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堂被弄得很沒辦法,又不能在軍籍上直接登記代號,隻好折中取了近似的諧音。
俞先生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被人妨礙工作,但還是耐著性子把一整本字典翻開,找到所有發音相近的字,一個一個讓他挑。
挑到最後,還是俞堂拍了板。
“就叫時霽。”俞堂把字典合上,冷冰冰嚇唬他,“再糾結就一天不準喝可樂。”
他被嚇得毫不猶豫地同意了自己的新名字。
……
聶馳有些啞然:“俞先生有沒有說過,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
時霽:“說過。”
聶馳問:“為什麼?”
“字典上說,霽是雨雪停止,天空放晴。”
時霽:“俞先生說,總該有放晴的時候。”
聶馳點了點頭,沒說話,擰開瓶水放在他面前。
蒲科長送上去的那份聯名書,聶馳也籤了名字,看過了裡面的內容。
這件事和聯盟的改革沒有關系,也不會對阻擊蟲潮起到幫助,更不能幫忙查找出賣星際的幕後黑手。
但這是件必須要做的事。
重新為電子風暴正名,糾正被惡意扭曲的錯誤觀念,讓人們真正了解電子風暴的本質。
Advertisement
讓事情變回它原本該有的樣子。
聶馳給時霽規定了下線吃飯休息的時間,正要離開,指揮部的通訊聯絡忽然響了起來。
聶馳順手幫他點開視頻通話:“有人找?”
時霽點了點頭:“是蒲科長,之前和我約好的,盛熠想見我。”
聶馳蹙了下眉,原本要出門的腳步停下來。
……他們其實不贊同時霽再和盛熠有任何接觸。
盛天成被帶走後,聶馳也多多少少聽過有關盛熠的消息。
原本認定是犧牲的英雄的父親,忽然被揭穿了所有陰謀,甚至在他眼前變成了蟲族,一度試圖對他進行攻擊。
這已經足以徹底摧毀盛熠的根基。
在被隋柒打暈帶回來以後,盛熠短暫地醒過幾次,不是渾渾噩噩地一言不發,就是歇斯底裡抱著腦袋痛苦地慘叫,神志都已經有些不清醒。
……
但聶馳依然認為,這已經不是時霽該負責的部分。
時霽剛被剝離那道程序不久,和剛從電子風暴中脫離的患者相似,意識層級的損傷都還沒有完全恢復。
時霽現在需要的,是徹底擺脫盛家父子留下的影響,不是還因為過去錯位下被扭曲的身份糾纏不休。
“沒關系的。”時霽說。
聶馳不置可否,停下腳步,抱臂靠在門口。
視頻通話被接通,盛熠灰白恍惚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上。
時霽溫聲問:“找我有什麼事?”
“……你教教我。”盛熠的聲音嘶啞得厲害,“你知道怎麼對付這個程序吧?你教教我,它不準我死,它逼我活著……”
時霽問:“你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嗎?”
盛熠眼底全是狼狽的血絲:“我這麼活著有什麼意思?”
他從沒學過感同身受,直到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時霽當初忍耐的是什麼樣的痛苦。
盛熠現在隻想痛痛快快一了百了,低聲哀求他:“我知道錯了,對不起,時霽,你原諒我,告訴我要怎麼做……”
時霽輕輕搖了下頭。
盛熠瞳孔微微收縮:“你還恨我,想要報復我,是不是?”
“不是。”時霽說,“你是我的任務。”
通訊畫面裡,盛熠呼吸一窒,身體僵得動彈不得。
……時霽說出的,是他一直刻意讓自己忽略的事實。
他隻是一項折磨了時霽五年的任務。
特戰隊員要執行太多的任務,莊域給選訓的學員做講話的時候,曾經對他們闡述過特戰隊執行任務的原則。
在執行任務期間,專心對待每一項任務,務求嚴謹,不出任何差錯。
任務結束後,立刻回收一切注意力。
隻有這樣,才能保證隨時可以用最佳狀態待命,隨時準備好接受新的指令。
對時霽來說,他也隻不過是一項任務。
……今天是他的生日,是他成年的第一天,時霽的任務到今天為止,剛好徹底結束。
時霽說:“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管你了。”
盛熠呼吸驟然急促,他臉色蒼白,身體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時霽上次和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還沒能徹底意識到,這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這些天一直在想一件事。
盛天成為什麼會回來找他。
盛熠努力想要說服自己,盛天成是想再見他一面,可科學部總研究所的結論卻徹底推翻了這一點。
蟲族進化出的新能力是可以擬態成人類。
盛天成收集了大量盛熠的身體數據,已經完成了初步建模——盛天成為什麼要這樣做,一點也不難猜出來。
如果那天特別行動小組沒有去抓捕盛天成,讓他徹底轉化成蟲族,盛天成就會有能力擬態成盛熠的外表。
相比於做一個被四處通緝、注定隻能躲躲藏藏活著的犯人,盛熠的身份無疑要好出太多。
盛熠根本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連威脅帶央求,讓蒲影帶自己去見了盛天成,歇斯底裡地質問已經蟲化的父親打算對自己做什麼,佔據了他的身份之後,是不是就要殺了他。
那隻蟲族被關在特質的合金監牢裡,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聲音。
……盛天成不是一點人性都沒有。
那一點人性,隻夠支撐他因為盛熠而接受那項假死的特殊任務,又在展琛的威脅下沒能轉化時霽,退而求其次,把時霽變成了盛熠的觀察手。
可盛天成沒想到,所謂的“特殊任務”,居然是把他作為樣品交易給蟲族。
被轉化成蟲族以後,盛天成最先放棄的就是礙事的人性。
他對盛熠早就沒有半點感情,這次回來找盛熠,隻是為了讓盛熠給他找食物,讓盛熠幫他放哨,準備在徹底轉化以後奪取盛熠的身份,潛伏在人類中存活下去。
如果Storm小組沒有及時趕到,他就會擊殺盛熠,奪取盛熠的身份。
“我知道錯了……時霽!”
