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搭電梯追下去,跑出辦公大樓,瞥見翟沣正停在樹蔭下視頻通話。
翟沣看見他,沒有閃躲,用口型說了句“稍等”。
楚識琛立在兩米之外,隱約看到手機屏幕上的小女孩,比他想象中要大一些。
“我今天沒有吃午飯啊。”翟沣溫柔地說,“因為爸爸放假了,下午去接你放學。”
小女孩說:“那你帶我去買新書包。”
翟沣答應:“沒問題,買個最大的。”
小女孩說:“不要,買漂亮的,去找媽媽的時候背。”
翟沣笑道:“聽豆豆的,好了,把手機還給老師,下午好好上課。”
楚識琛沒聽出翟沣引咎辭職的壓抑,卻感受到一份解脫後的輕松,視頻在小女孩爛漫的笑聲中掛斷了,周遭靜下來,隻餘樹頂鳥鳴。
翟沣回避地覷著地面。
楚識琛咽下詰問,說:“這學期沒幾個月了,突然買新書包嗎?”
翟沣微怔,沒料到他問這個,回答:“反正以後上學也要用。”
“那倒是。”楚識琛問,“豆豆念幾年級了?”
翟沣說:“六年級。”
“那夏天小學畢業,該念初中了。”楚識琛有一點恍惚,“學校定好了嗎?”
翟沣回答:“她媽媽去年調到深圳工作,看好一家學校,我準備帶豆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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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識琛關心道:“你呢,也去深圳發展嗎?”
翟沣頓了頓:“我不急,工作到那邊再找吧。”
楚識琛含義深長:“嗯,辭職比開除要好辦一些。”
翟沣幾乎沒有思考:“抱歉。”
楚識琛緊跟著問:“為什麼抱歉?同樣犯錯受罰,為什麼對我抱歉?”
翟沣猛地抬起頭,支吾許久,最終頹然地塌下肩膀。
楚識琛邁近一步,聲音從咬緊的齒縫中擠出來:“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是一家國際私立學校對麼?”
翟沣猶疑地問:“你怎麼知道……”
楚識琛確認無誤:“果然是你。”
他全部明白了,六年級,小升初,門檻很高的私立學校,波曼嘉公寓茶幾上籤了名的入學推薦信……
原來黃雀在後。
翟沣是項明章的人。
這一切都是項明章的安排。
翟沣主動提出帶他,大概也是計劃之中,這段時間的關照,不過是為了今天拖他一起下水。
所以抱歉,可抱歉有什麼意義!
楚識琛渾身血熱,冤有頭債有主,丟下翟沣回到辦公大樓,九層銷售部,他被開除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同事們齊刷刷地看向他。
楚識琛直奔總裁辦公室,被關助理半路擋下,他道:“我要見項明章。”
關助理說:“項先生不在裡面。”
“他去哪了,我要見他。”
關助理說:“項先生要出差幾天,出發去機場了。”
楚識琛一口氣奔出園區,打車趕去機場,坐進車廂,他感到一陣脫力。
真是一盤好棋,真是一頭居心叵測的大尾巴狼!
昨晚在電梯裡項明章問及開標,內心在想什麼?是期待今天上演的好戲,還是嘲諷他蒙在鼓中被耍得團團轉?
宣布開除他的時候,又是平靜還是痛快?!
楚識琛胸腔堵悶,抵達機場,下車衝進航站樓,現代化的大廳滿目陌生,空中回響著廣播,他在人潮中來回奔走。
楚識琛瘋狂地搜尋項明章的身影,直到精疲力盡仍不肯停下。
陡地,一輛執勤車拐了過來。
楚識琛根本來不及停步,不知是誰在衝向誰,他眼睜睜地迎向一場碰撞,感官麻木忘記了恐懼。
剎那間,一股力量把他拉扯開了。
他趔趄著退後,撞上一面堅實的胸膛。
楚識琛轉過身,項明章近在眼前,大手緊攥著他的手臂,盯著他,問:“有沒有受傷?”
第11章
楚識琛看著項明章:“是你做的。”
項明章反應了兩秒,毫無波瀾地承認道:“這麼快就知道了,你很聰明。”
楚識琛心中憤然不已,竭力維持著風度,說:“你背後收買翟沣,用這種手段會不會太卑鄙了?”
項明章反問:“難道你以為我是正人君子?”
