦老師們,一旦進入個人熟悉的領域,簡直文思泉湧,文採斐然,文曲星附身。
到最後離開的時候,四人都有種想把宿舍床板全卸了以後直接打地鋪的衝動。
回到宿舍,他們才緩過神來。
李駿馳:“太奇怪了,昨天不是還有別的院的被送去醫院嗎,怎麼今天就不用了?”
夏揚:“不是說新發的通知嘛。”
李駿馳:“但這開完全校大會才三天,也改得太快了點兒吧?”
“這種未知的變異,每天都可能有新的情況,”林霧思索,“我估計,應該是有進一步發現了,才會調整措施。”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新聞就直播了第二場情況通報會——
“各省市目前已經發現的身體異常者,無一例出現身體健康惡化或者行為失控,異常者在初期的‘失控感’多來自於恐慌心理造成的情緒波動,經過疏導,均能正常控制自己的行為,不影響日常生活……”
“但身體異常的症狀並沒有就此消失……”
“在對身體異常者的檢查過程中,我們發現,所有異常者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基因激活’,這是導致身體異常的直接原因……”
“但造成‘基因激活’的原因,目前還不清楚……”
通報之後,就是專家答記者問——
記者:“您剛剛說的‘基因激活’,能再詳細解釋一下嗎?”
專家:“我們人的身體裡有很多基因片段,雖然存在,但正常情況下應該是關閉的,也就是說這些基因片段上攜帶的信息,是不會在我們身體上體現的。‘基因激活’,就是指這些本來封閉的基因片段,因為某種原因重新打開,使人出現異常變化。”
記者:“那為什麼表現出的異常情況,除了程度不同,很多連類型都不同呢?有人是呼吸系統,有人是運動神經……”
專家:“這個現階段還在研究,但其實每一個異常者都不是單一的身體變化,隻不過其中某一項特別顯著,就會掩蓋掉其他。”
記者:“這樣的身體異常會傳染嗎?”
專家:“目前並沒有在異常者之間發現明確的傳染鏈條。”
記者:“可這樣大規模的爆發總要有個原因。”
專家:“剛剛說過了,誘發‘基因激活’的原因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記者:“這種異常會持續多久?”
專家:“基因已經激活,它帶來的變化會一直體現在人的身上。”
記者:“也就是說這種情況不會‘自愈’?”
專家:“目前來講,可能性極低。”
記者:“那針對性的治療呢?”
專家:“我們嘗試了一些‘抑制方案’,但都沒有效果。基因問題是一個非常復雜精密又宏大的領域,我們還需要時間。”
記者:“您剛剛在通報中說,所有異常者都能在疏導後控制自己的行為,不影響日常生活?”
專家:“一些異常者甚至不需要疏導,就可以繼續正常生活……”
直播尚未結束,任飛宇就已經激動地站起來了:“聽見沒聽見沒,我不會傻不會瘋不會傳染,就是激活了什麼玩意兒,我還可以正常活著……”
壓抑了好幾天的恐懼,終於在這一刻雲開霧散。驟然松弛下來的任飛宇再控制不住,明明劫後餘生喜悅得快要瘋掉,說出的話卻帶著哭腔。
“聽見了聽見了。”三人走過去,圍攏任飛宇,將喜極而泣的家伙死死抱緊。
任飛宇害怕,他們何嘗不是。
他們還沒到二十歲,還遠沒有自以為的那麼堅強。
林霧微微仰頭深呼吸,然後說:“你現在不光能正常活著,還可以正常念書正常上課正常考試。”
“真好,”任飛宇吸吸鼻子,字字肺腑,“我現在才發現,我真的好愛學習……”
林霧更要用力地抱緊他:“珍惜這一刻吧。”
李駿馳、夏揚:“因為熱愛總會轉瞬即逝。”
接下來的兩周,隨著更多的研究發現和新聞報道,這場“群體性身體異常”變得越來越清晰——
“全球掀起變異風暴……”
“多國科學家研究發現,引起身體異常的基因為人體內最古老最原始的一部分基因片段,在人類還沒有出現時,這些基因片段就已經普遍存在在各種動物身上……”
“異常者出現的身體和行為變化,均呈現某一類甚至是某一種特定的動物性,專家稱這可能和被激活的基因片段差異有關……”
第13章
天從傍晚開始陰沉,蟬在沒有風的樹下鳴叫,悶熱空氣裡蓄滿潮湿。入夜,雨依然沒下,蟬鳴卻愈發響亮,猶如遙遠雷聲的前奏曲。
“這天也太悶了吧。”李駿馳坐在床下,打一盆冷水放地上,隔一會兒就把身上的毛巾拿下來用冷水過一遍,擰幹後再搭到身上繼續降溫。
任飛宇趴在上鋪的席子上,一手舉著最潮的七彩背光手持小電扇,強風吹臉,一手舉著錦鯉殼的手機刷新聞,不懂就問:“這個‘動物性’是什麼意思啊?”