盛熠忽然回過神,撲到通訊屏幕前:“求求你,別不管我,我知道錯了!”
他低聲哀求:“我隻剩你了,你別這樣,時霽,你要怎麼報復我都行……”
時霽輕輕搖了搖頭。
他的語氣依然平靜溫和:“有很多人,用了很大力氣,才把我扯出來。”
聶院長想方設法地替他尋求接收單位,隊長替他擋掉了外界的一切壓力。他已經想起了過去的事,想起了自己真正的父母,卻還因為手頭繁重的任務,沒來得及回空軍基地去見他們。
俞先生一點一點幫他修好身體、補全粒子,展學長教他對付程序,幫他把僚機的AI保存下來,做成了海豚號。
他們花在時霽身上的精力,不是為了讓時霽再跳回過去的泥潭裡。
時霽被俞堂教過這件事,他記得很清楚:“我現在回來對你負責,就是對他們的不負責。”
盛熠臉色灰白,胸口絕望地起伏。
“我不教你怎麼結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是因為想要報復你。”
時霽說:“這個系統就是不準人這麼做。”
在和人類結合後,系統也依託人類的生命體存在,在徹底融合之前,人類的死亡也會導致系統的毀滅。
系統的自保程序會嚴厲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盛熠啞聲問:“你怎麼知道……你試過?”
“我試過。”時霽說。
盛熠瞳孔凝了凝。
“你父親曾經騙過我一件事。”
時霽:“他對我說,我的隊長和戰友全都犧牲了,早就隻剩下了我一個。”
時霽並不是不能一個人活下去。
他隻是太想隊長、副隊長,想尖刀小組的其他人了,他想知道,既然世界上存在電子風暴這種奇異的維度,是不是也存在一個死後的世界。
是不是隻要到了死後的世界,就還有人會來揉他的腦袋,還會有人監督他吃營養健康餐,還會有人把他笑著扛起來。
還會有人來守住他的背後,和他並肩作戰。
盛熠艱難地張了張口,說不出半句話,定定立在原地。
時霽收回心神,轉向操作臺。
他給自己的時間已經用完了,這是對這項任務進行的最後總結。
盛熠愣愣看著時霽的操作。
監控屏幕裡,鋪天蓋地的蟲潮對聯盟的首都發起了總攻,人類防線隻勉強支撐了片刻,就全線潰敗。
忽然激烈的戰況,讓遊戲中的整個聯盟都瞬間陷入了混亂。
聶馳抬了抬眉。
……時霽這個決定也沒向任何人報備。
他們以為時霽多少會手下留情,給人類留下點希望,沒想到小S7長成了S1,下手也帶上了隊長當年絲毫不差的風範。
“你在幹什麼……你要讓所有人都徹底絕望嗎?”
盛熠已經徹底弄不清時霽的想法,他臉色慘白,忍不住啞聲問:“你到底想要什麼?你這樣——”
時霽:“我想要希望。”
盛熠錯愕地剎住話頭。
“要先學會痛。”時霽說,“虛擬的勝利沒有任何意義。”
隻有先學會了疼,才能有拼命掙扎著要改變現狀的動力。
先學會害怕,才能學會敬畏,從盲目的自信裡徹底清醒過來。
如果在遊戲裡一切順利,皆大歡喜地擊敗蟲族,俞堂一直以來的努力就會被動搖。好不容易生出緊迫感的軍方和民眾,都會沉浸在虛幻的勝利裡,以為面對真正的蟲潮也已經足以應付。
時霽從接手蟲族指揮部,就沒想過要在遊戲裡給出一個人類擊潰蟲族、順利保衛家園的成功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