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試試看,不是任何事你都能做主。”楚識琛被激起一股火,在心底蔓延,“比如,這是這我叫的車,你下去。”
項明章胸膛起伏,一步跨下車,“嘭”地將門甩上。
司機嚇得一激靈,害怕從吵架變成打架,趕緊把車門落了鎖。
楚識琛道:“開車。”
出租車發動迅速駛離,還沒到路口,轟隆一聲悶雷在天空炸開,頃刻間噼裡啪啦,雨滴落下來砸了滿窗。
司機瞥了眼車身外的倒車鏡,路邊的人影在雨幕中越縮越小,但分毫未動,後視鏡裡,楚識琛疲憊地垂下頭,看不清臉色。
大雨傾盆,雷電交織,回到家,楚太太撐著雨傘站在大門外。
楚識琛下了車:“媽,這麼大的雨怎麼待在外面,小心著涼。”
楚太太迎上來:“沒事的呀,倒是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航班延誤了嗎?”
楚識琛一手拖著行李,另一隻手接過傘柄,將傘沿傾斜到楚太太那一邊,說:“下飛機辦了點事情,耽誤了。”
楚太太默認是公事,但覺著兒子情緒低落,問:“沒關系吧?”
“小事情。”楚識琛強顏歡笑,“抱歉啊媽,我沒有買禮物。”
楚太太哄道:“那有什麼要緊的,我兒子出差辛苦了,肯定也沒空在北京逛一逛。”
楚識琛沒吭聲,他逛了,並且那麼高興,明明就是今早才發生的事。
進別墅收了雨傘,楚識琛的右肩被淋湿了,水跡滴滴答答地掉在樓梯上,他回房進了衣帽間,換掉身上的衣服。
穿好,楚識琛立在鏡子前撫平衣襟,眼睛盯著鏡子裡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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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他自己清楚,在雲窖聽到項明章那些話的時候,在車上和項明章爭執的時候,心慌最甚。
項明章說想要了解他,那一瞬間他感到奔湧而至的恐慌,他怕項明章會查到蛛絲馬跡,更怕項明章已經心生懷疑。
楚識琛後悔了,一次又一次忘記分寸,不受控制地和項明章越走越近,他同樣過了界。
項明章缜密、精明,難保不會意識到他的“怪異”之處,是否在細枝末節的地方察覺了什麼?
假如項明章發現他並非“楚識琛”,他又該如何闡明自己的身份來歷?
楚識琛無法設想會有什麼後果,身形晃動,他抬手撐在了鏡子上,玄武湖,音樂節,天an門,他在新世紀裡,每個憧憬的地方都有項明章作陪。
到此為止。
楚識琛放下手,鏡面留下潮湿的掌印,一塊沒有生機的玻璃,片刻就會留痕,那人心該怎麼算。
該怎樣到此為止?
這場雨來得匆忙,澆湿了整座城市後見好就收,夜半停了。
第二天預報多雲轉晴,楚識琛起床拉開窗簾,桌上剩著半支雪茄,他用紙巾卷起來帶出門扔掉,指間染上一點煙味。
溫度一降,項樾的保安換上了秋冬制服,一大早,茶水間裡沏茶、煮咖啡的嫋嫋熱氣沒斷過。
楚識琛懶得湊熱鬧,把公務辦好,一直待在秘書室裡。
總裁辦公室的門鎖著,項明章沒來上班。
十點鍾開會,九點五十五分,楚識琛坐不住了,他查看系統沒有取消或延遲會議的通知,從秘書室出來,迎面遇見彭昕。
楚識琛道:“彭總監,原定的會議……”
彭昕說:“我就是來叫你開會,走吧。”
楚識琛問:“人來齊了?”
“沒聽說誰請假。”彭昕風風火火地往外走,“項先生直接去會議室了,讓我叫人,我還納悶兒怎麼不讓你叫。”
楚識琛亦步亦趨到會議室,項明章果然到了,正在看文件,等桌邊的座位陸續填滿,他不緊不慢地抬起了頭。
楚識琛的位子在項明章手邊,比平時遠了半臂。
會議開始,眾人敏銳地感覺到不太対勁。
項先生和楚秘書,各自頂著上佳的五官,項明章更英氣,楚識琛更清雅,但同時擺著一張難分伯仲的撲克臉。
二人之間零交流,零接觸,餘光似乎都自動拐了彎。
湊巧的是,兩個人衣冠楚楚,都穿著灰色系的薄呢西裝,項明章的黑色緞面領帶贏在光澤,楚識琛的襯衫更勝幾分雪白。
不禁令人懷疑,他們因為撞衫生了嫌隙。
今天要討論新項目,誰都不敢懈怠,這下簡直惴惴不安,剛五分鍾彭昕就喝掉了半瓶水壓驚。
項明章的嗓子有些啞,字句言簡意赅。
會議主要討論三個內容,首先,項目選型組的成員確定了,由文旅部帶頭,加上地方部門的代表組成。
選型組的評估決定項目的走向和結果,從經辦人到每個組員,必須了解透徹,確定重點接觸的対象。
其次,項目的人力分工。
彭昕擬了一份項目組的團隊名單,銷售部有一條死規定,任何項目至少有一名基層方案銷售參與。一是把業務培養滲透到日常當中,靠積累提升,二是避免銷售團隊在經驗、業績和能力各方面,出現“人才斷層”。
最後一點,目前是業務部門衝鋒的階段,研發中心打配合,隨時根據方案的調整進行模擬試錯。
會議有條不紊地開完,中午了,項明章対著選型組的名單若有所思,勾畫了幾筆,說:“散會吧。”
但總裁沒起身,大家都不敢動。
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楚識琛合上電腦,兀自從一旁離席。
彭昕跟上,說:“楚秘書,有空麼,一起去餐廳吃午飯吧。”
楚識琛答應:“好,我先放下東西。”
項明章抬眸,會議室的內牆是一面巨大的長虹玻璃,楚識琛拐出去了,身影變得朦朧,直至消失。
項明章獨自待了一會兒,他沒胃口吃午餐,也不想回辦公室去,從包裡翻出一級機房的門禁卡,打算去研發中心泡一下午。
那本詩集還在包裡裝著,項明章掏出來,先去了趟圖書館。
工作人員在清點自助機旁的轉運書櫃,殷勤地說:“項先生要還書嗎?交給我吧。”
項明章遞上去,轉身走了。
剛走出三四米,那名員工追上來,說:“項先生,書裡夾著一張紙,您還要嗎?”
