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堂也記得。
記得他領了鍾散的身份,被封青的父母帶回家,作為學長給小封青補課。
記得他把挨罰的小封青拽回家,給他買冒著熱氣的烤腸,教他煮方便面、煮火鍋,教他買打折的土豆,調自制的火鍋蘸料。
記得他們在新學校重逢,封青住進他家,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摸索著長大。
……記得他們被強行抹去的七年。
展琛沒有再說下去,伸出手,重新好好抱住俞堂。
他閉上眼睛,身體第一次繃得微微發顫,手臂間的力道再不克制,把俞堂用力護進胸肩。
“我很高興。”俞堂說,“展學長,我很高興。”
俞堂用同樣的力道抱住他:“每一次覺得有機會能見你,我都很高興……如果真能見到你,那就更高興。”
“我就是有一點感冒,想下雨。”
俞堂閉著眼睛,一隻手攥住展琛的衣物:“可我們不能隨便下雨,人類的粒子太不穩定了……”
“我現在還不是人類,小光團。”展琛輕聲,“我是你的數據。”
俞堂在堅定溫和得如同承諾的嗓音裡微微一悸。
展琛說:“你是我的電子風暴。”
俞堂聽見自己作為人類的激烈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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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更習慣另一種發泄情緒的方式——比如變成大光團頂著展琛到處跑,比如不停閃著光繞著展琛轉圈。在展琛徹底離開後,他最先理解了“悲傷”,然後無師自通地掌握了“想念”和“憤怒”。
這是第一次,作為真正的人類,他學會了高興。
不是自己告訴自己要閃光,要一直亮著,一直記得把路照亮,等著他的人類回家的高興。
俞堂把臉埋進展琛肩頭的布料。
他察覺到展琛想要調整衣物的數據,提前伸出手,握住了展琛的手腕。
展琛停下數據運轉,把電子風暴圈進懷裡。
溫熱的水汽瞬間打湿了他的衣物。
展琛低下頭,指尖透過俞堂的短發,攏著他的腦後,慢慢地一點點打著圈揉。
……這是第一次,在變成數據以後,展琛控制不住地強烈想要重新做回人類。
如果自己還是人類的話,展琛想。
如果還是人類,他一定會忍不住,陪著小光團一起下雨的。
-
俞堂第一次徹徹底底睡了個好覺。
他甚至做了不少有展琛在的夢,每個夢都是好夢,都暖洋洋得叫人幾乎不舍得醒過來。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床上已經隻剩下了他一個。
俞堂沒急著起床,玩了一會兒枕頭邊上的小黃鴨,裹著被子滾了兩圈,剛好等到人推開臥室門。
展琛端著剛烤好的餅幹和熱牛奶進門,迎上俞堂的視線,眼裡透出些笑意:“去洗漱,回來吃飯。”
俞堂壓不住嘴角,一骨碌翻身起床。
展琛把牛奶和餅幹在桌上放好。
數據形成的身體不能在現實世界中維持太久,他借用了封青的粒子,趁俞堂睡著的時候,重新探查了一遍附近的環境。
俞堂叼著牙刷,從門外探進來半個腦袋:“展學長,展學長。”
展琛收起思緒回身:“什麼事?”
俞堂含著一嘴泡沫,含混應了一句沒事,又把腦袋縮回去。
展琛啞然,放下手裡的託盤,陪他一起去了盥洗室。
“我出去看了看。”
展琛走到俞堂身邊,擰開水龍頭,掬了捧水撲在臉上:“外面已經形成了初步的秩序。”
那些重新找回卡牌的異能者已經完成了初步融合,超過半數順利變回了人類,剩下的雖然難以再凝聚出實體,也都已經恢復了意識。
大概是已經吞噬了足夠的粒子,在12小時前,這個世界的“同化”就已經停止了。
“鏽蝕”還在繼續,但冷靜下來的異能者們也已經找到了不少應對的辦法。
根據觀測,這種鏽跡可以從物理角度阻隔和剝離,隻要盡量待在室內,就可以最大程度保證安全。
如果不得不外出,人們會穿上厚重的防護服,並且盡量在鏽跡生長到身上之前回到室內。
少量的鏽跡對人影響不大,如果鏽跡太多,就會限制行動,需要淨化或是治療類的異能者幫忙處理。
系統頂著機甲外殼,努力在一旁幫忙舉毛巾:“宿主,宿主,世界會這樣穩定下去嗎?”
俞堂不置可否,含了口水,漱了漱口吐出去。
……在封青被投入遊戲之前,這場異能者被迫互相廝殺的遊戲已經持續了很久。
他不相信,在這之前,沒有過異能者們聯合起來抵抗遊戲要求,拒絕自相殘殺,試圖在遊戲裡一起生存下去的情況。
尤其……這個世界已經被重置過很多次了。
在這一次重置之前,封青的角色一直由展琛負責,展琛不可能沒做過這方面的嘗試。
可展琛最後卻還是得到了一顆無人居住的小行星。
“我隻是擴大了遊戲世界,增加了玩家人數。”
俞堂說:“這依然是一場大逃殺遊戲。”
系統怔住:“可是……那個遊戲負責人不是也被我們拽進來了嗎?”