楚識琛早看出項明章的“紳士”不過是表象,他道:“至少對亦思來說,我以為你是一個值得交付的人。”
項明章不露痕跡地抿了下嘴唇,廣播提醒乘客安檢,他松開楚識琛的手臂,說:“隨便你,我該走了。”
楚識琛反手一扣,虎口緊緊掐住項明章的腕骨,惡意收買,害亦思賠了項目又折兵,陷害他再開除他,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周圍人來人往,他們兩個長身玉立,光鮮出眾,拉扯之間頗為引人注意。
項明章借勢湊近一點,微低下頭:“第一次有人在機場這樣攔著我,旁人以為你跟我有什麼感情瓜葛呢。”
楚識琛如遭電打,霎時松開手,並且向後閃了半步。
這副姿態好像在躲病毒似的,項明章皺起眉:“我走了。”
楚識琛冷冷地說:“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我何必躲你?”項明章應允道,“我出差三天,回來會給你一個說法。”
楚識琛看重體面,不欲在大庭廣眾下糾纏,任項明章走了。
離開機場,楚識琛認為暫時沒有回公司的必要,直接回家了。
廢標的事李桁告訴了楚識繪,楚太太也知道了,約定好裝聾作啞不要提起,免得楚識琛受刺激。
而楚識琛在路上斟酌了說辭,回到家,面對強顏歡笑的家人和精心準備的下午茶,他實在沒辦法裝作無事發生。
“項目弄砸了。”他說。
楚太太期期艾艾地:“勝敗乃兵家常事,沒關系……”
“有關系。”楚識琛平靜地闡釋,“不該丟的單子丟了,怎麼會沒關系。”
楚識繪問:“那怎麼辦?”
楚識琛回答:“我被開除了。”
“這麼嚴重嗎?”楚太太急道,“你李叔叔怎麼說?那麼認真做事,怎麼可以犯一次錯就開除呀?”
楚識琛說:“放心,我會處理的。”
楚太太心疼得不得了:“每天早出晚歸的,這麼辛苦不做也罷,賣股權的錢去搞投資——”
“媽,你別亂出主意。”楚識繪反對,她覺得大哥好不容易走上正途,千萬不能重蹈覆轍。
對於那筆錢,楚識琛早有考慮。舊時寧波商幫興盛,在故鄉的錢業會館立一石碑,上面有一句話大家奉為圭臬——錢重不可赍。
楚識琛打算忙完這陣子再說的,事已至此,他道:“商賈之家,錢要活用、流通才能持續生錢,拿一部分去投資也好,要找專業人士打理,我不會用的。”
楚太太問:“你不用?”
楚識琛說:“剩下的一部分不要動,亦思前景堪憂,小繪將來畢業如果要自己創業,需要啟動資金。”
楚識繪震驚道:“留給我?那你呢?”
“我會工作。”楚識琛念及某個姓項的人,稍微咬牙切齒,“不過要等三天後再說。”
安撫好家人,楚識琛上樓回到房間,松開領帶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憤怒平息後,他有點乏了。
白襯衫罕見地解開三顆扣子,暴露出鎖骨,楚識琛斜倚著露臺的雕花門框,燃了一支帕塔加斯雪茄,薄唇裹吸,他喜歡那一絲甜中帶苦的焦糖味。
他跟許多人打過交道,高官豪紳,平民百姓,有紙老虎,也有笑面虎,閱人無數竟被一個老實人給坑了。
楚識琛不信自己眼拙,就算翟沣在偽裝,細節見人品,點滴之處的德行不可能全部是假的。
手機一閃,凌豈發來消息,問他是不是真的被開除了。
楚識琛不確定,等幕後黑手回來才能討一個說法,反正暫時不必去公司了,他一個臨時工也沒有手續要辦。
楚識琛輕呼一口氣,白色煙霧彌散開,稀釋了晚霞濃豔的橘紅。
三天後,項明章出差回來。
司機駕車駛出機場,快到岔路口忍不住問:“項先生,先回公寓嗎?”
項明章上車後拿著平板電腦回復郵件,沒抬頭:“不然?”
司機提醒:“今天三十號。”
項明章忙忘了,每個月末要回家一趟,全家人一起吃頓飯,於是改了主意:“直接過去吧。”
路上手機響,來電顯示“楚識琛”。
項明章接聽:“喂?”
楚識琛開門見山:“回來了嗎?”
“眼巴巴等了我三天麼?”項明章道,“剛下飛機,我要先回家。”
楚識琛說:“還要繼續拖多久?”
項明章聽出壓抑的不耐:“我無所謂,你等不及可以去找我。”
楚識琛問:“上次的公寓?”
項明章報上地址,然後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