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容易有勇氣抬起頭,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聽得清清楚楚。
“什麼助理忘了給,她根本沒給。”
“那孩子的記錄我看了都心疼,每個月省吃儉用還錢,幸好爭氣考上燕大,她整天誇能上的親兒子平平無奇,還不如高考完送去留學。”
“死要面子活受罪唄,難為她能裝得什麼事都沒有,估計後悔死了。”
季舒怯懦地低下頭,把自己縮在陰影裡。
沈夫人也聽見了,她壓下心底的疑惑借著補妝打開手機,發現沈遲竟然發了微博。
她記憶中的沈遲不會頂撞她,即便被扔在火車站也沉默寡言,這樣不留情面的沈遲驟然陌生。
以林夫人為始賓客們紛紛告辭,沈夫人明白自己被上層圈排擠了,她不甘心多年經營落空,用力地捏緊酒杯。
她對著季舒說:“總有一天我們不會奉承任何人。”
隻要北港建設新區的消息一出,他們囤的地皮便會炙手可熱,到時多得是求合作的人,甚至可能攀上嚴氏。
正在沈夫人思考之際門開了。
她端著沒喝完的酒杯打開門,一身疲色的沈父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門,臉上浮現出濃濃的鬱色。
“怎麼了?”
沈夫人心裡突然出現不好的預感。
“我借錢拍下北港的地。”沈父眼裡空洞至絕望,“看新聞才知道新區根本不是在北港。”
沈夫人顫抖著嗓音:“破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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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父搖頭。
沈夫人華貴的面容恢復平靜,隻有沒有破產還有從頭再來的機會,然而沒想到沈父下一句是:“破產都還不完欠下的債。”
她再也無法維持平靜。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沈夫人失神地松開手裡握住的紅酒杯, 暗紅的酒液潑灑在細膩的山羊地毯上,如同觸目驚心的鮮血。
當她高高在上對沈遲說話時,沒想到沈家有破產的一天,一想到自己會過下層人的生活, 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疼。
沈父跌坐在椅子上, 季舒絞緊手不敢出聲,別墅彌漫著無比壓抑的氣息。
沈夫人強逼自己鎮靜:“先把拍來的土地賣了, 我再和你去求求嚴雪宵, 問問他願不願意將南灣的工程交給我們公司。”
癱軟成爛泥的沈父如同找到主心骨般,忙對著沈夫人點頭:“隻要他預付工程款, 成本價我都願意接。”
沈夫人嘆了口氣, 現在不是他們願不願意的問題, 而是那位大人物同不同意的問題。
*
沈遲早上從床上翹著紅毛醒來, 關於他的熱搜掛了整夜, 微博粉絲數漲到兩百萬還在緩慢增長。
評論漸漸從憤慨中平息, 新粉絲開始打卡留言,並且慢慢往不對勁的方向轉變。
【芒果糯米糍】新粉打卡,貼張比賽奪冠照, 本來不看遊戲都入坑了, 好想叭嘰崽崽
【小布丁】每天工作太辛苦,要吸一口崽才能起床
【太太樂】崽崽沒人要我就抱走了
沈遲關了手機走出房間, 男人坐在餐桌上看報紙,他拿起溫度正好的醬肉絲餅:“今天TTL休息,我想回邊城看看王老師。”
如果不是王老師出鏡發聲,這件事也不會這麼順利解決, 他也許久沒回邊城。
嚴雪宵放下咖啡杯:“我陪你。”
少年耳朵豎起來嗯了聲, 正在他專心咬開醬肉絲餅時聽見不經意的問句:“粉絲都說什麼了?”
他想起評論莫名心虛:“沒說什麼。”
或許是不滿意他的答案, 嚴雪宵拿起他放在桌邊的手機,細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敲打幾個字後,將手機還了回來。
沈遲接過手機才發現嚴雪宵以他的名義發了條微博,看清文字後他差點沒嗆出聲。
【Late】有家室勿擾
底下頓時上千條評論。
【一杯奶綠】崽崽你要是被綁架了你眨眨眼
【烏龍茶】一看就是兒媳婦發的
【四季青】嗨,我們這位兒媳婦醋勁可真大,連口頭親親抱抱都不行
【流心蛋黃酥】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粉絲點燈
看到最後一句話,少年不知想到什麼紅著臉關閉屏幕,吃完醬肉絲餅回臥室換睡衣。
而門外的阿裴走到嚴雪宵身邊:“沈家願意成本價接工程,求到嚴氏不肯走。”
男人語氣平淡:“隨他們。”
阿裴不由得感嘆沈家不聰明,如果沈家沒有遺棄沈遲別說是見一面,飛黃騰達也指日可待,然而如今落到走投無路的田地。
以他對嚴雪宵的了解,要麼不出手,要麼出手不會留有餘地,這隻是剛剛開始而已。
*
王老師聽到沈遲回邊城的消息,匆匆從宿舍樓來到校門口:“你們能回來看看我就知足了,千萬別給我送東西,我這人最不待見送禮。”
“猜到你會這麼說。”
少年抬了抬眼:“所以也沒帶。”
王老師隻是矜持推辭沒想到這小崽子還真沒帶,正在這個時候,沈遲身邊眉眼清冷的男人遞過禮物:“多謝您對我家沈遲的照顧。”
眼前的男人模樣半點不像沈遲,鳳眼漆黑上挑,周身泛著濃重的古典氣質,出手便是名貴藏酒。
王老師聽出聲音:“你是沈遲在國外的哥哥吧。”
“我理解國內外往返不方便,但高考這麼重要的時刻都不回來,連電話也聯系不上,他每天上完晚自習都在撥電話。”
王老師嚴肅呵斥:“他的性子肯定不會告訴你,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十天,要是一個想不開命都沒了,出來時我瞅腕上還有細血痕。”
王老師還想再說,紅頭發的少年兇巴巴擋在男人面前,他隻能止住聲,不情不願接過禮物離開。
兩人從學校走到原來住過的電梯房,沈遲以為沒人居住會遍布塵埃,沒想到收拾得幹幹淨淨。
他們上課的桌子、共同坐過的沙發、一人一半的書架……以至於做過關東煮的砂鍋都擺放在原位,像是從未離開過。
少年走到桌邊時聽見身後傳來一句:“抱歉。”
“你別聽王老師亂說。”他渾不在意開口,“我自己都記不得了。”
可漆黑的視線依然停在他後背上,他隻能誠實說:“奶奶去世那天我怎麼撥你電話都撥不通,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確實想過死。”
“然後呢?”
