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把自己那部分抽出來,其他的塞進大炮口袋裡, 走過去說:“這麼早?”
肖珩說:“那幫人連著熬一個月了,今天提前結束回去休息。”
陸延湊近他,聞到一股子煙味兒。
比平時還要濃些。
陸延心說跟他猜得一樣:“你爸來找你了?”
“說了幾句, ”肖珩頓了頓說, “……他投資失敗,急著讓我回去。”
“嚴重嗎。”
“情況不是很好,如果沒有足夠的資金周轉,可能熬不過去。”
之前肖珩從家裡出來,陸延瞅著他就像位破產少爺。怎麼也沒猜到他們家真能破產。
裡頭老板在喊繼續拍攝。
陸延說:“回去說, 我這還差兩個鏡頭。”
陸延耳朵上那個耳墜幾根鏈子纏繞在一起,肖珩伸手輕輕將它撥開,原本混亂的心情逐漸平復:“拍到哪兒了。”
他們的廣告極其弱智。
差的一段是兩個人一前一後進超市,拿東西的時候意外碰面:“礙,你也來好又多啊。”
另一個人結賬時迷之微笑:“是啊,因為好又多,又好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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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延想到這裡,說:“你來得挺巧,正好是最弱智的一段。”
陸延是四個人裡最沒有底線的一個,簡直是所有甲方都喜歡的完美乙方,讓擺什麼表情就什麼表情,演得跟真的一樣。
在陸延的帶動下拍攝很快結束。
幾人分完帳,散伙之前又聊了幾句這周末的商演。
他們周末商演是校園演出。
大炮雖然一回學校就吃了一張處分單,但他很有經濟頭腦,在這方面跟陸延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系主任辦公室裡寫檢討書的時候談下的演出。
李振:“大炮,你們這什麼普斯皇家音樂學院不錯,有眼光。”
陸延:“你這處分吃得不虧,以後找機會,多吃幾張。”
大炮:“多吃幾張就不了吧……”
談話間。
肖珩留意到超市貨架上的一樣物品包裝,進口巧克力。他隱約想起來樂隊新紀年出道樂隊第一個代言也是巧克力。
聽說代言費有六位數。
風暴樂隊出道後,南河三上了幾檔綜藝,直接一躍成為新流量,在娛樂圈橫空出世。
跟陸延他們這支隻能在下城區連鎖雜貨店裡內播的廣告天差地別。
陸延語音裡那句別放棄,或許不隻在對他說。
“走了。”陸延推門出來。
他把分到手的那疊錢又拿在手裡重新數了一遍,順手把他手裡那截煙截過來:“晚上想吃什麼,延哥請客……你少抽點。”
肖珩煙被收了,也不惱:“謝謝老板,老板說吃什麼就吃什麼。”
陸延自己抽了兩口,又扔邊上垃圾桶裡:“那就隨便吃點……再買幾罐酒?”
肖珩沒有異議:“行。”
“今天怎麼這麼聽話,”沒聽他懟兩句,陸延還真有點不習慣,他把手搭在肖珩肩膀上,“叫聲延哥聽聽?”
肖珩眯眼:“嘖,得寸進尺是吧。”
陸延的手不太老實。
肖珩一手抓住,提醒他:“你珩哥今天出門可沒帶身份證。”
飯店正好到了。
陸延進去打包幾份熟菜,又叫了半箱酒。
等陸延拎著一袋子啤酒上樓,正好撞到偉哥出來倒垃圾,偉哥不知道是不是跟張小輝搭戲搭多了,指著陸延顫顫巍巍地說:“延弟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們還是不是好兄弟,我掏心掏肺對你,你卻背著我喝酒?!”
“哥,沒有,”陸延說著伸手拉他,“這不是正好要來找你嗎。”
偉哥:“你這是正好找我的狀態嗎,你這明明就是路過!”
確實是路過的陸延:“……”
自從忙起來之後,兩人很少有時間上天臺喝酒。
這會兒倒有點剛來七區的樣子了。
七區天臺上那盞燈常年累月勞作下,已經不太起作用,燈泡偶爾還會詭異閃爍,衣架上掛著不知道誰沒來得及收回去的花被子。
“大明星,走一個。”偉哥支起塑料桌後,拉開一罐。
“什麼大明星,”陸延笑笑,“打個商量,咱樓上那橫幅能撤了嗎,比賽都過去多久了。”
偉哥擺手:“這不能撤,這是我們七區永遠的榮耀。”
陸延要是能信這種榮耀的狗屁言論,他就在下城區白呆那麼多年了:“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偉哥坦白:“貴啊,你知道做這一塊花了我們多少錢嗎,眾籌來的……必須得掛著,得掛回本。”
偉哥這人喝高了之後話特別多,核心內容是安慰陸延,人生總是起起落落:“你看你輝弟,前段時間臺詞量剛漲到十句話,他那個樂,結果今天過去就被導演給導死了。”
肖珩坐在陸延邊上,心說如今再上天臺喝酒,確實應了偉哥那句起起落落。
他喝了幾罐,忍不住在桌下去碰陸延的手。
兩人個偷摸著牽了一會兒。
直到肖珩臨時更改路線,往陸延腿上摸。
剛碰到腿根處、陸延僵硬一瞬,喝下口酒,一腳踹開了他:“你他媽……”
肖珩以為他要說什麼狠話。
結果他媽了半天,是一句:“不能回去再摸嗎。”
肖珩捏著啤酒罐笑半天。
即使生活永遠在不斷起伏。
但唯一不變的好像是下城區這片璀璨夜空。
肖珩喝到最後,起身走到矮牆邊上,仰頭看天空。
偉哥徹底醉倒,趴在桌上睡過去。
陸延拎著酒站在他邊上,終於還是避免不了白天的話題:“你爸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雖然酒精不斷在作祟,但肖珩腦子裡無比清醒。
白天肖啟山有句話倒是說對了,肖家少爺不是他隨隨便便扔下所有東西,脫掉一件外套跑出來就能甩下的東西。
他要想跟肖家徹底脫離關系。
就有筆賬得算算清楚。
肖珩最後說:“我明天回去一趟。”
肖珩說的回去不隻是字面意思那麼簡單,陸延隱約察覺到他想做什麼,但他隻說:“……聽歌嗎。”
肖珩:“唱哪首?”
