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章耳聰目明,立刻打消楚識琛的顧慮,說:“你盡管去辦,不要擔心別的,大家寄希望於你的計劃,我也是。”
排除公事的原因,楚識琛有點蒙,難道是關於感情?
可他缺乏經驗,也放不下自尊去詢問,糾結片刻,算了。
楚識琛準備下車,說:“那你路上小心。”
項明章夢醒一般,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問:“怎麼了?”
楚識琛道:“應該我問你。”
“這兩天事情多,我分心了。”項明章不喜歡羊毛大衣的手感,滑下去包裹住楚識琛細膩的手背,“別生我的氣。”
平常霸道慣了,溫柔一下就會讓人心軟,楚識琛說:“沒有。”
項明章道:“那就好,代我問候伯母,晚上早點休息。”
松開手,項明章目送楚識琛下車,等人進去大門關上,他拿出手機打開了郵箱。
歐麗大街歷史悠久,那幢四角洋樓的土地產權從私有到國有,幾經變遷,七年前市裡重新規劃整條街,允許商用經營,成了如今的琴行和咖啡館。
項明章人脈廣大,白天輾轉聯系到一位研究本地近現代歷史的老教授,希望能拿到一些相關資料。
郵件附屬的文件很長,有幾十頁,包含了那塊舊址近兩百年的變更和介紹。
中國第一家銀行創辦於1897年,項明章記得楚識琛說過,那間銀行成立的時間比歷信更早。
確定了前後的時間範圍,項明章滑動屏幕,他發覺心髒跳得很快,如同在窺探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終於,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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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底黑字,標注著銀行及創辦人的姓名。
陡地,手機收到一條信息。
楚識琛沒聽見引擎聲響,發來問:你還沒走嗎?
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得刺眼,項明章微皺著眉,眼中錯雜和躊躇參半,他手指僵硬,刪刪減減地編輯了一條理由。
接了通電話,耽誤了。
按下發送,項明章按滅手機,在一片漆黑中,將心底真正想說的話宣之於口。
“楚識琛,是不是叫復華銀行?”
你又知不知道沈作潤?
作者有話要說:
楚識琛:知道,我爹。
第64章
將近凌晨,波曼嘉公寓四十層的窗戶依然亮著,項明章回來後直奔書房,打開電腦對著資料邊看邊查。
那間復華銀行於1915年創辦,當時沈作潤年僅二十歲,祖籍是浙江寧波。
項明章查閱了一下,清朝末年,寧波口岸貿易發達,為方便資金的交易和流通,當地開設了大量錢莊。
錢莊背後基本以家族為單位,這些豪門巨賈積累大量財富,形成了實力雄厚的“寧波商幫”。
後來列強入侵,外國資本湧入國門,寧波商幫為了與之抗衡,並順應現代化的潮流,開始創辦中國人獨資的銀行。
曾經這座城市的銀行中,寧波資本佔據了四分之三。
沈作潤就是寧波商幫中的一員,他二十歲舉家來到這裡,創辦復華銀行,可見沈家資本雄厚,此人膽略不凡。
沈作潤除了是復華銀行的行長,在1935年,他又進入了市銀行工會擔任要職。
到1941年,沈作潤正式辭去復華銀行行長一職,專注於工會的職務。
然而遺憾的是,這樣一個能力出眾的銀行家,不到五十歲就去世了。
沈作潤去世的第二年,復華銀行正式關閉。
項明章倒是不意外,戰亂時期,沒有什麼能夠長久,國家尚且風雨飄搖,一間銀行屹立三十年,當中的艱辛不是幾張資料就能論述清楚的。
項明章內心感慨,握著筆不自覺地在紙上輕描,寫下數字“三十”。
他忽然察覺到一個問題。
復華銀行存在了三十年,在1945年關閉,但沈作潤在1941年就不再擔任行長。
那最後的四年裡,銀行行長是誰?
項明章把資料又看了一遍,確實沒有交代相關的內容,他上網搜索,也沒有查到更多的信息。
亂世中的四年,時局和戰況最緊張的四年,經商談何容易,一間銀行不可能沒有掌握大權的最高級。
就算資料保存不完整,拼湊不出詳情,那隻言片語總該有吧?
哪怕隻是一個名字。
可項明章找不到絲毫殘痕,時間太晚了,他卻等不及,失禮地撥通了那位老教授的電話。
詢問之後,老教授答復了四個字,無所考證。
項明章不理解:“這個人的身份無足輕重?”
老教授的猜想恰恰相反,說:“這個人反而很關鍵,也很特殊,他存在過的信息應該是被刻意抹去了。”
項明章問:“為什麼?”
