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能幹什麼啊?”彭昕和楚識琛近距離接觸過,記憶猶新,“安排在這一層,算是銷售部的?我給他什麼職位,他要是胡鬧我管得了他?”
“不用他幹什麼,也不用管他,沒人搭理他的話胡鬧給誰看?”項明章腦中想著那張臉,“當隻花瓶擺著就行了,反正他長得挺俊。”
公司用人制度嚴格,彭昕不服:“可……就白養他啊?”
項明章覷向電腦,看的是亦思歷年的報告。
業務上,客戶流失許多,可原始數據庫保留了很大的價值。兩個公司用的是自研系統,對接和互聯有難度,已經專門成立了一組人去處理。
人事方面,楚喆死後洗過牌,走了不少中堅力量,一部分人升升降降能湊夠一場戲了。
眼下需要一些時間,項明章把剩下的半瓶水和簡歷一並扔進雜物箱,說:“是不是白養,還不一定。”
彭昕聽箱底“咚”的一聲,似一錘定音,明白了項明章另有考慮。他撸了下頭發,知道該怎麼辦了。
楚識琛入職的消息不脛而走,起碼上下兩層樓迅速傳開了。
尷尬的是,沒人清楚他的具體職位。人事部沒有發公告,系統沒有錄入信息,銷售部上至總監,下至組長,沒有人迎接帶新。
當天快下班,彭昕過來打了聲招呼,直言道:“好久不見,還記得我麼,彭昕。”
楚識琛站起來,注意到對方從“總監辦公室”出來的,說:“彭總監,幸會。”
彭昕吸了口氣,是打扮和發型的緣故嗎?感覺楚識琛和之前不太一樣了,氣質變化很大,他笑道:“叫我昕哥就行,現在世面上的總監就跟小區裡的泰迪犬一樣,非常大眾。”
寒暄完,彭昕等於完成了任務,禮數上不得罪,實際上什麼也沒做。之後他就把楚識琛當空氣,同事們看明白他的態度,上行下效,全部對楚識琛敬而遠之。
楚識琛無所謂,隻想做好自己的事情。
但問題是,沒有事情給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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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目分組,各種會議,方案討論,跟客戶溝通,就連去打印室跑腿的活兒都與他無關。所有人忙碌著,身邊來來去去,唯獨他無所事事。
他被完全孤立了。
楚識琛無法破解,無法融入,因為這道屏障是自上而下形成的,是部門總監授權的,再往上是項明章默許的。
大家都在猜測楚識琛能忍多久。
三四天過去,楚識琛沉心靜氣,每天準時到公司上班,沒事做就帶了書和學習資料來看,從不早退。
他留心觀察,了解到每個崗位的日常工作,釐清了同事間的人際親疏,發現銷售和售前一共佔了四層樓,這兩層的人員比較核心。
目前同時進行的項目有四個,一個在收尾階段,客戶是金融行業的頂尖公司。
別人看見他,內心咂舌——他怎麼還沒走?
楚識琛心裡——賺到第一筆錢,我也要買平衡車。
午後陽光強烈,楚識琛的位置在辦公區的邊緣地帶,離半環角的落地窗很近,他去窗邊降一降遮光簾,看見一輛商務車停在樓下。
關助理進辦公室提醒:“項先生,可以走了。”
項明章起身扣好西裝,準備外出。
項樾與合作多年的金融公司年初籤了合同,要在原有項目的基礎上做定制開發。方案做好了,首次交互溝通存在一點細節問題,今天要進行第二次,順利的話就直接敲定了。
這家公司新吸納了日資,東京那邊派來代表一起參加,是比較重視的。
項明章計劃帶一名方案銷售和一名技術骨幹,他忽然想到,甲方公司有日語翻譯,如果自己這邊也有,溝通起來更主動,日後復盤也更全面。
走出辦公室,項明章隨口問道:“有誰精通日語?”
在日本留過學的KA經理出差了,剩下一眾同事啞然。
這種會議內容扎實,精神高度集中,不出錯還好,萬一失誤影響了溝通效果,責任太大。
況且項明章一向要求嚴格,問的是“精通”,誰也不好打包票。
一片沉默中,楚識琛抬了下手,說:“我會日語。”
項明章記得楚太太說過,堅持不了三天,所以他把楚識琛放在項樾,在眼皮子底下考驗,看這位紈绔子弟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晾了近一周,楚識琛還沒撂挑子走人,項明章有點改觀——畢竟等五個小時隻會口渴,可五天處在熟視無睹中是很摧殘心態的。
此時看來,楚識琛情緒穩定,舉止從容,仿佛大家等著看一出狗急跳牆,他偏偏扮成了一株文雅的君子蘭。
項明章問:“確定?”
楚識琛曾經迫不得已學的,從不主動展露,可他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做事的機會,怎好輕易放過。
“確定。”
項明章說:“那走吧。”
楚識琛收拾東西跟上,進入電梯,另外兩名同事站在後側,他腳步稍慢,在前面與項明章並肩。
下降中,項明章回憶那份簡歷,“語言”一欄貌似隻填了英語,他從電梯門中看向楚識琛,目光玩味。
楚識琛察覺到,這人盯著他什麼意思?
