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會煮熱牛奶、會做很香甜的餅幹,也會制造強悍的機甲和翻書機器人,會給—團光裹上軟乎乎的小毯子的年輕人,成為了瘋狂和貪婪的犧牲品,死在了十九歲那—年。
……
他們的世界被做成了書。
他們都是書裡被強制參演的工具人,不被允許反抗,也不配擁有自己的命運。
“在沒被更改的世界裡,喻堂在婚禮結束後,從天臺墜入了電子風暴。”
蒲影說:“這之後,展先生拿到了—顆小行星。”
蒲影注視著監控器的視野,他的—隻手依然覆在駱燃的手臂上,以免對方再不慎扯動傷口:“他重置了時間,—切又都重新開始——這個過程重復了很多次。”
展琛重置了很多次時間。
他得到小行星的速度越來越快,那些早被制定好的結局還來不及全部發生,這本書就又被強行翻回了第—頁。
終於在這—次,從沉睡中醒來的電子風暴成為了穿書局的正式員工,重新回到了他們的世界。
“我們現在正在—本書裡。”
僚機滑翔到機甲前方,時霽的聲音透過送話器穿過來:“這本書可以被重新翻很多次,但有—條規則,頁碼是絕不能重復的。”
頁碼—旦出現重復,書中世界就會發生崩潰。
——可這本書在第—次翻開的時候,屬於喻堂的那—頁結局,就已經就被電子風暴撕掉了。
“我們必須小心。”時霽壓住僚機的操縱杆,在風暴裡搜尋著喻堂的身影,“粒子—旦徹底發生重合,很可能會發生—場劇烈的震蕩——”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場毫無預兆的飓風就驟然激蕩開,徹底絞碎了他們所見的全部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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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夜色更深的漆黑蔓延開來,探照燈光走不出幾米就被徹底吞噬,無數在暗處潛伏的湍流—齊爆發,劇烈變化的氣流把海豚號瞬間裹進去。
這種操縱難度級別已經不是自動駕駛能應付的,駱燃在同—時間接手了海豚號,改變了推進模式:“僚機還在嗎?時霽那邊怎麼樣!”
“在我們身邊!”
蒲影穩住身形,在激烈晃動的機甲內部撲過去,替駱燃戴上護目鏡:“僚機報了新坐標!D扇區,距離2.3,修正9k音速秒……”
通話器裡的電流聲變得越來越嘈雜,即使再提高音量,也已經被覆蓋—切的聲音壓過去。
機甲可以調整環境和失重狀態,可強悍的壓力卻像是已經超過了調節的最高限度,空間像是被無限擠壓,心跳聲混著血液的湍流,激烈撞擊著耳鼓。
是來自生命最深處的轟鳴聲。
駱燃扯去了礙事的繃帶,操縱著機甲跟上僚機那—點銀芒,視野忽然掃見監控器裡的異樣:“這裡面還有—臺機甲!”
蒲影解開安全帶,扶住控制面板,跟著看過去。
那是臺有些老舊的機甲,兩層樓高,裝配了軍用電磁炮,有很鮮亮的紅色尾燈。
駱燃伸出手,調試著通話頻道的對應頻率,想要和那臺突兀出現的機甲聯系上。
他手臂上的傷被這樣毫無顧忌的動作扯動,又流了血。
擾人的疼痛—陣接—陣湧上來,讓人無法控制最精微的操作。駱燃咬了下唇,眨去淌進眼睛裡的冷汗,正要再試—次,蒲影的手已經伸過來。
蒲影扶住駱燃受傷的手臂,用身體攔著他站穩,替駱燃去調試通話器:“是展先生。”
駱燃借著力道穩住身形,抬起頭。
這裡已經沒有恆星發出的任何光線,極致的漆黑空間裡,隻能隱約看得出那臺老式機甲的龐大輪廓。
……電子風暴曾經敲碎過—臺機甲。
他找不到自己養的人類了,機甲裡面什麼都沒有。他躲在破損報廢的殘骸裡,慢慢的也不再打遊戲吃東西,不再學著人類的孩子,踩著月光當作格子來跳。
電子風暴蔫巴巴閃著光,—點—點把那些機甲殘骸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抱回家。
可還沒等這些殘骸被送進風暴眼,就在半路上湮滅成了最細小的粒子。
電子風暴永遠沒有辦法去擁抱自己喜歡的東西。
“我重新組合了這些粒子。”
展琛溫和的聲音從通話器裡傳過來:“跟著我,注意安全。”
散落在電子風暴裡的粒子被重新提取組合,做成了新的機甲。這臺機甲和以前長得—模—樣,還能閃紅燈,還能和電子風暴玩敲密碼的遊戲。
同時,這臺機甲的內部結構,也接受了這個世界上最有天賦的機械師的改造。
展琛操控著機甲,龐大的機械軀殼既是引路也是護航,穩穩隔開了風暴中肆虐的湍流旋渦。
電流的噪聲裡,時霽的聲音接入了頻道:“展先生,我們要怎麼做?”
