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賭是兒媳婦的」
「聽見兒媳婦聲音了」
一隻細長分明的手在鏡頭裡入境,時不時揉揉紅發,少年的腦袋在手心上蹭了蹭。
「果然是兒媳婦的辦公室!」
「會蹭手的乖崽!」
「嗚嗚嗚工作還能揉崽崽的頭發,兒媳婦太會享受了」
「我好酸」
沈遲戴著耳機匹配遊戲,邊上的黃秘書殷殷切切送來吃的,他的面前擺滿吃的喝的,為了方便他打遊戲連吸管都提前插好了,比在基地的待遇還好。
「懷疑自己在看美食直播」
「大晚上的看餓了」
「神仙日子」
「秘書也太好了」
*
燕城的冬夜溫度格外低,天上驟然飄下雨,淋成落湯雞的沈父和沈夫人依然在大廈外等待。
雖然從拍賣行取回了畫,但他們沒有送禮的途徑,連嚴家的門都登不上,隻能祈盼渺茫的希望。
望著大廈最高層的燈熄滅,沈夫人目露失望,忽然瞥見深夜打著傘走出大廈的黃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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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著細高跟在雨裡小跑,局促地將藏在懷裡的畫筒遞出去:“黃秘書您好,聽說嚴總喜歡收藏現代畫,我們畫重金買了張。”
黃秘書的視線落在話筒上,不知道嚴雪宵喜歡現代畫的傳言從何而起,耐著性子解釋:“你們拿回去吧。”
他望著沈夫人手上的凍瘡心下了然,與其幻想攀附嚴家一步登天,不如拿買畫的錢踏踏實實工作,太貪心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黃秘書在嚴雪宵身邊燻染出威嚴,他的話音落下沈夫人不敢再說話,在心底認為這位底層出身的秘書不近人情。
正在她準備轉身離開時,沈父指了指駛在前方的車低聲說:“開車的是嚴雪宵的心腹。”
沈夫人聽明白了沈父的意思,坐在後排的人極有可能是嚴雪宵。
沈父沒有任何打算,她的腦袋飛快轉動,想也沒想跑過去,徑直擋在車的擋風玻璃前攔車。
黑色的名車緩緩停下,沈夫人顧不得擦額頭上的冷汗,將畫筒舉得比人還高:“不知道您喜不喜歡杜若的畫?”
後座的車窗緩緩搖下,露出嚴雪宵容色奪目的臉,漆黑的瞳孔不帶任何溫度,彌漫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距離感。
這是沈夫人第一次見嚴雪宵,不知為什麼打了個冷戰,從心底升起濃濃的恐懼。
雨水順著頭頂流下,她靜心描摹的妝容被弄花,狼狽不堪地站在昂貴的車外,顯現出卑躬屈膝的意味。
但她知道卑躬屈膝是值得的,坐在那個位置隻要指點兩句話便能讓破敗的沈家煥發新機,而不是像底層人般打拼。
她記得說沈家命有大富貴,多半應在嚴家上,要不然為什麼嚴雪宵喜歡現代畫而他們恰好抵押過一張現代畫,天意讓沈家有翻身的機會。
沈夫人抱著這樣的想法抬起頭,討好的視線慢慢往上移,然而望見男人溫柔抱在懷裡的少年——
竟然是沈遲。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沈夫人不敢置信地睜大眼, 閉著眼的少年睡在嚴雪宵懷裡,像是在找舒服位置般往裡鑽了鑽,細密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膚上投下小片陰影。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 親眼看見高不可攀的嚴家家主任熟睡的沈遲揪住名貴的領帶。
越下越大的雨順著頭頂流經汙花的臉龐,落魄不堪的沈夫人眼睜睜望著黑色的帕加尼在雨中遠去, 匆匆一瞥已然驚心動魄。
“那不是沈遲嗎?”
