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識琛坐在總裁的副手位,負責記錄一二,偶有間隙忽然走神,等他不做秘書了,項明章的旁邊就要換成另一個人。
項明章經過秘書室的時候,瞥見的不是他。留下加班的時候,陪著的不是他。鋼筆沒水、胃病犯了的時候,繞過辦公桌拉開抽屜的也不是他。
“篤”,筆尖磕在紙上,扎出一個針尖大的坑,像楚識琛此時的心眼。
他轉念覺得自己小氣,竟然為根本沒發生的事情糾結。
曾經以為世間的痴男怨女是修為不夠,才會被愛情迷了心智,如今楚識琛體會到,凡夫俗子大抵都難逃考驗。
項明章沒出息,他也未必有多少。
楚識琛翻開一張空白頁,拋空雜念,洋洋灑灑地記錄,會議開完稍事休息,他和周恪去做培訓講座。
多功能一號廳,楚識琛喝了杯熱咖啡登臺,放眼望去,曲面牆壁防止回音,一排排座位逐漸走高,業務部門集中在前幾排,後面是自發過來的其他部門的職員。
音響設備調試完畢,楚識琛握著麥克風正式開始。這場培訓是以文旅項目為案例,他把握得太透徹,十分鍾後合上筆記本進入了脫稿狀態。
推進一個項目,楚識琛談到微觀的銷售思維,競爭力要素,困局解決,他把數月來的工作劃分波段,再環環相扣,完成了整個項目的展示。
互動環節,因為宣介會的失誤是售前咨詢部的責任,所以售前的職員提問比較積極。
大區總監,主管,組長,楚識琛一一回答,基層職員人數多,他做了問題收集,盡量解決大家的疑惑之處。
後排也有人舉手,市場部的一名組長提問:“對於解決困局我有一些感受,有時候提出了辦法,但公司不採用,就挺無奈的。”
楚識琛說:“是不採用你的A,採用了另一個B,還是都不採用?”
那名組長回答:“都不採用,寧願去承擔損失。”
楚識琛思索片刻,說了兩個字:“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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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工考慮的是項目能不能拿下來,要籤單,要業績,但公司必須權衡多位面的因素,綜合成本,楚識琛通俗地說:“經營之道,如果成本大於收益,那再高招的妙計,也隻能算是下下策。”
有人舉手:“可是有的計劃實行了才知道結果。”
“那就要預估風險。”楚識琛切入下一個話題,“文旅項目給我們上了一課,風險存在於每個環節,一旦超出控制,就會從隱性狀態變成真實的事故。”
業務培訓比預計的時長超過了三十分鍾,觀眾席坐滿了,楚識琛不得不走下臺,在過道的階梯上與大家交互。
他的精神有一點興奮,是高強度輸出的應激反射,偶然一回頭,項明章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低調地坐在邊角的位子。
就像開標那一天,項明章在臺下望著他,而他仿佛船舶望燈塔,不自覺地去捕捉項明章的眼光。
講座結束,掌聲雷動,楚識琛返回臺上鞠了一躬。
不等眾人散場,楚識琛沿著牆邊走到項明章的座位前,單膝蹲下,邀功地問:“項先生,效果還可以嗎?”
項明章握著一瓶礦泉水,擰松瓶蓋說:“潤潤嗓子。”
楚識琛接過,察覺周遭盡是好奇的眼神,他扶著項明章的膝頭起身,從展示廳側門出去了,在走廊上大口大口地喝水。
項明章跟出來,帶上了門,說:“慢點喝。”
楚識琛用冷水壓了壓興意,追問道:“你的評價呢?”
“很精彩。”項明章不擅長誇人,擅長找茬,“前面的小伙子跟人交頭接耳,誇你玉樹臨風。”
楚識琛師夷長技以制夷,說:“我就在現場,你為什麼要注意別的小伙子?”
