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森擺手:“項先生說笑了,你怎麼會來哈爾濱?”
項明章誠實又圓滑:“如果前兩天來,那就是為了周先生。今天來,是為了楚秘書。”
周恪森彎腰看楚識琛,急道:“臉都紅了,肯定是發燒了。”
項明章不想再耽誤時間,說:“麻煩周先生帶個路,直接去醫院吧。”
周恪森返回去開車,新買的衣服包裝嚴實,項明章坐進車裡,脫下自己的羽絨服罩在楚識琛身上,然後把人攏在身邊。
楚識琛任由擺置,難受得半闔著眼睛,窗外是哈爾濱的夜色,他在飛掠的璀璨斑駁中瞥見一道細微的銀光。
項明章穿著西裝三件套,衣襟內的馬甲口袋上懸著長鏈,楚識琛側目睨著,說:“你戴懷表了。”
項明章“嗯”一聲:“走得急,忘了摘下來。”
楚識琛問:“有多急?”
中午通話突然沒了聲音,怎麼叫都沒反應,項明章立刻訂了最近的航班,沒收拾行李,沒交代工作,回公寓拿了件羽絨服,撂下一攤事情就過來了。
下了飛機,項明章在路上查詢客房的電話號碼,確定了酒店,正要聯系前臺,楚識琛先打給了他。
至於有多急,項明章回道:“急得顧不上給你帶一瓶伏特加。”
楚識琛差點忘了,是他口出狂言在先,有點丟人,將羽絨服拉高遮住半張面目,聞見了衣領沾染的古龍水味道。
他悄悄嗅著,河水的汙濁與大海的鹹澀,一並在他的記憶中稀釋。
到了醫院急診,發燒感冒的患者佔了一大半,項明章攬著楚識琛進了診室,一測體溫已經三十九度五。
醫生說:“燒得這麼厲害,在家吃藥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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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識琛回答:“沒有。”
“南方人吧?”醫生經驗之談,“來哈爾濱玩兒可得穿厚點,每天都有凍出毛病的。”
周恪森擔心地問:“嚴不嚴重?這孩子昨晚在外面站了一宿。”
醫生吃驚道:“胡鬧,不要命了?”
項明章變了臉色,當著人不好發作,扣著楚識琛的肩頭重重地捏了一下。
楚識琛倒吸一口氣,不知道在找補給誰聽:“我穿得挺厚的,沒什麼大礙。”
“那也不行。”醫生問,“白天怎麼樣,什麼時候感覺難受的?”
周恪森說:“早晨那會兒,他——”
“森叔。”楚識琛連忙阻止,否則一會兒還要去骨科看肩膀。
項明章冷冷道:“早晨還幹什麼了?”
周恪森把話說完,一半氣楚識琛,一半氣自個,合起來中氣十足:“……他跳河裡了!”
醫生把圓珠筆拍在了桌上,“啪”的一聲:“不想活啦?跑我們黑龍江尋死來啦?!年紀輕輕的,珍愛生命懂不懂!”
楚識琛嚇了一跳:“懂……”
項明章的臉色冷過河面的浮冰,開口低了八度:“醫生,先幫他退燒吧,明天安排他做詳細的全身檢查。”
楚識琛說:“我——”
項明章直接打斷:“你暫時沒有話語權了,聽話就行。”
晚上要留院觀察,開了一間單人病房,很整潔,楚識琛去衛生間換了病號服,淺色布料一襯,他的皮膚透著灼熱的高溫。
等輸上液,楚識琛平躺在病床上,一點精神都沒有了。
周恪森道:“坐飛機挺累人的,項先生,你去酒店休息吧,我陪著他。”
項明章完全不是商量的語氣,說:“不用,我留在這兒看著他,周先生請自便。”
周恪森本來覺得,他看著楚識琛長大,總比老板和下屬的關系親近,但項明章專程飛來,並且肉眼可見地上心,恐怕和楚識琛之間還有更深的交情。
重點是,項明章一看就做慣了主,哪怕在陌生的地界,也不會跟誰講究“客隨主便”那一套。
大晚上的,拉扯浪費時間,周恪森答應了項明章的安排。
病房裡隻剩滴答的輸液聲,項明章脫掉西裝,抽了領帶,把襯衫袖口挽起兩折,去衛生間擰湿了一條毛巾。
他坐在床邊給楚識琛擦臉,兩頰,雙腮,本就是骨相立體的薄臉皮,三天不到又瘦了一圈。
深夜氣溫降至零度以下,項明章無法想象在外面站一宿會是什麼滋味。
盛夏時節,楚識琛依舊一身正裝,連胳膊都沒露過,永遠要喝熱咖啡,可是為了達到目的,居然敢在哈爾濱跳河。
真是勇敢,真是精彩,真是一條好漢。
項明章在內心嚴厲批駁,擦拭的動作卻很輕,擦完臉,他捉起楚識琛的一隻手,路上沒注意,這才發現細長的手指又紅又腫,手背連血管都看不見了。
剛一碰,楚識琛疼得睫毛輕顫,醒了。
項明章俯身問:“要什麼?”