林霧沒有小電扇,隻能緊靠床鋪欄杆,汲取屋頂老式電扇微薄的風力,同時把那條任飛宇隻掃了個標題的最新報道,真正點進去仔細看:“說是這些異常變化並非隨機、無規律的,而是沿著某種特定動物性發生異變的……”
“而且好多異常者的動物性還都不一樣?”夏揚坐在屋中央,正對著天花板上的電扇,希望能近水樓臺先得風,這會兒已經看到報道中的詳細解釋部分了,震驚得幹脆照著新聞稿念,“研究發現,不同異常者呈現的動物性往往大相徑庭……”
“以曾一人徒手制服數頭山豬的吉林李先生和在水下憋氣42分鍾的北京趙女士為例,李先生入院後,出現了一些熊科動物的行為習慣和偏好,趙女士的身體異常情況則顯露出越來越多的兩棲動物特徵……”
夏揚念著念著,先把自己念慌了:“這是寒冬臘月非光膀子往外顛兒還一頭扎雪裡打滾個三天三夜——要瘋啊。”
333四人這些天晚上沒幹別的,一回宿舍就是整齊劃一刷手機,查看有關身體異常研究最新進展的報道,並進行相關討論直到熄燈。蒸籠一樣的宿舍都不能阻擋他們的投入,期末備考也就這種認真程度了。
“人就是人,怎麼會變成動物呢?”任飛宇還是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大哥你別自己瞎總結啊,”李駿馳說,“你沒看它後面寫了,雖然異常情況呈現了動物特徵,但異常者原本的性格、喜好也沒發生大幅度改變,頂多就是在原有基礎上增加了一點動物性。”
“也可以換個角度想,”林霧說,“人本來就是動物的一種,說不定這些都是遠古人類具有的特徵,隻不過現在又在異常者身上被重新激活。”
任飛宇:“那我被激活的是什麼動物性?”
這一靈魂提問讓空氣突然安靜。
“動物性”的相關報道是剛剛才刷出來的,三人還真沒來得及往任飛宇身上套用。另外任飛宇這些天的表現也實在比正常人還像正常人,所謂的“異常”再也沒出現過,有時候林霧他們都忍不住懷疑,那天晚上的“詭異跌落”會不會是他們集體眼花。
“你們別不說話啊,”任飛宇眼巴巴等半天,猶豫再三,決定坦白,“雖然我怎麼跳也跳不出來那天晚上的雄姿了,但這幾天,我在自己身上其實還發現了別的異常情況……”
林霧一愣:“啊?”
李駿馳瞪大眼:“啥?”
夏揚懵逼:“你說嘛玩意兒?”
這下他們是也不熱了,也不頹了,三魂七魄全精神了。
面對兄弟們極具震懾力的氣勢,任飛宇不住地心虛往後,一直到後背貼到牆,才艱難開口:“其實,那個,我吧……”
林霧、夏揚、李駿馳:“說、重、點。”
任飛宇:“我的視力莫名其妙變好了,以前我坐教室最後一排看黑板得眯眼睛,現在隨便一看都特清楚!”
林霧:“沒了?”
任飛宇:“還有從高處往下跳,其實我背著你們自己偷偷試了幾次,但不是往下撲那種,沒你們接著我不敢,就是正常從牆上往下跳……”
李駿馳:“然後呢?”
任飛宇:“我發現落地的時候雙腳沒有以前震得那麼疼,試了好幾次都一樣,所以我覺得身體可能還是有自動減速的,隻是不明顯,所以那天我們試驗的時候才沒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