項明章沒想到被反將一軍,他借著拿水瓶靠近,認輸道:“雖然你為了抬槓假裝吃醋,但我很受用。”
頭頂監控亮著燈,楚識琛低聲說:“我沒有假裝。”
項明章要確認:“真的?”
楚識琛當著眾人張揚瀟灑,現在面對項明章一個人卻難為情,他盡量坦誠地說:“我吃甜的多,所以對你的心意不那麼酸,但是一點都不少。”
項明章徹底啞然,胸口滿滿當當,喝掉剩下的半瓶水才冷靜些。
多功能廳的側門開了,總經理追出來,帶著一名拿照相機的助手,說:“項先生,楚秘書,拍張照片吧。”
這是總部高層較為正式的視察,一般會拍攝照片留在分公司作紀念,走廊光線明亮,項明章和楚識琛各拍了兩張。
最後一張是合照,項明章和楚識琛站在一起,背景窗外是科技園內的高樓大廈,以及一角晴朗碧空。
拍完,楚識琛問:“到時候能不能給我一張?”
總經理答應:“沒問題,我們會加快衝洗出來,到時候給您留一份。”
晚上安排了一場飯局,幾位大區總監都在場,討論會議上沒機會細說的事務。楚識琛白天講話多,嗓子發硬,便沉默著沒怎麼開口。
旁聽反而頭腦更清醒,回到別墅,楚識琛泡了一杯熱茶待在項明章的臥房,這一天視察下來,他發現分公司的人事方面有些混亂。
項明章靠著床頭,說:“我也有這個感覺,因為東南大區的業務在擴展期,難免的。”
楚識琛道:“就拿SDR和MDR來說,一個是銷售開發,一個是市場開發,但我看工作記錄,他們的日常職能不夠明晰。”
項明章頷首思考,管理公司的是“人”,人如果亂了,會衍生各種弊病,形成隱患,遲早反饋在方方面面。
他道:“早發現就早處理。”
項明章和楚識琛商量了一下,讓周恪森先回去,他們留下來,把分公司的問題仔細研究研究。
兩個人在深圳總共待了六天,增加了幾場會議,對照總部,將各部門的人事情況進行調研和規範。
第七天終於鳴金收兵,項明章和楚識琛可以回去了。
大老遠來一趟,反正歸期延遲,項明章索性訂了傍晚的飛機,白天帶楚識琛繞去廣州轉一轉。
年關將至,廣州的大街小巷擺著金桔,到處都是人,他們無所謂去哪,參觀了一兩處景點,便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走過一條賣海貨的老街,顧客和老板用廣東話討價還價,楚識琛聽不懂,一路走一路學,惹得項明章忍俊不禁。
街尾轉了彎,一輛摩託車從楚識琛旁邊駛過,他瞥到後視鏡,隨即回頭望向拐角。
項明章問:“怎麼了?”
人來人往沒什麼特別,楚識琛收回視線,說:“沒事,被鏡子晃了一下。”
街道很窄,兩邊開滿店鋪,一隊夕陽旅遊團堵在路中拍攝小視頻。項明章和楚識琛過不去,隻好等一等,進了旁邊的音像店。
這年頭買光碟的不多,店裡生意冷清,好多是有瑕疵的二手盤,主要賣給光碟愛好者收藏。
楚識琛沒見過,單純覺得花花綠綠的專輯很好看,窗邊的架子上都是粵語老碟,他挺自信地說:“四大天王。”
項明章意外道:“你還認識四大天王?”
楚識琛說:“唐姨喜歡張學友,經常在家裡念叨,我就記住了。”
項明章問:“那你要不要挑幾張送給她?”
