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熠的嗓子已經啞得說不清楚話,垂下視線,含混吐了幾個字。
葉含鋒把止痛片放在他身邊,正要離開,又被盛熠抬手扯住。
“你也……”
盛熠的聲音低微含混:“你也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葉含鋒原本不想在這種時候和他討論這些,偏偏盛熠依然扯著他,一定要他給出一個回答。
葉含鋒停下腳步,轉回身看他:“我無法判斷。”
對盛熠來說,這樣的回答現在已經成了救命稻草。
盛熠幾乎是急切地抬起頭:“無法判斷什麼?你問,我一定回答,你信我,我不說謊——”
“我是第一次知道你父親犧牲的詳情。”
葉含鋒問:“你也是第一次知道嗎?”
盛熠愣了愣。
他隱隱生出些不算多好的預感,打了個冷顫,恐懼從喉嚨裡泛上來:“不,不是……”
“觀察手不能駕駛僚機進入蟲潮深處,這是預備年級的學員都知道的常識。”
葉含鋒說:“如果有人明知道詳情,忽略了這個常識,我能理解的原因就隻有兩種。”
葉含鋒:“第一種,這人是個外行,連這種最基礎的常識也不知道。”
盛熠被釘在原地,他想要阻止葉含鋒,卻發不出聲音。
Advertisement
……他忍不住微微發起抖,胸口吃力起伏。
“第二種,是這個人雖然知道這些,但他不在乎。”
“他的私欲已經壓過了他的人性。”
“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寧可藐視真相,踐踏他人的痛苦和犧牲。”
葉含鋒問:“你是哪一種?”
盛熠像是被鞭子重重抽在脊背上,身體痙攣了下,臉色徹底蒼白。
葉含鋒停了下,搖搖頭:“不重要了。”
他知道盛熠對保守派那些人而言很重要,葉父也曾經幾次和他提過,如果盛熠沒什麼大問題,也可以試著接觸,看看能不能把人爭取過來。
但現在看來,不論盛熠是哪一種人,都沒有再接觸下去的必要。
葉含鋒回到人群裡,去聽從布置防線的統一調遣。
盛熠被半架半拖地扯起來。
他被人拖著,在不間斷的催促聲裡,恍惚著踉跄離開了演習的核心區域。
-
意識海裡。
俞堂義務勞動,協助商城負責人一起搬完了最後一批機械蟲的數據。
這種重復性的體力勞動的確辛苦,俞堂一度忍不住想編個卡車或者拖拉機的小程序,研究半天,發現商城全面禁止人為添加程序,才隻好作罷。
展琛關好倉庫,看著臨時被拖出來打工的貧窮學生數據,眼裡含了笑,把意識海的溫度調低了兩度。
“後面的操作就不急了。”展琛說,“休息一會兒。”
俞堂第一次這麼有耐心,徒手把機械蟲的數據碼得整整齊齊,格外有成就感:“有沒有獎勵?”
展琛隨手兌了一把蒲扇、半個冰鎮西瓜。
俞堂:“……”
展琛沒壓住笑意,拿起蒲扇,給古道熱腸的貧窮學生扇了扇風:“想要什麼獎勵?”
俞堂想了想。
意識海已經被商城負責人重新裝修過了,需要的東西一應不缺,一時的確想不出什麼可要的。
俞堂決定不著急:“先攢著,外面怎麼樣?”
展琛:“很順利,原定的主角攻受剛剛BE了。”
俞堂:“……”
俞堂:“需要鼓掌嗎?”
“可以鼓掌。”
展琛點了點頭,打開後臺:“你的第一個任務也全部完成了。”
俞堂在這本書裡接手的角色屬於工具人,沒有撮合主角CP在一起的使命,任務是“讓盛熠被徹底擊垮,失去憤怒的動力,開始懷疑自己的天賦,墜落到絕望的谷底”。
盛熠現在大概已經穿過地殼,掉到了絕望的莫霍洛維奇不連續面。
俞堂調出控制面板,點開消息通知看了看。
展琛:“有問題?”
