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部主張交出電子風暴的人裡,其中一部分人的理由,就是電子風暴實在太強大了。
終端機給這個世界帶來的變化是不知不覺、潛移默化的,固然後果可怖得令人生寒,卻畢竟難以有最直觀的感受。
在這些人眼中,電子風暴是柄隨時會落下來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即使是電子風暴的最邊緣區域,也可以輕易吞噬一支聯盟最頂尖的特戰隊小組。面對這種強悍到碾壓式的恐怖力量,一部分人心中的恐懼最終成了忌憚,又成了先下手為強。
它可能會站在人類的一方,幫助這個世界抵抗終端機。但隻要它改了主意,直接吞噬這個世界,就能輕易進化到更高的維度,進化出更強的力量。
俞堂掌心凝起一團不斷旋轉的鐵灰色粒子。
他微微偏了下頭,像是在接收某些信息,靜了幾秒,就把那一團粒子隨手揮散。
俞堂看向隋隊醫:“開局意外身亡的那個A級讀心術異能者,也是你們的人,是嗎?”
“……是。”隋隊醫低聲說,“他是個心理學博士,我們沒能保護好他……”
俞堂點了點頭。
這樣就能說得通了。
隋正帆是當初參與組建了尖刀小組的人,如果不是確認自己的新小組同樣足夠可靠,隋正帆不會把他帶回來,讓他在領域中心休息。
那個犧牲的讀心術異能者,就是幫助隋正帆鑑別組員立場的關鍵核心。
俞堂問:“他是怎麼死的?”
隋隊醫怔了下。
從積雨雲中向下墜落,意外死傷的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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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去救援那位博士的時候,發現博士恰好被堅硬的枝條當胸穿透,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徵。
開局就出了一張A級讀心術卡牌,被送到拍賣場,還引起了留言區不小的波動。
……
隋隊醫怔忡兩秒,忽然反應過來,遍體生寒。
博士是在墜落到地面前,被堅硬的樹枝當胸穿透,意外身亡的。
……93號的異能,恰好就是硬化!
隋隊醫咬緊牙關,看著93號:“是你做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是我們的同伴——”
“因為這個。”俞堂說,“拍賣場上,鍾散沒能拍到這張卡牌。”
他抬手勾勒了幾筆,無數條泛著淡淡光澤的細線追著他的指尖,不斷交疊匯聚,星星點點的碎光被從那一團鐵灰色中剝離出來。
一張卡牌在他面前緩緩成型。
在被困進那個有展學長的夢境的時候,俞堂調取出鍾散的監控,檢查了他身邊有沒有保鏢隨行。
意識海內不會受造夢影響,俞堂確認了那個“展琛”是假的,退出監控前,順手看了看鍾散目前的財產清單。
根據留言區透露的信息,在讀心術的異能卡牌開啟拍賣流程後,鍾散就去了G9區的拍賣場。
但鍾散的財產清單裡,沒有A級的讀心術異能。
“貴賓有攔截權。”俞堂說,“鍾散沒能攔下這張卡,這張卡是被誰買走了?”
俞堂早就在想這件事。
93號隻有物理系的硬化異能,為什麼能成功偷襲擊暈隋正帆,為什麼能這麼輕易猜出他的真實身份。
這張卡沒有被局外人買走。
買走這張卡的,是偽裝成玩家進入這個遊戲的,已經成為新人類的“貴賓”。
買走了這張卡的人,趁所有人不注意,讀取隋正帆的心聲,得到了電子風暴的關鍵詞。
93號癱坐在地上,面如土色地盯著他。
“我隻會做卡,等我學長來了,就能幫我把他變回人。”
俞堂把那張卡送回隋隊醫面前:“下次提醒你們的博士,在給人做讀心術檢測的時候,不要隻看關鍵詞。”
93號也是贊同不把電子風暴交給終端機的。
因為這些人想在終端機的眼皮底下偷走電子風暴,抹殺掉電子風暴的自我意識,把這種高維度存在徹底掌握在特勤局的手裡,變成一件沒有自我意識的武器。
93號也想維護世界,也想讓星際恢復穩定。
“隻不過,他們要保護的世界,已經不是你們的世界了。”
俞堂說:“他們想保住的,是新人類生活的這顆小行星,是即將以這片小行星為核心建立的新星際。”
俞堂:“在滅世的洪水裡,這是他們認定的‘諾亞方舟’。”
“我們是為了人類的延續……”
93號牙關打著顫,努力擠出聲音:“讓小部分人變強,變成高維的‘新人類’,世界還會以他們為核心,重新建立秩序……我們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總要有犧牲……”
“那你就去救你的世界。”俞堂說,“我要救人。”
隨著他起身,無數鐵鏽色的粒子也被無形的光罩彈開,混著雨水紛紛落在地上。
93號目光驟然收縮。
……他沒想到,已經到了這一步,電子風暴竟然還能保持絕對的冷靜。
他一直在盡力拖延時間,就在剛才,遊戲已經發布了第二輪的規則。
第一輪規則是“同化”,凡是和同一樣環境物品持續接觸一個小時以上,就會被這個世界同化吞噬,變成遊戲世界的一部分。
第二輪的規則,是“鏽蝕”。
沒有被同化的人和物,會被這個世界緩慢侵蝕,開始“生鏽”。
在這片樹林外,已經有不少異能者都開始出現了生鏽的情況。
這種古怪的鏽跡,起初會限制人的行動,讓身體關節像是生鏽一樣活動困難。再接下來,就會一點點侵蝕掉生鏽的部分。
就像在常年無遮攔的風雨放置的人形機甲,最終轟然坍塌成殘破的鐵殼。
隻要電子風暴在他的刺激下發怒,就一定會吞噬這個世界的元素,就可以從內部鏽蝕住電子風暴——吞噬得越多,鏽跡就會越明顯,即使是再堅硬的防護罩,也無法抵擋這種細微的侵蝕和剝落。
他之所以必須擊昏隋正帆,解開隋正帆的領域,讓電子風暴直接觸及遊戲世界裡的環境,也是因為這個。
“你為什麼不憤怒?”93號緊盯著俞堂,他幾乎有些匪夷所思,“我們做過測試,你有能力吞噬這個遊戲世界……”
“因為我現在是人。”俞堂說。
93號瞪圓了眼睛。
“我遇到過很多人類。”
“有人給我牛奶和餅幹吃,教給我所有我不懂的東西,拼出性命放我走。”
“有人和我做朋友,給我寫信,給我寄禮物,偷偷塞技能卡。”
“有人在戰鬥,在拼盡一切,想要憑借他們自己的力量,來阻止這個世界的終局。”
俞堂說:“有人讓我往前走,不要回頭看。”
俞堂:“這些人都在被你們放棄的那個世界裡。”
“你們判定優勝劣汰,判決別人去犧牲,甚至想要激怒我,要我遷怒這個世界。”
俞堂:“是誰給你們的這個自信?”