項明章接過,是一張長方形便箋,筆跡俊逸——謝謝你帶我看天an門,這是我最高興的一天。
項明章愣住,最高興的一天……
在飛機上寫下這行字的楚識琛,從雲窖離開的時候變成了什麼心情?
今天対他視而不見的時候,還記不記得這句“謝謝”?
項明章攥著紙條離開,經過景觀湖看見熟悉的身影,湖邊,楚識琛掰著一塊面包正在喂黃秋翠。
長椅上擱著一份烹好三文魚,隻吃了兩口,楚識琛把面包掰碎丟完,一回身看見項明章站在幾步外的樹影下。
剛翻了臉,心有靈犀就成了冤家路窄。
會上彭昕匯報了團隊名單,但項明章臉色太差,所以彭昕沒底,找楚識琛打聽一下老板的態度。
聊了幾句,楚識琛嫌餐廳吵鬧,就拿著午餐來湖邊躲清靜。
此刻遇見最想躲的人,楚識琛不欲多留,徑自去收拾長椅上的餐盒。
這時“喵”的一聲,一隻野貓從草叢蹿出來,跳上了椅子。
楚識琛動作急收,偌大的園區裡有不少野貓,這一隻是純白色,個頭不大膽子不小,明目張膽地偷飯吃。
從前家裡養著一隻波斯貓,碧色眼珠,名字叫靈團兒,楚識琛一邊想著一邊彎下腰,忍不住伸手去摸。
不料野貓厲害,猛地撓了他一爪子。
“嘶……”
楚識琛還沒直起身,項明章疾步走來捉住他的手腕,嚴肅道:“我看看。”
大半手掌被項明章的大手握著,楚識琛一掙,項明章握得越緊,說:“被野貓抓破要打針,別亂動。”
楚識琛手背的痕跡沒有出血,微微紅腫,說:“需要打針我自己會去打。”
可項明章仍不松手,頓了兩秒,用蠻力把楚識琛拽近了一步,挑明道:“我們幾歲了,要這樣幼稚地冷戰麼?”
楚識琛說:“疏遠一點可能対彼此都好。”
項明章問:“你說過界就過界,你說疏遠就疏遠,到底誰霸道?”
楚識琛不肯松口:“我說了,不是任何事你都能做主。”
“好,楚公子本事。”項明章說著,抖出那張便箋,“所以你就是這麼謝我的,嗯?”
楚識琛抬眸,白紙黑字由他寫下,項明章的呼吸近在咫尺,微喘著,仿佛拿著一張欠條來跟他討債。
他該賴賬不認,還是兩相抵消?
不料,項明章卻沒有逼問他,而是啞著嗓子說:“過去我們不熟,我在乎的是現在。”
“我沒有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你過去交往的那些人,不然為什麼要費時間和力氣去調查、去打發他們,他們跟我又不相幹,我直接管你不是簡單多了?”
“我想知道你喜歡什麼,擅長什麼,你喜歡的東西我可以送給你,你想去地方我可以帶你去,這有錯嗎?”
“如果有錯,這張紙條上的話還有什麼意義?”
項明章把楚識琛拽得更近,不知対方能不能聽見他的咬牙切齒:“你現在再說一次,我們劃清界限,我馬上放開你。”
楚識琛心跳飛快,仰起臉,額頭若即若離地碰著項明章的鼻尖,老天爺真公平,先服軟的不是他,但認輸就成了他。
楚識琛無奈地問:“你到底想讓我怎麼樣?”
確認他沒說那句話,項明章松了一口氣:“該我問你才対,你當著陌生人把我趕下車,扔在大街上,那麼大的雨,還不夠消氣麼?”
楚識琛掌心一層熱汗:“淋湿了沒有?”
項明章低頭輕撞他:“湿透了。”
楚識琛說:“為什麼不躲起來?”
項明章道:“我想看看你會不會停車。”
楚識琛說:“沒有。”
“真夠狠心。”項明章問,“那你怎麼補償我?”
楚識琛的腦子有點亂,沒反應過來為什麼要他補償,然後項明章露出一點得逞的笑意,猛地拽了他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