“有一點。”俞堂翻到通知的發送時間,和他一起看,“我是剛被判定完成了這個任務。”
展琛點了點頭。
俞堂還有印象:“一模一樣的通知,我之前還收到過一次。”
上次他收到通知,是在時霽剛在機甲的注冊考核裡擊敗了兩個A級教官,重新成為軍事學院的第一觀察手之後。
盛熠氣得要命,去找葉含鋒抱怨,卻反而被葉含鋒戳了痛處。
那一次,系統也接到後臺消息,提醒過他,他們的第一個任務完成了。
俞堂當時沒有回答系統,就是因為這次的任務完成得實在太容易了。
之前打出結局的那兩本書,雖然一樣有空子可鑽,原則上卻依然嚴苛,必須要把每一項得分點都湊齊才能通過。
可這一本書,盛熠不過隻是受了點打擊,甚至還自欺欺人地沉浸在被編制出的幻象裡,他就收到了任務完成的通知。
就好像……有人急著讓他盡快完成任務,把他送出這本書一樣。
俞堂說:“我當時考慮過兩個可能。”
“第一種,是有人急著讓我打完任務通關,離開這本書。”
“第二種,是有人在暗中保護主角,並不想讓盛熠遭受真正的毒打,所以用一個假通知讓我適可而止。”
“或者這兩個原因同時存在。”
俞堂隨手關掉後臺:“畢竟我隻要在這本書裡,這件事就沒那麼容易糊弄過去。”
展琛眼底透出笑意。
俞堂進穿書局的時候還沒有正式的人類形態,外貌數據是轉正時隨手領的,很出眾,但畢竟是統一的制式流水線。
這還是俞堂第一次在意識海裡調出這組數據。
有十個弟弟妹妹要養的古道熱腸的專業碰瓷貧窮學生。
帶著篤定的淡淡傲氣,認定的事就不肯改,有能力找到出路,也有能力讓事情變回它原本該有的樣子。
蒲影次次都肯信他,倒也不全是因為缺乏反詐騙的常識。
“我還不能完全肯定。”
展琛已經理解了俞堂的意思,他點點頭,保存好兩次通知的截圖:“給我點時間,我會調查清楚。”
俞堂問:“會不會有危險?”
展琛笑了:“不會。”
他把冰鎮西瓜切好,插上牙籤,放在俞堂面前:“解解渴,我也有事要問你。”
經過時霽和莊域的磨煉,俞堂已經放棄了和他們討論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要大小一致、排列整齊,拿著牙籤,在方方正正的西瓜裡挑了塊最紅的扎起來:“什麼事?”
展琛問他:“你打算把整個尖刀小組的粒子都還回去嗎?”
俞堂的動作稍稍頓了下。
……這個問題,展琛其實曾經試著提起過一次。
和把那些迷失在電子風暴裡的人扔出去不一樣,這些人散逸在風暴裡的粒子,已經成了電子風暴的一部分。
他現在已經有了足夠多的粒子,不會因為把這些人的還回去就受到影響。但剝離粒子的整個過程,對他自己而言,依然會感到強烈的疲憊。
疲憊到極點的時候,他必須立刻陷入睡眠。
在通過睡眠恢復體力的過程裡,他甚至沒有力氣稍微動一動、翻一個身。
所以當初搜尋駱燃的粒子,他睡過去的七個小時,才會把系統嚇到隔五分鍾探測一次他的生命體徵。
……
俞堂迎著展琛的目光,慢慢吃完了那一塊冰涼甘甜的西瓜,理直氣壯抿起嘴角:“打算。”
展琛仔細看了他半晌,輕嘆口氣,眼裡顯出點無奈的笑影。
展琛按按額頭:“是我疏忽……開始多久了?”
“我早收集了他們的粒子,都分裝好了,隻是沒有剝離。”
俞堂低頭挑切得好看的西瓜:“我其實早想剝離出來,還給他們。但他們的身體強度還沒有恢復,那時候操作,反而可能導致身體發生解離崩潰。”
他猜測展琛不會因為這件事訓他,不著痕跡地抬起視線,飛快瞄了一眼,徹底放了心:“沒開始多久。”
俞堂早就想做這件事,但真正放心下來,沒有顧慮地開始著手去做,還是在徹底確認了展琛的身份之後。
有展琛在,他可以放心地去做一點有些魯莽、有些不計後果,但無論怎麼都想一定想要做的事。
他一直記得展琛的話,電子風暴是一種自然現象。
展琛把他從沙發底下哄出來,藏在襯衫裡暖著,輕輕擦幹淨跑出去這些天磕碰跌撞的一身灰土,一點點喂他加了好多糖的熱牛奶喝。
展琛說,電子風暴是一種自然現象,是有些人用他們的研究,把電子風暴變成了罪惡的化身。
他都記住了,可他還是想還回去。
那些被奪走的粒子,被奪走的未來和命運。
“要還給他們。”俞堂說,“展學長,我——”
展琛溫聲說:“可以,但有條件。”
俞堂:“什麼條件?”
“好好休息。”展琛說,“如果生病了,我會把治療數據和藿香正氣水搭配在一起,監督你每天喝三瓶。”
俞堂:“……”
這種威脅未免太過殘酷了。
俞堂電光石火地吃完了西瓜,準備火速去休息,剛要起身,身體卻忽然被人橫抱起來。
俞堂未雨綢繆:“展學長,我還沒有生病。”
“我知道。”展琛說,“有沒有覺得身體很沉,沒有力氣?”
俞堂不自覺地有點心虛。
剛才幫忙搬運機械蟲數據的時候,他其實就隱約已經有了這種感覺。
身體沉重得要命,四肢都向下墜沉著,抬一抬都要花比平時多出不少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