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離道君、莊部長,你們怎麼在這?”栎胥看到符離與莊卿,也感到有些意外。
“我們有事想要問陰差長大人,不知陰差長大人可否解惑。”符離向栎胥行了一禮。栎胥連忙避開這個禮,笑著道:“您請說。”
“不知冥界可否查到一千五百年前,此地百姓的生死記錄?”符離轉身看了眼蚣蝮,“此事對我們非常重要,請陰差長大人幫個忙。”
“一千五百年前?”栎胥想了想,掏出手機對坐在旁邊的村主任道:“你先等等。”
“您隨意,您隨意。”村主任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這可是陰差,他活了一輩子,都沒見到過。
調出生死簿工作系統,按時間搜索一千五百年前,再輸入地點,裡面跳出了當地百姓的生辰八字、生活軌跡以及死亡原因。
人的一生,在生死簿裡,也不過短短幾十字而已。
“一千五百年前,大概是在公元520年間,此地村民幾乎全被流寇殺死,死者達兩百餘人。”栎胥道,“按照原本的軌跡,他們本不該死,可是當地百姓,似乎用了一種禁術,讓命運受到了改變。也就是說,遭到了天譴。”
“天譴……”符離驚訝道,“這麼多人,全都遭到了天譴?”
“是啊。”栎胥調出當年天譴事件的記錄資料,嘆口氣搖頭嘆息道,“這些鬼魂到冥界後,說他們受到了神龍庇佑,但是神龍因他們而死。也不知他們從哪聽的邪門歪道之術,說是隻要把神龍屍骨葬於水中,再為其修建廟宇,年年受香火供奉,神龍便有活過來的一日。”
“他們……想要救神龍?”符離猛地回頭看蚣蝮,蚣蝮卻低著頭,他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
“如果此處真有神龍,神龍又怎麼可能因為救幾個人而累死,隻能說這個神龍本就要死了。”栎胥收起手機,“注定要死的龍,這些人卻試圖讓它起死回生,這有悖於天道,自然就會遭到天譴。”
“也許是這些人撒謊,他們隻是想要把神龍屍骨留下來,鎮壓河水,以免發生洪災呢?”符離道,“這樣,會有天譴嗎?”
“死去的屍骨,就算廢物利用,能有什麼天譴?”栎胥搖頭道,“符離道君為何對當年的事情感興趣,難道這事與即將發生洪災有關系?”
“這裡還要發生洪災?”
“按照生死簿上的記錄,這裡早該發生洪災,還會死不少人。”栎胥嘆氣,“結果我在這裡守了一天,就隻守到了一個騎摩託車把自己摔死的倒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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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掏出手機辦公系統看了看,嗤了一聲:“現代社會,變化就是快,生死簿上的記錄也改了,這裡不會再有洪水,那我該下班了。”把村主任魂體用鎖魄鏈套好,工作量減少的栎胥神清氣爽,“我把他帶回去,就下班了,各位告辭。”
“告辭。”符離看著他歡快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蚣蝮看著遠處的山頭,腳尖一點,飛了上去。符離與莊卿見狀,跟了上去。
因為前些年推行的退耕還林政策,所以上面草木茂盛,幾乎連一條上山的路都沒有,自然也沒有留下太多人類的痕跡。
山腰上有個石洞,蚣蝮站在洞口,沒有進去。
符離從乾坤袋裡掏出三顆巨大的夜明珠,給蚣蝮與莊卿分了一顆,山洞口頓時亮堂了起來。
走進石洞裡,符離看到了牆上簡陋得幾乎抽象的石雕畫。
長河、被水淹的人類、還有從天而降的神獸。
這是一封跨越千年的感謝信。
這裡的人,期待神龍能夠再次蘇醒,重回大海,重回藍天。
然而卻用了最愚昧的方式。
第69章 融合
一千五百年的時光太遠, 如今住在這裡的, 大多是從外面遷移進來的, 僥幸活下來的後輩,也漸漸地忘記了先祖們做過的事, 立下的誓言。
符離舉著夜明珠,把這些壁畫從頭看到尾,最後一張圖是神龍破水而出, 翱翔於九天之上,地上是跪拜的人類。或許那時候的人類以後,千年以後, 人們還記得這頭神龍、還會跪拜他。
然而對於人類來說,一千五百年實在太長太長, 長得可以遺忘所有。
這些壁畫醜陋得可笑, 毫無美感可言, 身體比例不協調,頭發身小, 完全不講究視覺, 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塗鴉。符離伸手摸了一下壁畫裡跪拜的人,已經風化的石頭, 便掉落了一塊下來。
“梁天監十五年, 五村受水害, 幸得神龍相救,五村無人受難。然神龍力竭而死,舉村皆悲, 遇仙獻計,葬神龍於水中,鎖其神骨,令其神魂不散。今以此信警示後人,侍神龍不可斷之。梁天監十八年立。”
南朝的梁國……
梁天監十五年,按時間推算,應該是公元516年,山洞裡的壁畫花了三年時間才全部制成,也就是說在壁畫完成的第二年,這些村民就死於流寇之手。
兩三百人的生死,沒有壯烈,沒有情懷,他們死得無聲無息,在厚重的歷史中,甚至沒有他們的記載。
符離輕聲堵著壁畫上的字,轉身看向蚣蝮,心裡又堵又難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尚且如此,蚣蝮心情又該何等復雜?