沈父顧不上避雨站在原地, 話裡話外蘊含著難以相信, 或者說不願相信。
“那孩子可是被嚴總放手心上寵。”黃秘書有心指點,“隨手畫的東西親自掛在辦公室。”
然而黃秘書暗含點撥的話落在兩人耳中無疑是不留情面的譏諷, 沈夫人在光滑的路面上差點沒站穩。
她沒想到沈遲會成為嚴雪宵心尖尖上的人,難怪沈家越來越潦倒,原來是得罪嚴氏而不自知, 最知審時度勢的林家當面嘲笑。
沈夫人回想起遺棄沈遲時的畫面,少年像是被拋棄的奶狗般一次次找回來,固執地站在閉緊的門外, 以驚人的速度消瘦下去, 運動會拿第一的孩子瘦得跟風吹便會倒地似地,成年也依然纖瘦。
可她沒有理會半分, 隻是厭惡地想什麼時候才能扔掉,沈遲離開前說要還錢她也不曾在意,沈家不缺那點錢。
然而正是她看不上的錢成了沈家的救命錢,她棄之如履的孩子被嚴雪宵視若珍寶, 還考上她日夜盼望的頂尖名校。
說不後悔是假的,沈夫人的心間湧入滿滿的後悔, 悔得她呼吸都困難, 喉嚨如同被人用浸湿的布堵住。
如果他們沒有拋棄沈遲, 沈家根本不會破產, 甚至還能扶搖而上,過去看不上她的林夫人隻能在她面前做小伏低,真正踏入上層圈子。
可發現這點時已經晚了,沈夫人捏著手中的畫筒,根本沒必要買什麼現代畫,該討好的是沈遲。
沈父心裡的念頭一般無二,都說沈家有大富貴,沒想到應在沈遲上,他們親手把大富貴趕出了門。
他後悔聽沈夫人的話了,但凡他們把沈遲留在沈家,或者對那個可憐的孩子好點兒,今天的沈家也不會落到如今的田地。
沈父反應出北港的地是嚴雪宵的手筆,但嚴家不是他們惹得起的,他不敢有怨恨的念頭,隻能怪自己潑天的富貴都能扔出去。
他上次的病沒好全,情緒大起大落下眼前猛然一黑,竟倒在滿是泥濘的路面昏迷不醒。
車上的阿裴本來疑惑沒必要開窗,透過後視鏡望見倒在地上的沈父以及焦急的沈夫人忽然明白了,大約想讓拋棄少年的人看看自己養得有多好。
他不由得感嘆,嚴雪宵若要對付一個人從不拖泥帶水,但唯獨對傷害過少年的人锱铢必較,令其嘗遍人世間最痛苦的滋味。
*
車停在華庭樓下,嚴雪宵抱起還未醒來的沈遲走上樓,單手打開門按下燈,溫暖的燈光如流水般覆面。
他低聲說:“到家了。”
紅頭發的少年挽住他的脖子不肯松開,大有掛在他身上的模樣,沒有半點要醒來的痕跡。
嚴雪宵眯了眯狹長的鳳眼,幫懷裡的少年洗完澡換好睡衣,把穿著柔軟睡衣的沈遲抱上床。
誰知放在床上倒是醒了,他望著精神抖擻的少年微微挑眉,用紙巾擦拭西服上的水滴。
睡飽的沈遲趴在枕頭上翻開微博,正趕上粉絲在評論下曬單截圖。
【買耳機養崽】買了五盒
【銀漸層】買了十盒的我笑而不語
【拉布拉多】我……二十盒
習慣節儉度日的少年沒見過這買法,他猶豫著問看書的嚴雪宵:“我是不是該勸粉絲理智消費?”
男人輕輕嗯了聲。
沈遲發了條微博,底下評論過萬。
【緬因貓】聽崽崽的話
【打卡吸崽崽】我最後再買一件
【我有TOP癌我先說了】可惜隻差三千件就破品牌銷量記錄了
沈遲不在意記錄,看著逐漸冷靜的評論松了口氣,正要睡去時無意中瞥見嚴雪宵放在邊上的手機,顯示下單耳機。
整整三千件。
少年的呼吸不由得一滯,該理智消費的是他哥才對,而未來最年輕的聯賽冠軍再沒接過代言,眾人百思不得其解。
*
深夜季舒聽到沈父復發住院的消息,聽說有癱瘓可能,匆匆從圖書館趕到學校,坐在病床前擔憂地問:“怎麼會突然發病?”
“碰見沈遲了。”
沈夫人語氣復雜。
季舒清楚沈遲的性子,對誰都沒有好臉色,一如既往順著沈夫人的話說:“沒必要計較。”
“沈遲那樣的人考上燕大也沒用。”他不自覺將心裡的話說出口,“如果被粉絲知道估計沒人喜歡他。”
他說這句話時神態放松,然而令他沒料到的是沈夫人不僅沒應聲反而面露不滿:“他什麼人?”