老教授隱晦地回答:“在那個時期,這個人很可能參加過秘密活動,抹除信息是組織對他的一種保護。”
掛斷電話,項明章怔了一會兒,作為一個現代人,他無法想象那個時代真實上演的許多事情。
這個未知的人物,無論經歷過磨難、輝煌、悲痛乃至生死,在當今時空,隻是一片搜尋不到的空白。
項明章有些受挫,他處理過很多難題,解決過無數麻煩,第一次感到這樣束手無策。
今天的會議上,楚識琛說“當局者迷”。
項明章跳出當下的思維圈,站得遠一點來看待這些信息,復華銀行,沈作潤,寧波沈家……
他調查的初衷是因為楚識琛,但以上種種和楚識琛有什麼關系?
楚識琛了解復華銀行多少,關於銀行業的學識又是從哪來的?
項明章找不到二者的關聯,思來想去,腦中閃過一個可笑的想法,楚家和沈家會不會是親戚?
這份資料主要記錄了那塊舊址的變遷歷程,對沈作潤的家族私事沒有多少筆墨,不確定沈家還有沒有後人存在。
項明章在書房枯坐了半夜,連臥室都懶得回了,黎明前挪到沙發上眯了一覺。
天蒙蒙亮,楚識琛出門去公司,比正常的上班時間提早了三個小時。
項目處於進行中,每分每秒都很緊迫,楚識琛要盡快整理出銀行的數據分析報告。
他把商務組的人手一分為二,一部分跟著他做整理,另一部分負責和銀行溝通,雙管齊下,計劃按照預期順利進行。
楚識琛前所未有的忙碌,幾乎是連軸轉,他要親自分析數據,要教大家針對銀行利益點的專業話術。有幾家銀行比較重視,中途來人詳談,他還要逐一應酬。
不過楚識琛心甘情願,在這個新時代,在他最熟悉的領域發揮所長,除卻滿足,他產生了極大的安全感。
唯一的苦惱是,不停有人問他:“楚秘書,你怎麼會懂這些?”
楚識琛待人尊重,不願搪塞,可是每次要麼扯開話題,要麼笑一笑含混過關,別無他法。
他清楚,是他暴露得過多了,他在為這個項目冒險。
普通同事尚且感到驚訝,楚識繪也在公司,難保不會心生猜疑。
但楚識琛不能顧忌太多,他的父親曾教導他,大丈夫先成公事,再論個人取舍。
又結束打仗似的一天,夜幕深沉,辦公大樓的燈光一盞接一盞熄滅,部門走空了。
秘書室始終亮著,楚識琛留下撰寫分析報告,隻要他一完成,待命的彭昕就可以進行下一步。
他心無旁騖地加班,談深意,淺辨析,適當修減留白,這份粗粒度的報告必須仔細斟酌,既讓胡秀山驚喜,更要胡秀山不滿足。
半夜三點鍾,楚識琛敲下最後一個字,將文件保存好,連日緊繃的精神驟然松弛下來。
楚識琛長舒一口氣,過後湧上濃濃的疲倦,陷在椅子裡一動也不想動了。
就在他垂著頭快要睡著的時候,門被推開了,項明章拎著門禁卡和一份清粥,不知道從哪出現的。
楚識琛恍惚道:“你不是早就走了嗎?”
項明章一直待在機房工作,留著總裁辦公室的燈,楚識琛下班會幫他關掉,如果亮著就說明沒走。
從研發中心回來,項明章在樓下望了一眼,然後打包了消夜,說:“你負責商務,我負責技術,也很忙的。”
楚識琛太累了,脊背沒有打直,右肘撐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悠然地託著腮,他用殘存的力氣開了個玩笑:“項先生,這個月的加班費……”
項明章配合地說:“不會少你的,再翻一倍,你跟我走怎麼樣?”
楚識琛動腦過度,稍顯遲鈍:“啊?”
項明章問:“還是你打算回家?”
明早要跟彭昕交接,回家再過來不夠折騰的,楚識琛說:“不回去了。”
項明章走近,把楚識琛從椅子裡拉起來,帶上了頂層的私人休息室。
酒醉的那一夜後,兩個人第一次上來。
床被整齊,地毯幹淨,楚識琛卻想起那個醒來的早晨,四處皆是凌亂的痕跡,他哪都不敢細看,穿上衣服就逃走了。
項明章放下粥,說:“餓不餓,吃點東西。”
最普通的白米粥,熱乎乎的,楚識琛喝了小半碗。浴室有一次性的牙刷,他簡單洗漱了一下,躺上床,規規矩矩地挨著一邊。
項明章丟了垃圾回來,見楚識琛強撐著眼皮,好笑道:“不困麼,還是在前情回顧?”
楚識琛問:“回顧什麼?”
項明章說:“回顧你上次是怎麼翻臉不認賬的。”
楚識琛心道,把他說得像涼薄之人:“那你帶我上來,是為了翻舊賬?”
項明章走到床邊坐下,一隻手撐在楚識琛的身側,說:“你現在精神不濟,讓你一個人回家我不放心。”
楚識琛緩慢地眨眼:“有什麼不放心。”
“怕你被拐跑了。”項明章道,“所以不如我直接把你拐到眼皮子底下。”
楚識琛昏昏欲睡:“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