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光線有些昏暗,展琛側了側身,借著窗外投進來的光檢查俞堂的隨身裝備。
俞堂枕著手臂,看著他半邊隱在影子裡的側臉。
現在的展琛,看起來遠比那個由數據流組成的虛擬影像真實得多。
真實到幾乎讓他一瞬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的過去,坐在小屋地板上整理裝備的安全部臥底探員。
在那間小屋,他躲在抱枕搭成的堡壘裡,偷偷向外看,等著趁對方不注意撲過去,嚇展琛一跳。
他隻能在光裡移動,有時候是從窗外經過時掃過的車燈,有時候是跳動的燭火,有時候是臺燈最後一點光線的邊緣。
他興致勃勃地玩著捕獵的遊戲,小心翼翼接近,撲到展琛的肩膀或是腦袋上。
展琛每次都用不著看,抬手就能穩穩捉住他。
……
像是察覺到俞堂的念頭,展琛抬起頭,眼裡透出溫和關切:“在想什麼?”
俞堂坐起來:“學長,你不知道嗎?”
展琛微訝。
他看到俞堂起身,下意識伸出手去扶,卻扶了個空。
俞堂避開了他的手,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的雨已經大得看不清人,但隻要仔細查看,就會發現那個把他領進別墅的“39號”已經消失在了雨裡。
“現在是十二點整。”俞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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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九點半我們被投入遊戲,今天早上八點,遊戲通過NPC公布了同化規則。”
“早上九點,第一次開始有玩家和玩家的隨身物品被世界同化。”
俞堂說:“九點十七分開始下雨,這一次的雨也具有了同化的力量,所以在十點十七分,2號和6號也被同化成了雨水。”
“我在十點十三分,收到了安全點的相關規則。”
俞堂說:“接到規則後,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麼安全點的消失間隔會被定成13個小時。”
系統已經聽得有點暈,無助地閃了閃小紅燈:“為什麼?”
“因為安全點消失的時間,不是從同化開始的時間算起的。”
俞堂:“玩家收到規則,不是安全點開始消失的節點,而是安全點即將消失的通知。”
“這樣一來,遊戲依然沒有違規,還是在安全點消失前通知了所有玩家。”
俞堂說:“而真正的倒計時,從我們一進入遊戲就已經開始了。”
系統:“?!?”
俞堂隨手解析了面前別墅的牆壁粒子,從別墅裡走出去。
隨著他破開這座別墅,像是有什麼無形的領域也跟著崩塌,從他邁出的每一步向外延伸,支離破碎。
四周的景象漸漸淡化在雨霧中。
……從昨晚九點半開始計時,過去十三個小時,會有一個安全點消失。
這座別墅是第一個消失的安全點。
代替這座別墅的,是某個A級異能者的“領域”,這個領域的規則,是“進入這扇門,會見到認識的人出現”。
進入別墅的所有玩家,都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見到的人。他們終於能放下心安穩休息,在一個小時的時限結束後,又無知無覺被環境同化。
每個人在別墅裡見到的,都是自己的最後一場美夢。
俞堂走進雨水裡。
那個把他指引進別墅的“39號”,這一次卻沒有再避雨,反而就站在不遠處。
他被俞堂破開了領域,自己的精神力也收到了波及,臉色隱隱泛著點白。
俞堂關掉了意識海裡的資料冊。
根據資料,真正的39號隻是個很普通的C級心理系異能,不可能在遊戲裡一躍兩級,展開這樣復雜和穩定的領域。
這是個頂替了玩家身份的冒牌貨。
……或者說,真正的39號,大概已經在這座別墅裡安穩地睡熟,被這座別墅同化了。
俞堂問:“你的異能是什麼?”
“造夢。”對方說,“A級,心理系異能。”
——調取人的潛意識,生成一場隻有本人才能看得見的美夢。
所以俞堂所見到的展琛,發生的對話,得到的信息,才會全都和他期望的一模一樣。
所以時霽留下的格鬥技能卡,才會在那一瞬間察覺到危險,強行接管了封青的身體。
“你在裡面停留了五十八分鍾,我以為你不會醒過來。”假39號說。
他依然用著39號的外表和聲音,讓人難以判斷他的真實身份:“你不用試圖攻擊我。”
“我不是玩家,這個世界的規則和我無關,即使你擊殺我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看不到你的夢境,隻能讀取到你認識的那個人的名字。”
假39號念出來:“展琛。”
俞堂抬起頭,視線落在他身上。
“你和其他人一樣,和這個展琛在一起時,精神力的波動都很安心和滿足。”
假39號念出來:“你明明很喜歡這個夢,是什麼讓你醒過來的?”