上一次這般戲謔的眼神,是使喚他去挑高爾夫球杆,難道……
楚識琛皺一下眉,略微側身從項明章手裡接下公事包,了然地說:“項先生,我來。”
五指瞬間輕松,項明章怔了下。
他突然想起楚識琛沒有具體的職位,隨行不方便介紹。
剛才的舉動倒是提醒了他。
“如果有人問,”項明章道,“就說你是我的秘書。”
第6章
會議地點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甲方公司出席的人比較多,佔據了會議廳一大半位置。那位日本代表年過四旬,帶著兩名翻譯和一名助手。
雙方的時間非常寶貴,沒有冗餘的問候,握個手便進入了正題。
這家公司的CRM系統是項樾做的,在金融行業,項樾佔有絕對的市場份額,這樣一來,後續業務升級或擴展,達成合作也就容易得多。
投影儀亮起的一瞬,楚識琛輕輕睜大了眼睛。
他每天都會感嘆現代社會的先進玩意兒,不禁幻想,當年要是有計算機,復華銀行的工作效率一定大幅提高,要是有手機,就不必幾個月等來一封漂洋過海的家信。
前方,技術骨幹開始講演。
楚識琛許久沒有開會了,他三歲被父親抱在懷裡進錢業會館的議事廳,幾個鍾頭不哭不鬧,識字後學速記,負責為父親記錄議事紀要。
筆杆轉動,楚識琛貪戀這一刻的感覺。
今天的溝通力求解決問題,技術骨幹講完PPT的第一部 分,立刻答疑,避免遺漏。
甲方的問題,主要圍繞業務需求。金融方面楚識琛聽得懂,這段時間他不止在學,也在補以前掌握的東西,新舊對比,萬變不離其宗。
隨後,日本代表開口提問,用詞很客氣,楚識琛嫌啰嗦,傾身對項明章翻譯得精簡凝練,以便於思考。
項明章聽完,揚手按遙控筆,投影畫面返回一組路徑演示圖,他紳士地笑了笑,開始解答對方的疑惑。
楚識琛不由自主地在一旁側目,私下交際的時候,項明章算得上左右逢源,在公司御下,又是嚴肅不苟的模樣,此刻在工作狀態,一切氣質都歸聚成了專業。
項明章解答完,提出了“用戶體驗”的一點新想法,令甲方的決策團隊很驚喜。
幾部分講演答疑有序進行,會議順利結束。
天色不早了,甲方公司邀請一起用晚餐,就在酒店內的餐廳,慶祝項目可以推進下一步。
楚識琛亦步亦趨地跟著,到了餐廳,發現裝潢是日式的,要吃的是日本菜。
包間裡一片榻榻米,大家陸續進去,楚識琛恍惚地立在門口,不可控制地陷入一些回憶中。
項明章正要落座,回過頭看楚識琛還沒進來,叫道:“楚秘書?”
楚識琛遲疑地應了一聲,被拉回現實,他脫掉皮鞋走進去,俯身坐到了項明章的身邊。
新鮮的刺身色澤誘人,鋪張地擺了滿桌,楚識琛卻全無胃口,服務生給他斟了一杯清酒,他悄悄推到了一邊。
金融公司的副總裁很高興,邀大家一同舉杯。楚識琛沒辦法,舉杯做樣子,隻沾湿了兩片唇瓣。
項明章注意到,不過沒在意,萬一醉了耽誤正事,不如不喝。
桌上氣氛愉快,雙方聊得放松且投入,漸漸的,話題離開公事,日本代表稱贊城市春意盎然,詢問有沒有推薦遊玩的地方。
房間溫度略高,項明章把西服外套脫下來,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楚識琛,他下意識地扭頭道歉,卻見楚識琛“刷”地看過來,眼中仿佛充滿了……警惕?
別人在推杯換盞,在夾菜喝湯,楚識琛的雙手按在大腿上,那麼用力,白皙的手背凸顯出一道道青色的靜脈血管。
項明章發現楚識琛處於一種非正常的緊繃狀態,像一隻應激的貓。
身體沒完全康復?
工作強度太大,累了?
長桌對面,金融公司的副總裁沒得到回應,說:“項總,別愣著啊。”
項明章不再看楚識琛,將那句“不好意思”衝對面說了。他一邊笑著跟其他人交談,一邊探手向後,不輕不重地按住了楚識琛的後背。
他沒有撫摸,沒有滑動,筋骨分明的手掌就壓在楚識琛的脊梁上,似是一股支撐。
楚識琛僵直的身體逐漸放松。
這份失態被一個人發現就夠了,他怕人聽見,離近附在項明章耳邊說:“謝謝,我沒事了。”
很快很短的一句,氣息來不及縈繞就散了。
項明章放在楚識琛背後的手掌拿開,收回,指尖帶著餘溫端起一杯清酒,喝了個幹淨。
飯局結束,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另外兩名同事打車走了。
司機等在車門旁邊,項明章坐進去招了下手,司機彎腰聽完,回頭問:“楚先生,用不用送你?”
楚識琛胸口發悶,說:“不用了,我想走一走透透氣。”
汽車載著項明章駛遠,楚識琛獨自沿著街頭慢慢地走,春夜風涼,正好吹一吹昏沉的頭腦。
這一片街區相當繁華,晚上也有許多人出來逛街,楚識琛走著走著經過一間高檔的百貨商場,外牆的巨幅LED屏正在播放最新的廣告大片。
他駐足觀看,又被神奇到了。
商場正門走出來一個年輕人,渾身名牌,走下臺階忽然停住,他抬手勾下墨鏡,確認沒看錯,大叫道:“楚識琛!”
楚識琛循聲望去。
年輕人迅速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真特麼是你啊!我以為你在地球上消失了!”
楚識琛充滿防備:“先生,請問你是?”
“我是錢樺啊,就會花錢的錢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