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應時正在和人低聲說話,偶爾向臺上掃一眼,臉色沉得可怖。
隋駟站在冰冷的注視裡,艱難動了動手臂。
他再自欺欺人,也已經徹底無法忽視這樣古怪的氣氛。隋駟不自在地晃了晃頭,視線偶爾掃到角落裡的人影,身體忽然僵硬得動彈不得。
柯銘低聲問:“怎麼了?”
隋駟張了張嘴,他發不出聲音,想說的話像是盡數卡在了喉嚨裡。
柯銘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臉色驟然變了變。
……
坐在角落裡的是兩個人,其中一個穿著銀灰色襯衫,眉宇清秀,垂著眼睫靠在座椅裡。
他原本還坐得安靜端正,被身邊的人在腰背上輕輕一按,就放松下來,耳後泛出一層淺淺的紅。
這兩個人坐在角落裡,帶了笑意低聲說著話。
他們沒有特意隱藏,但不知道為什麼,像是有無形的護罩把他們隔開,身邊人來人往,卻始終沒一個人能注意到他們。
可那張臉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柯銘根本沒辦法忽略——
柯銘盯住那個角落裡的年輕人,胸口止不住地起伏。
不知是憎恨還是恐懼的念頭從心底裡翻上來,拖著他墜入記憶裡那段失控的錯位劇情。
他還有不能被隋駟知道的秘密,還有落在隋家手中的把柄。
柯銘當初威脅喻堂的錄音,被喻堂交給了警方,這段錄音後來又轉交給了作為相關當事人的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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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馳曾經對他說過,隋家會讓這些資料和錄音以視頻的形式出現在婚禮結尾。這是隋家的懲罰和憤怒,因為他們,隋家不止失去了一個繼承人,還永遠失去了一個前途無量的合作伙伴。
……他一直以為這是一個不會實現的恐嚇。
司儀一板一眼的聲音回響在宴會廳裡,婚禮誓詞在這種場合下幾乎成了明晃晃的諷刺,不論貧窮、疾病、失色還是失意,他們都願意永遠在一起。
他們都隻能和對方在一起。
柯銘聽見自己變了調的沙啞聲音:“喻堂……”
“我們沒有對不起他。”
隋駟啞聲開口,他像是在安慰柯銘,又像是在和自己反反復復強調:“我的繼承權和財產都被家族剝奪,轉交給他了。”
“他是在我這裡接觸到了W&P,才會被賞識發掘,得到現在的工作崗位。”
“他是因為給我做助理,才會接觸到這麼多的渠道和人脈。”
隋駟攥了攥拳,語氣低微恍惚:“如果不是遇到我,他現在還一個字都不認,在街上東躲西藏……”
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公放系統裡響起來。
“你不是喜歡隋駟,喜歡得死去活來嗎?”
隋駟像是被人潑了盆冷水,狠狠打了個激靈。
“不是我!”柯銘臉色驟然變了,他用力扯住隋駟:“不是我,你不要信這些,我們快點完成婚禮,不能出問題……”
他沒有辦法阻止錄音的播放,聲音真切清晰,像是冰冷的詛咒。
來賓也逐漸停下談論,三三兩兩抬起頭。
記者們的閃光燈亮個不停,柯銘站在原地,冷汗瞬間水澆一樣冒出來。
防沉迷系統不需要再借助手機提醒他,毫無感情的機械音在他腦中響起來,混著尖銳的懲罰預警:“警告,婚禮進程出現嚴重偏差,請立刻糾正劇情線,請立刻糾正劇情線……”
柯銘的腦海裡炸開幾乎把他箍碎的刺痛。
他曾經說過的話,沒有經過任何修改,逐字逐句地被播放出來。
“你甘心替他做狗,為了他不要錢也不要命,你明知道他喜歡的是我。”
“你送他來酒店跟我約會,你在外面望風……”
“不是的。”喻堂的聲音回答他,“你說謊。”
……
柯銘的臉色徹底慘白下來,他絕望地看著隋駟,身體止不住地打著顫。
隋駟站在原地,僵硬地動彈不得。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們兩個真心相愛,你也喜歡他。”
喻堂曾經回答過的話,像是判決一樣被重新放出來:“那我每次看到你,應該都會很痛苦……我應當已經記不得你了。”
“可我記得你。”
“我記得你。”俞堂說,“你是孤兒院裡給我糖,讓我在那份接受資助的名單上,把名字改到你後面的人。”
柯銘的視野炸開一道刺眼的白芒。
——購買他人的命運,把他人的命運當作商品肆意交易,不可能全無代價。
他們是數據,不論是多高維度、多強大的文明,他們也終歸是失去了一切實體,隻剩下“信息”作為最後存在記錄的數據。
他們鑽了穿書局的空子,想要做書中的主角,想要奪取人類的存在本身。
這樣一場瘋狂的賭局,必然要承擔失敗的懲罰。
柯銘幾乎僵在腦海中的嚴厲警告聲裡,他伸出手去扯隋駟,艱難地張了張口,想要阻住隋駟做出那個會把他們推向失敗終局的選擇。
隋駟的身影近在咫尺,柯銘卻扯了個空。
隋駟向前搶了幾步,他的臉色蒼白,一動不動盯著那個原本有喻堂在的嘉賓席角落。
那個角落已經空了。
“你聽我說,不是這樣……”
柯銘的嗓音嘶啞,他幾乎已經聽不清自己的聲音:“我們和他們不一樣,這不是我們的世界,我們——”
他再發不出聲音。
這個世界的動蕩越來越激烈,數據開始不受控制的溢散,系統的警報聲尖銳刺耳,穿書局標紅的警告信息列滿了他的視野。
電子風暴特有的斑斓光芒浮現在窗外。
近在咫尺,仿佛隻要邁出一步,就能輕松落進那片夢一樣的幻光裡。
隋駟甩開他和記者,從婚禮現場追出去,不顧一切闖上了酒店空蕩蕩的天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柯銘被人攔在走廊裡。
他才發現外面已經滿是人,那些閃動的人影不是錯覺,門外根本不是空蕩安靜的走廊,訓練有素的聯盟士兵和特工已經密不透風地圍住了整個婚禮現場。
有人反擰住他的手臂,在發現闖入者的示警聲裡把柯銘按在地上。
“我不是……你們弄錯人了!”