季舒有點懵:“他不是被男人包養嗎?”
他剛開始還沒往這個方向想,沈夫人點醒了他,可如今的態度讓他摸不著頭腦。
“那個人是嚴雪宵。”沈夫人的心底再次浮現後悔,“你想接近也沒有那個資格。”
“把你優越感收起來,沈遲在邊城考上燕大你才考個燕政法,多少人戳我後背看笑話。”沈夫人發泄自己壓抑的情緒,“他能拿出醫藥費,你爸病了你拿得出錢嗎?”
他咬著唇朝沈父望去,因為沈遲癱在床上的沈父也不悅開口:“沈遲是個好孩子,以後你這種話不要往外說,要是被嚴家聽到更沒好日子過。”
季舒掐青自己的手,不知道為何一夕之間他們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被一字一句的指責得抬不起頭,忍住情緒走出病房。
他還沒有完全走出病房,聽到敬重的親生父母在低聲交談。
“沈遲再怎麼說也在沈家養了十七年,好歹有養育的恩情在,明天你去學校道歉,你多提提他奶奶,他心地軟不會不理人的。”
沈夫人嘆了口氣:“當初扔在邊城,想不到我們有一天還要求著這個孩子,你說是不是沒換回來就好了?”
季舒聽到最後一局嗓音發緊,可沈父沒有否認,顯然也是懷揣著和沈夫人相同的想法。
預料中的情況終於發生了,即便他怎麼努力也比不過沈遲,他不敢再聽後面的談話,走出醫院的腳步格外凝重。
次日沈夫人打聽到沈遲上課的教室,提著沈遲從前最喜歡吃的醬肉絲餅站在門外。
教室裡沈遲上完課把從耳機送給老師同學,寧老師擺擺手:“這個牌子挺貴的。”
少年思考答:“有一屋子。”
寧老師以為沈遲是在開玩笑,怎麼會有人買一屋子的耳機,隻是礙於盛情難卻接過禮物,壓低聲說:“期中考試多看看前三章。”
沈遲在書上折上標記,提著書包往門外走,剛走到門口便看見化淡妝的沈夫人。
他印象中的沈夫人高貴端莊,看人永遠含著若有若無的蔑視,華服珠寶流光溢彩,佩戴偽劣的珍珠也不忘打理儀表。
如今的沈夫人穿著洗出毛邊的衣服,畫妝也掩蓋不了魚尾紋,臉上掛著討好的笑:“我記得你最喜歡吃奶奶做的醬肉絲餅,我不會像你奶奶做飯,特意早起在攤子上買的,隊快排到你們學校門口。”
沈夫人知道沈遲和奶奶關系最後,特意用過世的沈老太太拉近關系:“你奶奶去世前最掛念的就是你,我怕你難過才不告訴你。”
她還記得老太太過世前提醒他們對沈遲好點,可惜她向來看不起鄉下來的老太太,沒把殷殷切切的勸告聽進去。
沈夫人拼命拉近兩人的距離,說得眼圈都紅了:“當時把你送回邊城我也不舍,隻是不忍心你和親生父母分開,季家那邊催得急,要是知道你在邊城過得這麼不容易,季家連錢都不給你,我一定不會答應他們的請求。”
少年沉默不語。
沈夫人提著的心稍稍放下,她知道沈遲從小就是個心軟的孩子,隻要沈遲肯原諒他們,沈家的富貴指日可待。
他們不用擠在陰暗的地下室,不用仰人鼻息,遠比從前風光。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在背後嘲笑她的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語氣放得愈加柔和:“好孩子你在外面受苦了,跟媽媽回家好不好?”
沈遲慢慢抬起頭:“我在邊城期待過你對我說這句話,隻要你說一句話我馬上能回家,我會努力學會做一個好孩子。”
“我在學校逃課打架隻是想你能來燕城看看我,哪怕責備我也好,不過現在不期待了。”
沈夫人愣住了,沈遲在燕城上學時生意還沒搬來燕城,那段時間沈家發達不久,為了怕沈父在外面拈花惹草她住在西北,沒想過孩子會想念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