陸延想了想,清唱哼出一段銀色子彈的旋律。
跟舞臺上充滿爆發力的聲音完全不同,清唱時有種異樣的柔和,夜風吹過這個聲音,似乎在說,走吧,不要怕。
-去追,銀色子彈。
-逆風和飛鳥相逢。
有風從外邊刮進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和潮汽。
肖珩隻覺得陸延的聲音像剛從他喉嚨裡滑下去的酒,又清冽又烈,陸延迎著風唱:
“The sky is about to dawn
天將要破曉
Run, I see the sun.
不要停,直到追上太陽”
次日。
肖珩召集工作室幾個人開會。
項目進展到現在這個階段,最難的問題基本上都已經攻克,後面就是一些測試和較為重復後續工作。其實走到現在這一步,離他們最初的設想已經很接近。
或者說——這個項目的前景比原先設想的還要好。
然而肖珩卻在總結完工作之後說:“感謝大家這段時間的努力。”
所有人隱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肖珩下一句是他已經將相關工作移交。
“移交?”
“什麼移交,老大你要上哪兒去?這項目你不管了嗎。”
工作室炸鍋。
肖珩拿了自己那部分錢,臨時退出項目。
雖然誰都知道,這會兒走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都到這步了,與其拿著眼前這百來萬,之後的利潤空間更大。
然而肖珩沒多說,他從工作室離開,再踏進肖家大門,恍若隔世。
肖啟山斜躺在客廳沙發裡,一身酒氣,衣服都沒換。
家裡佣人也少了半數。
見他進來,這才眯起惺忪的眼,不知有沒有認出來的人是誰。
肖家倒得比他想象中更快,在商界一旦顯出一點弱勢,無數人會撲上來——在連番重擊下,要是沒有那位名義上的‘妻子’拉一把,公司現在隻怕早已經承受不住。
直到肖珩走到他面前,肖啟山才看清肖珩手裡拿的是一張銀行卡。
肖啟山愣愣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肖珩彎下腰,把卡放在桌上。
這段時間他改變不少,要是像剛出來那會兒,他保不齊會把銀行卡往肖啟山臉上扔,再用鼻孔看他、扔下一句:“以後別來找我。”
但他現在居然能站在肖啟山面前不卑不亢地說:“肖少爺的身份確實不好脫,”肖珩說到這話鋒一轉,“能還的我都已經還了。”
從昨天晚上就愈發潮湿的空氣聚齊起來,終於,匯成大雨傾盆而下。
-
“天臺上的花被子到底是誰的啊,能不能收一收,下雨了!”
“我的我的!我馬上就收!”
有些住戶還沒回來,陸延上天臺幫忙收衣服,無意間往天臺下掃過去一眼,一時間愣住。
七區樓下,肖珩從頭到腳淋了個透。
陸延琢磨不透這是個什麼情況,等肖珩上樓,倚在樓道裡問:“你又走回來的?”
肖珩甩一甩頭發:“我有毛病還是你有毛病?”
看來沒什麼情況。
肖珩隻是沒料到今天會下雨,打的車隻開到七區門口,他從門口跑進樓這段路還是淋了一身。
陸延側過身,讓他先進屋:“你洗個澡?”
肖珩問:“收費嗎。”
男人上衣貼在身上,雨水順著發絲往下落,面前這場景和這句話一下讓陸延回到把他撿回來的那場雨夜。
像上回一樣。
但又跟第一次完全不同。
陸延橫在他面前說:“收,交三百放你進去。”
肖珩:“三百?”
陸延:“現在物價飛漲,我這也漲了。”
肖珩用冰涼的、沾著水的手輕掐了把他的下巴:“要錢沒有,要人這倒是有一個。”
陸延說到這,自己沒忍住。
他倚著牆笑半天之後,回答:“行吧,老子勉強收了。”
這場雨沒下多久,天很快放了晴,被雨水洗刷過後的天空亮堂得晃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