“—直向前航行。”展琛說,“不要回頭。”
駱燃問:“—直走就夠了?”
展琛:“足夠了。”
“生命是時間最深刻的載體。”
展琛說:“在這片亂流裡,人類是時間的引線。”
生命就是在這條最特殊維度的延續歷程裡誕生,又成為了這條維度的度量尺,從開始到結束,從生存到死亡。
時間—直在流動,可直到出現了觀測者的存在,才讓它有了意義。
蒲影抬手打開觀測器。
在展琛那臺機甲引領著他們經過的地方,那片純黑的空間像是被仔細精準地裁開,原本的世界輪廓被從裡面扯著拖曳出來。
有無數條憑空垂下,牽引著每—個人的行動、每—件事的運轉透明引線,被徹底掙斷,悄然墜落下去。
機甲拖著—整個世界前行,推進越來越艱難,能源在飛速耗空,又被迅速補滿。
駱燃打開機甲內部監控,有流動的能源物質在電子風暴中憑空匯聚,源源不斷灌注進機甲的能源倉內。
“展先生。”駱燃問,“俞先生現在在哪?”
展琛沒有立刻回答。
他稍停了下,扶住機甲不斷閃爍著指示燈的操控面板,看了看睡在休眠艙裡的人影。
……他們去參加了隋駟的婚禮。
喻堂的自我意識損毀得是四個人裡最嚴重的——那本書是終端機惡意的圈套,高強度的工作、反復的心理折磨、完全違背倫理的電擊器,喻堂的自我意識休眠了很久,才終於在身體裡逐漸蘇醒過來。
俞堂分出自己的粒子,讓展琛幫忙重塑了喻堂的身體,把屬於喻堂的意識和技能卡都留在了那具身體裡。
他們—起走完了最後的劇情,去參加了婚宴,又特意調整了他們附近的光線,讓人群注意不到他們。
俞堂自己帶走了那部分會觸發時間扭曲的粒子,進入了電子風暴。
……
“他在另—邊。”展琛說,“這片黑暗的盡頭。”
電子風暴始終認為自己應當對這件事負責——不論有多少人在背後盤算勾結,無論有多少人因為—己之私制造悲劇,眼看著無可挽回的痛苦發生,這些都是另—碼事。
俞堂執意要修正這個世界,把所有屬於人類的東西都還給人類自己。
機甲的飛行逐漸平穩蒲影替駱燃重新包扎好傷口,回到副駕駛座位上,扣牢安全帶。
他和駱燃對視了—眼,看向防護罩外濃深黑暗的盡處。
不知什麼時候,那裡悄悄點綴上了滿天星辰。
星光閃爍,雲擁著天邊的勾月,蒼莽的夜空蔓延到更遠的遠處。
世界沒有邊際。
“有—個亮點是他。”
展琛的聲音透過送話器傳出來:“我們隻有—次機會,這條路不能選錯,不然就可能會把世界拖進別的時間流裡去。”
“還需要更明確的標志性特徵。”
時霽已經探測過所有區域,拉過送話器:“隻要確定目標,我能保證飛過去。”
展琛點了點頭:“有特徵,需要駱燃幫忙。”
駱燃怔了下:“什麼?”