楚識琛挑花了眼,拿手機對著架子拍了視頻,發給唐姨問她喜歡哪張。
正好櫥窗外的旅遊團散開,周圍還有路人經過,全框在背景裡,唐姨發來語音:“你拍得眼花繚亂的,都好呀,學友的歌我都喜歡。”
楚識琛挑好去結賬,櫃臺上擺著一臺機器,老板把光碟放進去,確保專輯沒有損毀,可以正常播放。
前奏流淌,是一首情歌,張學友輕輕唱道:“上個世紀,像已籌備,然後這生分享趣味。換了角色,換了場地,都等待你。”
楚識琛掏出卡夾,平時裝著證件和信用卡,是包裡最要緊的東西,今天多了一張照片。
離開深圳前,分公司總經理拿給他的,他和項明章的合照。
兩個人磊落並立,笑意從容,畫面定格的一刻項明章攬了楚識琛的肩。
恰好唱的是:“若到某天,尚可合照”。
項明章抽出照片,說:“這是不是我們的第一張合影。”
“嗯。”楚識琛道,“我會收藏起來。”
項明章妥帖保存著沈少爺的舊照,過去的人很少照相,通常會在背面寫下一兩句小記,比如“今日生辰,吾與靈團兒”。
不知道沈若臻還有沒有那個習慣,項明章將照片翻到背後。
果然寫了字,他念道:“深圳之行……”
沈若臻接腔,文言已成白話,卻比情歌動聽:“我和明章。”
第86章
項明章和楚識琛從深圳回來,就該放假了。
公司今年大豐收,文旅項目不必多說,歷信銀行也是億級的大單,還有一些千萬級別的項目,林林總總累加起來,項樾足夠在行業內傲視群雄。
業績超額完成,年終獎肯定不會單薄,尤其是業務部門。
楚識琛的工資單格外詳盡,他當秘書的薪酬,數次參與項目的獎金,節假日的加班費和各種補貼,最終的總額遠超預估。
楚識琛銜著金湯匙出生,嘗過百般富貴,兒時早早接觸銀錢,長大更是每天和錢票打交道。從他指縫抓來散去的是天文數字,根本不可計算。
他不敢自稱“視金錢如糞土”,但是面対錢財,靈光的是頭腦,心裡已不會有太大波瀾。
楚識琛將工資單收起來,無論如何,這是他在新世紀第一年賺到的薪水,意義多少有些不同。
獎金發完,福利保障部來送春節禮品,很豐厚,部門裡的咋呼聲一直沒斷過。
下午就放假了,楚識琛一慣整潔,沒什麼可收拾,他把該關的機器關掉,去總裁辦公室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項明章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把抽屜清了一下,問:“晚上的年會是誰負責?”
“張總。”楚識琛道,“怎麼了?”
項明章說:“我不出席了,老項樾的年會也是今晚,我得過去。”
老項樾的年會盛大隆重,董事局的人都會到,項明章身為副總裁沒理由缺席,況且他不是與世無爭的性格,凡有大場面必定要坐鎮高位。
屆時觥籌交錯,楚識琛叮囑:“別喝多了,帶上胃藥。”
項明章裝了一盒,拎上外套和公文包,說:“那邊好多事沒處理,我早點過去,晚上年會你代我發言吧。”
楚識琛道:“放心,我看著辦。”
項明章忽然停頓,說:“放假有什麼安排,還記不記得?”
“去缦莊拜訪伯母。”楚識琛哪會忘記,“你提前跟伯母說一下,不要唐突了。”
項明章滿意地答應:“過年那兩天吧,讓我媽給你封個大紅包。”
項明章先走了,老板一撤,員工徹底肆無忌憚,各部門竄來竄去,辦公區比廣州的老街還熱鬧。
晚上,年會在五星級酒店舉行,項樾包下了兩層樓的宴會廳,上下有雙旋樓梯連通。
今年項樾有兩件事要慶祝,一件是項目斬獲頗豐,另一件是收購亦思。
楚識琛朝亦思那邊望了一眼,端著紅酒走過去,李藏秋坐在首桌,瞧見他來,捏著杯腳點了點頭。
近一年來,楚識琛整頓了亦思幾個重要部門,弄走李藏秋不少人馬,然後斷絕資源向渡桁轉移,文旅項目又逼得李家父子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