柯銘半張臉貼著低迷那,壓上來的力道毫不客氣,撕裂的痛楚從肩頭炸開,疼得他頭暈目眩:“我是去找人的!我不是什麼闖入者……”
壓制住他的力道稍稍放松:“你也在找俞先生嗎?”
柯銘疼得渾身脫力,他失去了思考的力氣,根本不敢細問姓氏發音裡的細微差異,隻能胡亂點頭。
控制住他的士兵們低聲交談了幾句,確認了他的身份,松開手退後。
柯銘手腳並用,狼狽爬起來:“你們是幹什麼的?你們為什麼要找……找俞先生?”
“我們隸屬軍方,是來找人的。”
為首的軍人說:“時將軍說,讓我們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俞先生。”
他們已經搜索了整個酒店一晚上,直到現在也沒能見到人影。
直到現在,散在每個角落的聯盟士兵還在地毯式搜索,對講機裡不斷傳來通話聲。
柯銘越聽越糊塗,頭痛得幾乎要炸開。
他不認識什麼姓時的將軍,也完全想不通,喻堂這麼一個沒人管沒人要、跌跌撞撞拼盡全力才活下來的孤兒,怎麼會和軍部的大人物有交集。
……
可當初又誰會想到,喻堂這麼個隻能在工作室裡混口飯吃的小助理,會和W&P財團這種龐然大物扯上關系?
柯銘不敢多問,謹慎地瞄了瞄:“特工……你們還找了安全部嗎?他是不是——”
……喻堂是不是犯了什麼罪,冒犯了什麼大人物?
是不是在W&P財團裡出了什麼事,這些人才會急著到處搜捕,一定要抓他?
柯銘的念頭剛冒出來,就看見特工的負責人快步過來,和軍部指揮官低聲說了幾句話,蹙緊眉搖了搖頭。
軍部的指揮官抬手止住他的話頭,和對方交換了信息,才轉回來:“你說什麼?”
他沒有多少耐心聽柯銘啰嗦,隨口問了一句,就已經轉回身去聽部下的最新匯報。
倒是那個特工負責人正要離開,視線忽然落在柯銘身上,從上到下掃了兩遍。
柯銘被他這種眼神看得格外難受,忘了自己要問的話,忍不住站直:“……我們認識嗎?”
“我叫戴磊,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
特工負責人打量著他:“你是隋駟養的那個小明星,是不是?”
柯銘臉上瞬間漲紅,他做頂流的時候被人捧慣了,人人對他客氣周到,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冒犯:“你——”
他還沒怒斥完,就聽見戴磊繼續說下去:“我聽人說,隋駟給你買了個星途璀璨的命運。”
柯銘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一動都不能動,瞪圓了眼睛,背後瞬間竄起徹骨寒意。
刺耳的警報聲在他腦海裡響個不停,懲罰的警告一條接著一條。柯銘知道自己應該掩飾這件事,他必須掩蓋過去這件事,可喉嚨卻像是不聽他自己的使喚。
“我聽人說,你們把我們的身份和命運明碼標價,當成商品賣。”戴磊的聲音還在繼續響下去,“我當時覺得這種事簡直荒謬得離譜。”
戴磊:“誰會喜歡別人的身份,去作為另一個人活著?”
柯銘艱難地張了張嘴,他說不出話,意識已經被恐懼徹底吞沒。
……他們喜歡。
因為他們是數據,隻能躲在穿書局的數據庫裡,永遠不能見天日,隻能在故事裡活著的數據。
可故事還是不真實,他們總是不夠滿足——後來他們終於找到了辦法。
把這個世界做成故事,封閉原本的數據庫,徹底沉浸進偷來的身份裡,把自己當成這個人,再去挑選喜歡的前途和命運。
如果不是這一次的劇情出現嚴重偏差,防沉迷系統對他進行了強制喚醒,他還會以為自己就是柯銘,以為自己就注定該出道成名,該一路順利、星途璀璨……
……這個低維世界,怎麼會有人知道這種隻有玩家和終端機知道的機密?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穿書局究竟出了什麼意外?!
“我不認識你,但被你偷了命運的那個人,是跟我一起逃過命的哥們兒。”
戴磊抬起手,敲了敲柯銘的胸口:“等這事結了,我得幫他把被偷的東西要回去。”
柯銘像是被他敲的那兩下封住了呼吸。
戴磊不再和他浪費時間,打開耳麥,聽過對面的匯報:“我在,這邊也沒有。”
“蒲科長說了,務必要找到,不能讓俞先生受到任何傷害。”
戴磊邊說邊走:“他們和我們的情況不太一樣,可能有辦法屏蔽我們的偵查……不論用什麼辦法,必須保護好俞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