93號胸口起伏,臉上的血色漸漸褪盡。
“倒是你。”俞堂說,“你是貴賓,按理來說,應該一受傷就被遊戲治愈的。”
俞堂半蹲下來看著他,微微偏了下頭:“為什麼這條手臂還沒長出來,你不好奇嗎?”
93號猛然驚醒,狠狠打了個冷顫。
他變了臉色,倉促低頭查看,隨即愕然瞪圓了眼睛。
……他的斷肢上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附著了斑斑鏽跡!
93號心驚肉跳,手忙腳亂想去拍掉這些鏽跡:“怎麼會?這——這是幻覺,你對我用了造夢異能,是不是?!我不是玩家,規則對我無效……”
“這不是遊戲的規則。”俞堂說,“這是我的。”
“讓東西生鏽很容易,保證它們不生鏽、不壞掉,不被我們同化才很難。”
俞堂說:“你們太小看電子風暴了。”
一團不斷變幻的瑰麗極光在他身後緩緩浮現。
封青的身體暫時還承受不住這樣強的實力疊加,已經開始出現緩慢的崩潰,系統在意識海裡,一陣緊張:“宿主——”
“不要緊。”俞堂說,“我要賭一次。”
他要賭他和展學長的默契。
展琛到現在還沒出現,一定是因為不可抗的特殊原因,他要賭這裡面最有可能的一種。
俞堂抬頭,看向虛空中的監控攝像。
監控的另一頭,有無數雙各懷心思的眼睛,貪婪地看著畫面,想要得到最想要的那一樣東西。
“不是想要捉我嗎?”俞堂說,“親自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強悍到恐怖的吸力由極光中心迸射而出。
他們這個空間內,全部的雨水都被瞬間吸取一空,連遊戲直播的畫面也一瞬間中斷。
他們所在的環境中目力所及的一切,全部雨水、鏽跡和遊戲世界,甚至聲音和光線都在瞬間坍縮,被擠壓成狹小的空間,又繼續密集下去,變成一個點。
俞堂伸展手臂,讓那個光點落在掌心,翻轉手腕。
93號驚恐的目光裡,光點瞬間沒入他的身體。
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全部粒子都在瞬間崩解,又在瞬間重構,電子風暴強行重塑了他的維度,把他變成了一個“連接點”。
遊戲察覺到貴賓有生命危險,會自動把貴賓傳送出遊戲世界。
一團光在遊戲主控室緩緩浮現出來。
遊戲負責人按照慣例上前,看清眼前的情形,臉色驟變,瞬間後退,卻已經徹底來不及。
被壓縮到極點的連接點瞬間炸開,飛快向外擴張,撲天蓋地的洪水淹沒了主控室,維度差在激烈的動蕩中不斷崩塌坍縮。
洪水吞噬了這顆名為“方舟”的小行星。
警報在每一處響起,刺眼的紅燈不斷閃爍,不斷有人驚恐地四處避難,卻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吸入一片詭異的空間裡。
守在直播畫面前,正大肆點評、等著挑選卡片的新人類。
特勤局分部,正準備派遣新隊員進入下一輪遊戲的主事者。
斥巨資逃來這顆高維度小行星,躺在買來的異能卡上紙醉金迷的政客和富豪。
音樂廳裡,穿著高檔禮服,遠避開戰爭的餘波,正欣賞小提琴演奏的“上等人”。
……
維持維度差的“連接點”轟然坍塌。
空間由一個奇點爆炸開,遊戲領域無限擴張,時空和維度同時失控扭曲,把這顆小行星整個吞進去。
遊戲負責人也消失在了主控室。
空蕩蕩的主控室裡,隻有早被設定好程序的遊戲主機,正在按照既定程序運轉,對無數被投入遊戲的新玩家下發著千篇一律的預設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