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子心虛一直跟到早上, 他都沒敢坐上餐桌吃早飯, 唯恐會被問錢的事, 他拿了瓶牛奶剛要出門忽然被叫住了:“沈遲。”
少年握著牛奶的陡然一僵,臉色顯露出糾結,最後抱著茶幾上的小零食討好似地全堆在了嚴雪宵面前。
感受到嚴雪宵投過來的的視線, 又把手裡的牛奶也放下了, 像是在默默說全都給你。
嚴雪宵隻有無奈道:“試試衣服。”
沈遲的注意力被嚴雪宵遞來的一套套質地柔軟的衣服吸引過去, 昨天在雜志上看到過,別人看雜志隻是看雜志, 他哥好像是在認真挑衣服。
他抱著衣服回臥室, 正準備換下米白色襯衫留意到下擺處短了截,他對著衣櫃比了比,發現自己又長高了。
他忽然擔憂他哥買的衣服尺寸適不適合, 也不知道能不能退,他小心翼翼地換上衣服,但出乎意料地合身,剪裁分毫不差。
沈遲不記得最近量過尺寸,他換好衣服走出臥室,本想問為什麼這麼合身,可望著嚴雪宵看報紙的模樣,昨晚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被仔細摸過。
他的耳朵尖立馬紅了,衣底下的皮膚驀地發燙,剛要走回臥室時嚴雪宵放下報紙說:“好看。”
害羞的少年默默止住了腳步,背上書包去俱樂部打工,走出門感覺背包變重了。
他包裡沒什麼東西,數據線、水杯和公交卡,然而拉開拉鏈,原本空蕩蕩的背包裡塞了滿滿的小零食。
還有瓶溫好的牛奶。
少年低下頭,突然想快點下訓。
*
嚴氏的集團會議還未開始,汪紹坐在駱書身旁:“鄭安的心越來越大了,一張口就要歐洲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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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書淡淡一笑。
這讓汪紹看不透駱書的想法,他不信作為嚴照的至交好友真能看著鄭安坐大不理。
不過與駱書相比他更看不透嚴雪宵,從不過問嚴氏事務,今天的會議甚至告病沒來,若是長此以往嚴氏說不準姓嚴還是姓鄭。
汪紹收回思緒,果不其然會議一開始鄭安的心腹周廷便有備而來:“PA的報表並不好看。”
“油價波動成本升高。”駱書似有預料般回答,“季報不到五個點的利潤跌幅我想屬於正常波動,並且PA拿下了鋰礦開採權。”
汪紹暗道駱書從容不迫,換個人早在鄭安面前敗下陣,然而周廷打對駱書的話不予理會。
“真的隻是油價波動這麼簡單嗎?”周廷愈發咄咄逼人,“分管PA的陳明涉嫌職務侵佔已被扣押。”
鄭安瞟向駱書:“當初是你推上的人。”
陳明是駱書一手提拔的人,會議室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汪紹不禁想今天嚴雪宵沒來倒是好事,因為即便是見慣風浪的駱書也皺緊眉頭,海外業務大半易手。
如果說會議開始前的嚴氏鄭駱兩分天下,會議結束後的嚴氏已經是鄭安的天下,他唏噓地走出會議室。
晚上的慶功宴,鄭安望向膚色蒼白的嚴雪宵:“看來是真病了,生病了還讓你來,我不會怪我這個當叔叔的吧?”
“為鄭叔高興。”
嚴雪宵平靜地喝了杯酒。
身後的阿裴低下頭,雖然桌上的酒價值昂貴,但他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喝酒不是為了愉悅而是象徵著臣服,他已經數不清嚴雪宵喝了多少杯酒了。
不過令阿裴意外的是,地位僅在鄭安下的周廷竟主動開口:“先回去吧。”
周廷起身送他們到包廂門口,低聲對嚴雪宵說:“鄭哥這個人疑心病重,倉庫的事謝謝你了。”
阿裴聽得出周廷的誠心誠意,沒一開始兇神惡煞般討厭,上車後他問向閉目養神的嚴雪宵:“明天就交貨了,倉庫裡的東西怎麼辦?”