恨了這些人類一千五百年,到頭來才發現,這些人類早因他而死,他自己也在水中遭受了漫長的禁錮。“他”確實復活了,但是卻不是化為神龍再度飛天,而是成為從河底爬出來的邪修,他為復仇而來。
造化弄人。
符離以前不明白這輕飄飄四個字的含量,到了今天終於明白了。這四個字太沉重,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蚣蝮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觸最後一幅畫上飛在祥雲中的神龍,石壁冰涼,神龍在蚣蝮手中,一點點化為粉末,隻留下一塊凹下去的空白。
“蚣蝮大人?”符離看著壁畫一點點消失,想要勸說幾句,卻被莊卿攔住。
莊卿對他搖了搖頭,這段恩怨過往,誰也無法分辨對錯,外人更不可插手。
一幅幅壁畫在蚣蝮手裡消失,蚣蝮動作很慢,他仿佛把這些畫記在了心裡,然後再一點點毀去。這個時代的人類,早已經不需要其他人來拯救,他們自己就可以拯救自己。他又何必再留下這些東西,讓不知情的人當做一段神話故事來解讀呢?
還剩下了最中間的一幅。
神龍死去,村民跪拜於神龍四周,掩面痛哭。
蚣蝮盯著這幅畫看了很久,蜷起手指,把手背在了身後。神龍已死,不會再翱翔九天,這幅畫留下來,倒是很合適。
他轉頭看向陪他進洞的兩個後輩,忽然笑了一聲。在這片刻間,他烏黑的長發如雪般瑩白,再也見不到怨氣衝天的模樣。
“走吧。”他彎腰拿起放在地上的玉骨傘,“早就該走了。”
他走出山洞,看著已經放晴的天空,上面掛著燦爛的太陽,整個世界看起來美好極了。他俯視著腳下的山與水,對符離道,“外面的世界,果然比水中美。”
移開遮在頭頂的傘,蚣蝮瑩白如玉的手露在了陽光之下。
“傘可以還給你了。”蚣蝮笑了笑,“我不再需要它。”就像人們,也不再需要神龍來救贖。
眼看著蚣蝮的身體一點點變得透明,符離急道:“蚣蝮大人!”
“我不是蚣蝮,隻是他留下來的怨氣而已。如今怨恨的理由沒了,我也沒有再留在世間的必要。”蚣蝮笑得溫潤極了,就像是在生時的蚣蝮,和善俊美。
“不是的,那個孩子需要你!”符離撐開玉骨傘遮到蚣蝮頭頂,“他以後每一年,每一年都會來祭拜你,你若是消失不見,他一定會難過的。”
“孩子總會有長大的一天,自然也有忘記幼時天真的一日。”蚣蝮道,“我該感謝那個孩子,若不是他,我打不開鎖住我的鐵鏈,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陽與山水,這樣就好了。”
“可是我們需要你!”符離急道,“我們需要你,莊卿,你說是不是?!”他急切的扭頭看莊卿,想要他說點什麼。
“符離說得對。”莊卿道,“我們管理處有很多小妖,還有很多有趣的人類,修真界需要妖修們來維護秩序,我希望蚣蝮能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晚了。”蚣蝮搖頭,“我隻是怨氣化形,並沒有真正的實體。”
當他移開玉骨傘時,就不可能再活下去。
一聲龍嘯從雲層中傳出來,霎時間金光大作,瑞氣千丈。
符離、蚣蝮齊齊抬頭,雲層中有頭似龍非龍的神獸破雲而出,盤旋在兩人頭頂。
“那是……”蚣蝮怔怔地看著頭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蚣蝮真身本體,在研究所裡突然失蹤的石像。”莊卿躍至雲中,化為金龍,與蚣蝮盤旋在一起。隨後就見蚣蝮真身直直地飛了下來,與蚣蝮即將消散的怨恨之體融合在一起。
符離呆呆地看著金光與怨氣相融合,然後一點點凝聚成一頭真正的蚣蝮,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場真正的奇跡。一千五百年前的那些人類做到了,他們真的讓蚣蝮起死回生,再次翱翔於九天。
空中化為金龍的莊卿高嘯一聲,落到地上變為人形,走到符離身邊,敲了敲符離的腦袋,“把你的下巴收一收。”
“我想起在哪兒見過你了。”與身體融合的蚣蝮化為人身,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再完美不過。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莊卿道:“一千八百年,那頭小奶龍?”
“前輩。”莊卿恭恭敬敬朝蚣蝮行了一禮。
“你找的這個小伙伴倒是可愛。”蚣蝮仔仔細細看了好幾眼,“走吧。”
“去哪?”符離愣愣地問。
“當然是去你口中的管理處,我喜歡可愛的小妖,也喜歡有趣的人修。”蚣蝮變出一根玉笛在手中把玩,“現在的人修,都不抓妖了?”
“不能隨便抓,抓了要被罰款。”符離收起玉骨傘,收進自己的乾坤袋,“現在是和諧社會,提倡人妖和平共處,共建和諧美好的大家園。”
“那就更有意思了。”蚣蝮輕笑出聲,扭頭凝視著身後的山洞,看了很久後,才恢復笑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