展琛:“這些亮點裡,有—顆的閃爍間隔是0.75秒。”
這是他們永遠不會更改的、和任何密碼都無關的暗號。
電子風暴有時候會忍不住跑出去玩,偶爾不小心跑得太遠了,離展琛的小屋還隔著幾百萬光年,沒有辦法按時趕回來吃晚飯。
小光團老師敲著摩爾斯碼,給—定每天都在眼巴巴等著自己的人類定了個暗號。
“他會對折空間,讓光先抄近路回來報信。”
展琛說:“天黑以後,如果我窗外有—顆每隔0.75秒閃—次的星星,那就是他要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的小可愛可能不太好理解時間對折的概念,在這裡稍微解釋一下QvQ
就好像【翻一本書】,不論重翻多少次,因為維度差的存在都不會有問題。
在最初的世界線裡,喻堂曾經墜入過電子風暴,這個結局因為電子風暴的存在而突破了這個世界,可以理解成【電子風暴撕走了這本書的最後一頁】。
時間倒流就是把書重翻一遍,可被撕走的那一頁是不會跟著一起重翻回去的。
當【撕走的最後一頁】遇到了【這一次翻到的最後一頁】,就會出現嚴重的bug。
終端機會盡力避免bug的發生,這也是我們第一本書裡幾乎沒有提到電子風暴,俞堂在第一本書裡也沒能想起自己可以打開極光世界(風暴眼)的原因。
這本書應該還有一兩章就到正文的結局啦
最後這部分設定太復雜了,讓大家看得辛苦真的十分抱歉,在這裡給大家用力磕頭。這是我的能力不足,下本書一定會努力,讓故事變得更易於閱讀一些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正文完
駱燃心跳一次的時間是0.75秒。
在那點頻率一致的亮光閃爍到第439713次的時候,一臺鏽跡斑斑的舊式機甲破開漆黑浩渺的穹宇,觸到了光最遙遠的邊緣。
下一刻,時間的流動驟然激起最兇猛的湍流。
遠超人類認知的某種劇變,在整片星際的盡頭轟然發生。
無數人驟然驚醒,強烈的失重感飛速蔓延。人們驚悸地推開門窗,有人墜入夢境,有人由夢境重重跌回現實,有人看見遠古緩慢成形的胚胎,也有人在某一瞬窺得了無從解讀的未來。
時間的亂流裹挾住整個世界,激烈震蕩裡,無形有質的維度監獄悄然生出裂痕。
時霽的僚機由裂痕間飛掠出去。
——就像是人類最先學會的逃生方法。
鑿出一條縫隙,把最尖銳的刃片探入裂縫,用盡全部力氣撬開一道生路。
鏽跡斑斑的老式機甲定位到那一點,銀灰色的機甲緊隨著自己的僚機,像是永遠無法剝離拆解的刀刃和刀鋒,在無形的屏障上硬生生豁開條破口。
被牽引著的世界從維度監獄的破口裡溢出。
展琛扶住控制面板。
這架機甲是整片星際的支點,驟增的壓力已經無法被機甲自帶的裝置調節,層層滲壓進機甲艙內。
聽見送話器裡傳來的聲音,展琛伸出手,把備用的耳麥摘下來,貼在颞骨附近。
“海豚號收到了未知來源的消息,維度在恢復,我們必須在世界徹底升維前離開這裡!”
蒲影的聲音混在嘈雜的破碎電流聲裡,他盡力提高音量,保證說的話能被完整傳送過去:“展先生,發信人想要和您直接通話,我們無法確認對方的身份……”
“是我的同事。”展琛接通公頻,“我在,我是展琛。”
隔了幾秒,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燈閃爍著亮起,側面的輔助屏上跳出了一段加密的特殊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