“他不就是那個鍾散想要利用封青復仇的死敵、操控這個遊戲的幕後主使者嗎?”
系統說:“遊戲世界擴張,他是第一個被吞進這個世界的……”
“他是鍾散的死敵。”俞堂說,“但他隻是一個‘伥鬼’。”
在人類的傳說裡,伥鬼是被惡虎吃掉的人類,化成鬼魂後成為老虎的僕役,繼續引誘其他人成為老虎的食物。
每一任遊戲負責人,所謂的“幕後主使者”,都隻是一個伥鬼。
“我嘗試過。”俞堂說,“我想把那個主控室也吞噬掉。”
被他送出去的奇點爆炸的核心就在主控室,按理說,那個主控室裡的一切即使不被吞噬,也會被世界擴張逸散的大量能量徹底摧毀。
可主控室卻依然存在,遊戲仍然在自動運行。
那塊龐大的虛擬屏幕依然浮在半空,被投入遊戲世界的人,甚至還能在遊戲的留言區留言和下注。
俞堂看向展琛。
展琛點了點頭,接過他沒說完的話:“唯一的解釋,就是那間主控室不在我們這個維度。”
同一維度的隻有遊戲負責人,而主控室真正所在的維度,其實比遊戲世界高出很多。
高到即使一個世界的坍縮與爆炸,都無法影響到主控室的常規運轉。
……這樣一來,那間主控室的真正來歷,就已經再明顯不過。
“它太自信了。”
俞堂說:“它就該像以前一樣,躲在一個又一個故事後面,或者派出數據來低級網絡世界看廣告砍蟲子……它不該親自下場的。”
俞堂選擇擴張遊戲世界,不隻是為了把那些本該被懲罰的人扯進遊戲,也是為了試探那間主控室的來歷。
……現在的結果已經很清楚了。
展琛眼底透出淡淡笑意,拿過毛巾,遞給俞堂。
系統依然雲裡霧裡,有點著急:“什麼來歷?那臺控制遊戲的電腦不是遊戲主機嗎?”
“是。”俞堂說,“隻不過它還有個身份。”
系統追問:“什麼?”
俞堂接過毛巾擦了把臉:“我們打遊戲,不論過多少關,大Boss都必須要在最後一關親自出場,不然就不是一個完整的遊戲。”
“這是規則。”俞堂說,“對一切數據而言,規則都是不能違背的。”
就像一切角色都不能OOC,每本書的任務都必須完成。
就像每個被強行篡改了人生的配角,隻要符合邏輯,符合劇情要求,就能夠更正錯位命運。
就像他第二次收到傳單,加入了穿書局,那些人即使再想針對他,也因為他拿到了宿主的身份,最多隻能含恨扣他的經驗點。
……
不論鑽多少空子,數據都永遠不能違反規則。
系統怔了下。
展琛看著俞堂額發綴著的水滴,還是忍不住出手,接過毛巾從上到下胡嚕了一把小光團,把人拉出盥洗室,一起坐在餐桌前。
展琛把牛奶遞給他,拿過一片餅幹,投喂進電子風暴嘴裡。
俞堂心滿意足,捧著牛奶,叼著小餅幹:“出場的Boss,就是可以被打敗,可以被兌換的。”
……
“現在,我們可以給那個被規則強迫,不能再躲下去的大Boss起個名字。”
俞堂:“我們可以叫它終端機。”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遊戲世界的短暫平靜,結束在了早飯後。
當天早上的八點整,在同化和鏽蝕之後,玩家們接收到了被下發的第三條世界規則。
第三條規則是一片空白。
……
半空中的那塊虛擬屏幕上,被強行扯進來的“玩家”終於再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我就是來看熱鬧的,這鬼遊戲到底關我什麼事!]
[遊戲負責人到哪去了?!我沒選現場體驗,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是陷阱對吧?買了技能卡就得償命?一開始為什麼不說!!說了誰會來沾這破東西?!]
[我是在正規公司的平臺買的技能卡,為什麼也算?就是來下注掙點外快回回血也不行嗎?]
[是不是遊戲BUG?是不是遊戲BUG?是不是遊戲BUG?]
[現在連遊戲規則都沒了,是不是遊戲崩了?崩了就痛快點承認!]
[什麼時候放我們走!這次認倒霉,大不了不索賠了,我就想出去……]
俞堂回到桌前。
“會是因為大Boss察覺到不對,想要逃走嗎?”系統說,“它放棄了遊戲,留給我們一個無規則的世界……”
俞堂搖了搖頭:“不會。”
系統問:“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