“燒了。”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落在阿裴心中無比震驚,與鄭安來往的都是大毒梟,託付的貨物被警方扣押可以理解,臨交貨誰會信被燒了。
他終於明白嚴雪宵為什麼隱忍不動,要的不僅是鄭安鋃鐺入獄,而是鄭安的命。
鄭安費盡心思從駱書手裡拿到的海外業務不過是嚴雪宵早看上的囊中之物。
阿裴望著黑暗裡的男人,心裡再一次浮現濃濃的怯意,過去翻看哲學書的嚴雪宵會施舍他面包,他不知道現在的嚴雪宵願不願意給他面包。
他忍住懼怕問:“回華庭嗎?”
嚴雪宵聽不出情緒說:“換身幹淨衣服。”
車開到華庭,阿裴望著穿白襯衫的男人走下車,雪夜後的嚴雪宵隻會在沈遲面前穿白襯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隻希望在少年眼裡是幹幹淨淨的。
*
沈遲提早下訓回到家,客廳的燈沒開,他打開牆壁上的燈,坐在沙發上回看訓練視頻,時不時往門邊瞄。
一聽到電梯鈴響了,少年立馬跑到門邊開門。
隻不過剛打開門便被完完全全抱住了,鋪天蓋地都是雪後松木凜冽的氣息,他猝不及防地僵住身體。
察覺到嚴雪宵情緒不對,少年以為是自己的原因,翹起的紅毛趴在腦袋上,猶猶豫豫開口:“我不是故意瞞你的。”
“這件事比較復雜。”他埋在嚴雪宵懷裡鼓起勇氣坦白,“我出生時被護士抱錯了,在富裕家庭過了十七年,當時我不懂事,被丟在火車站還在幻想養母會來接自己。”
“後來想明白了,要不是血緣關系她大概不會看我這個殘次品一眼。”沈遲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描淡寫,“我要還錢給那個家庭,所以想攢私房錢。”
“不過才攢了四百五十塊,不夠買唱片機。”他的嗓音染上不好意思,“下個月發了工資給你買唱片機。”
少年說完最後一句話感覺窄瘦的腰被箍得更緊了,小心翼翼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聽見嚴雪宵輕輕嗯了聲,剛想說這個月省省也能買時,望見那張奪目的臉散發著從未見過的冰冷,細密的吻落在他的眼簾上。
“我的寶貝——”
“被人棄如敝履。”
第一百零七章
心髒最底層的一小塊被補上空缺, 溫暖而熱烈的血液驟然在身體中流淌,少年低下頭,想要藏住發紅的眼圈, 可緊接著——
下巴被溫柔地抬起, 嚴雪宵細致地在吻他, 引導他打開唇舌, 如同對待珍寶般緩緩觸碰。
他還是不敢回應,渾身僵得沒敢動,害羞地浸在溫存中,連訓練賽視頻都忘了看。
少年被吻得迷迷糊糊抱上床, 他躺在綿軟的枕頭上, 做了一個半夢半醒的夢。
夢裡他坐在火車站冰冷的椅子上, 不記得在黑暗中坐了多久,穿白襯衫的青年向他伸出手, 告訴他不是沒人要的殘次品。
嚴雪宵望著揪出自己衣襟不放的小狼狗斂下漆黑的鳳眼, 他從前想過少年省錢的原因, 以為是舍不得用,沒想到未成年便開始還錢。
如今私房錢也才四百五十塊,邊城的冬天連件棉被也沒有, 那麼倔的性子, 悄無聲息死在邊城也有可能。
他吻幹淨少年殘留的眼淚, 關上燈走出房間,俯視著燕城肅穆的夜景, 低低念了句沈家。
*
深夜燕建國從燕城返回邊城, 他提著廉價的紀念品走出偏僻的火車站,瞥見遠處似有隱隱的火星。
他對自己的視力向來很有自信,開鎖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 他好奇地沿火星的方向走去。
入夜的邊城一片漆黑,巷角傳來聽不分明的咒罵聲,他身材矮小,在黑暗裡前行根本沒人注意。
燕建國一路走到荒廢的盤山公路邊,道路兩側隨處可見垃圾,他記得這個地方,原本作為工業園區開發,開發後沒工廠入駐便擱置了項目。
園區內倒是有間大企業的物流倉庫,不過聽說也廢棄了,要他說邊城能發展早發展起來了,沒必要瞎折騰浪費錢。
燕建國沿著盤山公路往園區裡走,走到園門口才發現壓根不是火星而是火災!
在一地被打翻的酒液中火光吞沒了整間倉庫,他剛想前去救火聞見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味道,立馬捂住鼻子轉身下山。
燕建國匆匆回到家,開門的動靜驚醒了睡眠淺的女人:“火車晚點了嗎?”