嚴雪宵斂下濃密的眼睫,薄唇隱忍抿成一條直線,從未如此失態過。
他遇上沈遲時,少年還是一隻躲在洞裡的小狼崽,隻要摸一摸腦袋就會昂起頭跑過來。
即便自己一無所有,那隻小狼崽要是喜歡便是滿心滿意的喜歡,絲毫不吝於表達自己的喜歡,跌跌撞撞撲進他懷裡,害羞地在他手腕上系紅繩。
他溫柔地哄著謹慎的小狼崽從洞裡出來,想自己會照顧得很好,可他卻離開了。
即便他不能回消息,那隻小狼崽仍堅持給他發消息,像是不知疲憊般。
一天、
一個月、
半年……
在危機四伏的國外,他每天一遍遍聽著少年的聲音才能安穩入眠。
「我一模進全省前一千了」
「二模進了全省五百名,我還學會自己做醬肉絲了,我可以做給你吃」
「你還會回來嗎?」
在隻言片語的消息中,他看著他的小狼崽越來越好,有喜歡的朋友,有關切的老師,有光明的未來。
聽見沈遲輕描淡寫的話,他才發現少年那時過得並不像他以為的那麼好,甚至絕望得想過死。
嚴雪宵垂下眼,從來是悶聲不吭的性子,哪怕渾身遍體鱗傷也隻會在黑暗中自己舔舐,不想讓人發現。
他不知道要多大的勇氣,在漫長而無望的等待後少年才會重新奔赴他,仍然是那隻摸摸腦袋就會昂起頭跑過來的小狼崽,把所有苦果自己默默吞下。
空氣長時間的沉默,少年捏著他的衣角格外小聲說:“舍不得離開有你的世界。”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即便杳無音信仍舍不得離開有他的世界, 嚴雪宵閉了閉眼,泄露隱忍的情緒。
沈遲垂下頭準備迎接責備,然而聽見的卻是男人溫柔的嗓音, 溫柔到他的眼圈隱隱發紅。
“你的手是拿冠軍的手。”嚴雪宵注視著他說, “永遠不要再劃傷可以嗎?”
面前的人在為自己心疼, 仿佛內心遺忘的角落被彌補,少年認真嗯了聲:“再也不會。”
驟然間他的手腕被抬起, 泛冷的吻驟然落在愈合的傷痕上,被細細舔舐的地方像有電流經過遍體顫慄,腿差點一軟。
忽然電話忽然響了,他慌忙接通電話:“聽王老師說你和哥哥回邊城了,你倆來我們家來吃飯, 阿姨給你做糖醋魚。”
聽到最後一句話, 沈遲默默將推辭的話咽了下去,掛了電話和嚴雪宵坐上阿裴開的車。
他下車後才想起忘了買禮物, 銀行卡上還有三千塊, 盤算著買什麼禮物。
他低頭看手機時,嚴雪宵將提早準備好的禮物遞到他手邊, 他發現所有都被打點得妥妥當當,自己根本不需要操心。
他們提著禮物走上樓, 莊媽系著圍裙打開門接過禮物:“吃個飯帶什麼禮物,早知道不叫你來了。”
少年輕抿唇:“我哥買的。”
“我們還沒好好謝過你哥哥。”莊媽給他們倒雜貨店的果汁,“我記得你最愛喝這個牌子的果汁, 要不是你哥哥介紹省城的好老師,莊洲肯定考不上大學。”
“言重了。”
嚴雪宵接過果汁。
沈遲記得醫囑, 將他哥手裡的冰果汁換成溫水:“可能會有點燙。”
嚴雪宵嘗了口溫水:“不燙。”
少年松了口氣, 咕隆咕隆喝完了果汁。
在廚房忙活的莊媽望見這一幕, 沈遲是個好孩子,默默關系周圍的人,連她送的手機都珍惜得像新的一樣,怎麼會有人在採訪上亂說呢?
少年張揚恣意的模樣很容易讓人遺忘經受的苦難,沒有變得畏葸不前,反而出落得光明向上。
餐桌上莊媽給沈遲盛了滿滿一大碗飯:“長身體的年紀多吃點,到了燕城有沒有不習慣?”
莊爸無奈:“小遲從小在燕城長大怎麼會不習慣,何況燕城是首都東西多,連莊洲都呆得樂不思蜀,吃完飯我裝點邊城的特產。”
嚴雪宵細細將剔好的魚肉夾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