楚識琛燒得嗓子疼,緩慢道:“我聽見你罵我了。”
項明章挑眉:“我又沒出聲,你會讀心術啊?”
楚識琛說:“我詐你一下,你真的罵我了?”
“你不該罵?”項明章道,“讓你找周恪森,負荊請罪也隻是抽幾下,你怎麼幹的?”
楚識琛說:“我不敢自比廉頗。”
項明章道:“廉頗老矣,尚能一頓三碗飯,等你老了,得風湿病關節炎。”
楚識琛:“……”
“我沒跟你開玩笑。”項明章說,“萬一周恪森的心腸夠硬,扔下你不管,你可能就凍死在河裡了,會出人命的你懂不懂?”
楚識琛還沒退燒,迷糊中透著一絲高深:“我沒那麼容易死。”
項明章莫名聽出一股優越感,好像會什麼絕世武功似的。
過了會兒,楚識琛又睡著了,這次一覺睡到了天亮。
他退了燒,立刻安排做了全身檢查,至少需要一天出結果,下午又輸了兩瓶液,整個人被折騰得異常憔悴。
周恪森從家裡帶了清粥小菜,楚識琛兩天沒吃東西,勉強喝了小半碗粥,嘴裡發苦實在難以下咽。
他想吃口甜的。
病床太硬,他想睡厚床墊,醫院飄浮著藥味,他想要迦南香助眠。
人果然貪心,獨自昏厥在酒店也爬起來了,有人照顧就犯了少爺病。
項明章一直陪著,忙前忙後,楚識琛心裡的銀行跟著盤賬,花銷算得清,可情誼太多,像個無底洞。
在病房度過了兩個晚上,檢查結果顯示沒有大礙,楚識琛第三天輸完液回了酒店,他的房間被項明章退掉了,重新訂了一間高級套房。
楚識琛確認:“我們住一間房?”
項明章說:“滑雪季,沒什麼空房了。”
楚識琛道:“還沒下雪呢。”
“等下雪就隻訂得到西北風了。”項明章捏著房卡,佔據了道德制高點,“而且這樣方便我照顧你,我還沒嫌累,你有意見麼?”
楚識琛哪還敢有。
高級套房多了客廳和餐廳,浴室很大,但床隻有一張。
楚識琛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湿著頭發出來,項明章正在沙發上和部門總監打電話,瞥了一眼,起身把楚識琛押回了浴室。
通話結束,項明章命令:“把頭發吹幹。”
楚識琛道:“我從來不吹。”
項明章說:“那就從今天開始改正,湿著頭發容易感冒。”
楚識琛有板有眼地說:“沒發明吹風機的時候,大家都像我這樣,不也過來了?”
項明章噎了一下,感覺哪裡怪怪的,他懶得廢話,直接打開了吹風機,聲音一響,楚識琛仰著身子向後躲。
項明章沒了耐性,單手勒住楚識琛的腰,輕輕一抱把人放上了洗手臺,和抱上辦公桌的招式如出一轍。
楚識琛沒有防備,碰翻了香氛瓶子才反應過來,他個子高,雙腿一踩就要落地,可項明章快了半步,分開他的膝蓋死死擋在面前。
烘熱的風,潮湿的水汽,香氛傾灑彌漫的薰衣草味……混亂的物質撲面而來,楚識琛依稀分辨出哪一道是項明章的氣息。
他不動了,手掌扣著大理石臺,滿頭烏黑發絲被項明章撩撥著。
頭發吹幹了,吹風機一關,啪嗒,楚識琛的拖鞋滑落在地上。
項明章低頭看楚識琛的腳背,瘦瘦窄窄的,很白淨,說:“手腳的紅腫已經好了。”
楚識琛:“嗯。”
項明章說:“身上凍傷沒有?”
楚識琛回答:“沒有。”
項明章又說:“頭還暈不暈?”
楚識琛道:“不暈了。”
逐一確認後,項明章忽然問:“隻有一張床,晚上怎麼睡?”
楚識琛微側著臉,斟酌出模稜兩可的答案:“都行。”
“什麼都行?”項明章似笑非笑,“我說夢話也行?磨牙也行?佔得地方太多也行?”
楚識琛遷就道:“沒關系。”
項明章沉聲問:“忍不住碰你也行?乘人之危也行?”
楚識琛倏地抬眸,兩個成年人,曾經親熱過,粉飾的矜持被露骨地挑破,他沒辦法裝作聽不懂。
他也沒辦法不慌張:“我不是那種意思。”
“我知道。”項明章看著他,“那我的心思這麼明顯,你知道了嗎?”
楚識琛心如鼓擂,又仿佛心跳停了一拍。
項明章堵著他,擠著他,強勢包裹在溫柔裡,一句句步步為營。
他沒有上當,但抵擋不住入了套:“……我知道。”
項明章笑了,似是不經意,其實克制了不知道多久:“楚識琛,那你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