“我沒有睡著。”俞堂說。
假39號怔了下,仔細看了看他。
俞堂走過去。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展琛是假的,隻是暫時還無法判斷,試圖迷惑他的究竟是一個偽裝成展琛的異能者,還是一場他心中最期待的幻覺。
確認過是幻覺後,俞堂放縱自己沉溺了五十八分鍾。
剩下的兩分鍾,他還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
“的確……你是清醒的,我沒能奪取你的任何精神力。”
假39號也完成了確認,他點點頭,朝俞堂走過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偽造出來的展琛沒有騙過你。”
假39號伸出一隻手:“我看到了你的實力,你表現得很好——”
俞堂閃電般拿住了他的手腕。
假39號面色微變。
兩人相觸的部分,恐怖的詭異力量幾乎瞬間碾碎了他的那一片皮膚。
沿著那隻手飛速向上,他像是被無數極細小鋒銳的刀刃同時切割剖碎,湮滅成一片散落的粒子。
39號慘呼一聲,狼狽後退。
他被分解的右手在系統的修復下瞬間重組,卻已經比之前的顏色淡了不少,幾乎已經是半透明的狀態。
俞堂抬膝衝撞,重重擊在他胸口,不等他有回應,矮肩旋身,把人抡起來摔在地上。
封青的異能是按照重組次數升級的,到現在為止,封青還沒有重組過,隻能分解和自己身體接觸的粒子。
俞堂扼住假39號的喉嚨。
系統剛發現俞堂給自己用了調整力量的卡牌,一陣緊張,匆忙展開防電擊屏蔽:“宿主——”
“貴賓權限的真正用途是這個,對嗎?”
俞堂盯著他:“和那些逛菜市場的看客不一樣,來享受‘打獵’的快感,親自來狩獵卡牌?”
系統:“??!”
假39號瞳孔微縮,看向俞堂。
他看見了俞堂戴著的電子腳銬,臉色發白:“我是來挑人的!你是鍾散他們公司的?他花多少錢買了你?我可以出五倍,十倍……”
他的話忽然停頓。
他看著俞堂的眼睛——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眼睛,像是片深不見底的黑洞,凡是進入視界的一切,都會被這片黑洞瞬間吞噬進去。
俞堂問他:“你吸收了幾個異能者?”
假39號胸口起伏,眼裡透出隱約恐懼。
……“貴賓”,是遊戲給有權有勢的金主們的一種特權。
作為貴賓進入遊戲,無論受到多嚴重的傷害,都會被一瞬間修復。
這是他們用來享受刺激和獵殺快感的獵場。
俞堂幾乎不用細看,掌心泛起微光,從他身體裡剝離出一團不同顏色的粒子。
假39號的慘叫聲啞在了喉嚨裡。
為了讓他們享受最真實的刺激體驗,遊戲隻會修補傷害,不會屏蔽痛覺。
他痛得滿頭是汗,再沒了之前的從容和胸有成竹,啞聲哀求:“快停下!住手……”
俞堂恍若未聞,掌心那團極光依然一絲不苟,繼續剝離出第二團。
獵殺異能者、提升自身異能的本質,就是對粒子的奪取和同化。
每一團粒子都是一個在睡夢中被吞噬的異能者。
假39號恨不得立刻昏死過去,卻又因為遊戲的設置,不得不始終保持清醒,身體的傷害也會被瞬間修復。
他喘息著,咬緊牙關,瞳孔深處的波動悄然散開。
這一次的領域已經比之前小了不少,展琛的形象晃了晃,又凝聚起來。
這一次,俞堂卻沒有再抬頭去看。
俞堂剝離出了所有在睡夢中被吞噬、還沒來得及被徹底同化的異能者,依然沒有停下。
他一絲不苟地垂著視線,像是在做一場最精密的手術,一團特殊的瑩白色粒子從假39號的胸口緩緩浮現出來。
假39號膽戰心驚:“我的異能!還給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不該用展琛來騙我的。”
俞堂說:“弄丟他以後,我被人用不同的手段騙過四十三次。”
這樣的期待,努力、歡喜和落空,他經歷過四十三次。
他已經學得很聰明,能夠輕易分辨所有的騙局。
俞堂:“上一個這麼騙我的人,我用了0.75秒,讓他徹底湮滅在了我的領域裡。”
假39號瞪圓了眼睛。
他看過這個13號的資料,對方明明隻是個B級物理系異能,怎麼可能會擁有領域,甚至有這種詭異到恐怖的能力——
他沒有機會再想下去了。
遊戲探知到貴賓有生命危險,啟動應急措施,強制把特別保護的貴賓玩家傳輸出了遊戲。
假39號看著自己被徹底剝離的異能,臉色慘白,用力拍打著數據組成的保護罩。
逐漸模糊的畫面裡,俞堂伸出手,把那一團粒子凝聚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