燕建國清楚園區的火災不是普通人能沾上的事,順著女人的話往下說:“晚點了。”
“能給我說說燕城嗎?”
“燕城比電視上還大。”他絞盡腦汁形容,“邊城修得最好的廣場還沒阿深他們學校大,你病好了我帶你去看看。”
他說到最後一句話察覺到女人流露的低落,忙岔開話題:“我怕沈遲那孩子訓練忙,把吃的都送到了阿深手上,那幾個小毛孩兒就喜歡吃我做的紅糖鍋盔。”
伴著他的話女人慢慢睡去,燕建國想起園區裡的火心中卻浮現出擔憂,打定主意明天說什麼也不出門。
邊城的早上在油潑面的香氣中來臨,遠道而來的周廷沒有品嘗油潑面的心思,他坐在開往工業園區的車上。
車中還有其他人:“貨安全嗎?”
周廷恭敬回答:“安全。”
他一開始也不放心,可別說警察了,園區裡一個生人也沒有,他的心漸漸放下了。
車裡的人沒答話,顯然不信任他,然而周廷瞥見槍的反光不敢有絲毫不滿。
車緩緩開上盤山公路,不知為什麼周廷的心裡湧起不安感,像是這個場景在哪兒見到過,他不禁回頭望了望。
車後沒有任何車輛跟上來,望著空曠的路面他壓下心裡的不安,隻不過還沒壓下多久便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
車停在一片廢墟的倉庫前,找不到半點貨的影子,車中的人聲音變得危險:“貨呢?”
周廷的後背滲出冷汗,他打開車門下車,嚴形厲色質問倉庫邊的手下:“貨呢!”
手下跌坐在地上:“倉庫裡的酒灑了,不知道誰扔的煙頭著了火,我們不敢報火警。”
周廷此時顧不上追究責任,正欲向對方解釋時,冰冷的槍口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出於對死亡的恐懼他一動不敢動,他的額頭滲滿冷汗,無比清晰感受到自己失禁:“讓我給鄭哥打個電話行嗎?”
鄭安接到電話時正在送幼子上學,對於這個老來得子他寵愛倍極,讓人用帝王綠翡翠打了件玉器掛在脖子上。
人老了就愛回憶過去,他在嚴照前卑躬屈膝時斷不會想到有今日,嚴氏大半都是他的人,嚴照心心念念的兒子在自己面前低頭。
鄭安心情愉悅,目送完幼子進園才接通電話,聽完電話神情異常凝重,他忙著對付駱書,早知道周廷做事這麼不小心,他當初就不該讓周廷處理這批貨。
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他了解對方的手段,在電話中冷靜安撫:“不管你們信不信,貨真的被燒了,如果你們願意給我三天時間我將以雙倍價格賠償貨款,否則事情鬧大被警方知曉你們一分錢都拿不到。”
“一天。”
鄭安答應了,這點錢對於現在的他而言不是什麼大問題,然而就在他準備吩咐手下取錢時,手下慌張說:“有人報、報警了。”
饒是老神在在的鄭安也慌了,無論是誰報的警,對方都會以為他們是和警方串通好的,他深知毒梟的報復有多殘忍。
這才是真的完了。
*
沈遲倒頭睡到天亮,他睡眼惺忪走出臥室,坐在餐桌前頭一點一點地,看得站在旁邊的阿裴不忍心:“要不今天別去訓練了?”
沈遲喝著牛奶搖頭:“得掙錢。”
隻不過他的眼皮仍不由自主往下沉,索性閉著眼喝牛奶,直到聽見嚴雪宵溫和的嗓音:“還差沈家多少?”
沈遲的腦袋立馬清醒了,放下牛奶說:“我想自己還。”
他仔細想了想:“打下聯賽冠軍就有錢了,還可以打平臺舉辦的杯賽,最多兩年還完到時日子就輕松了。”
兩年還完七十萬在少年看來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但不知為什麼空氣靜默了一陣,他不由得回臥室換睡衣。
一邊的阿裴想沈家上了死亡名單了,他下意識瞥向嚴雪宵屏幕上的照片,赫然是被肢解泄恨的周廷,即便是他也倒抽冷氣。
嚴雪宵神色平靜地給少年裝帶去基地吃的零食,細長分明的手如同不染任何血跡:“我最恨人威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