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機甲負責的戰區,都會被照明彈“分配”到極限實力足以應對的機械蟲,一旦有人支撐不住,超額的蟲族立刻會被引走。
特戰隊員組成的小組四處穿梭補漏,一發現戰況吃緊,就會迅速加入戰鬥。
時霽注視著整個戰局。
他引領著海豚號在蟲潮間穿梭,銀色的流線型機甲沉默地追隨著時霽,鋒利的刃翼毫不留情穿透機械蟲的腹部,在蟲潮密集如雨的攻擊中牢牢守護住了它的僚機。
……
這樣激烈的戰況,無疑驚動了枕戈待旦的廢棄工廠。
葉含鋒抬起頭,快步走出掩體,看向被照明彈映得通明的天邊。
已經有許多學生趕過來,聚集在瞭望口,眼前的景象震得他們說不出話,蒼白著臉色面面相覷。
黑壓壓的、遮天蔽日的蟲潮,被一道無形的防線鎖著,不斷掙扎著試圖突破。
這一次的機械蟲已經完成了外形的調整,葉含鋒認出那些機械蟲,厲聲命令:“熄滅一切照明設備,不準點火!關掉所有機甲的發動機!”
學員們連忙照做,掉頭一哄而散。
葉含鋒攥了攥掌心的冷汗,他正要去檢查防務,看見盛熠還站在原地,皺緊了眉過去:“關掉機甲,回掩體裡去!”
“應該是現役部隊的受訓者和特戰隊,他們在替我們阻攔蟲潮,我們至少不能再給他們增加壓力。”
葉含鋒沉聲催促:“動作快點——”
他們邊上,有個預備年級的學員鼓起勇氣,小聲說:“葉學長……那架僚機,好像是盛學長以前的觀察手。”
葉含鋒倏地抬頭,借著照明彈的亮光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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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太遠,足以把人晃得暫時性失明的強光追不到他們所在的位置,卻依然足以把那架僚機照得格外清楚。
“盛學長原來的觀察手這麼強嗎?”
那個學員不明就裡:“這種實力早就該破格進特戰隊了,為什麼還一直留在軍事學院,給盛學長做觀察手呢?”
第八十章
這句話被問出來的聲音很小,附近幾個機甲系學員卻還是聽見了,忍不住朝這邊看過來。
盛熠站在三三兩兩投過來的視線裡。
他的臉皮燙得發緊,半個字也答不出,強烈的窘迫和羞慚死死壓著他,幾乎要把他整個碾得粉碎。
……
即使是時霽失蹤的半年裡,他的總排名掉得一落千丈,時霽回來後,又在這次期末考核裡狼狽輸給了葉含鋒,盛熠也始終不覺得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他的體能、格鬥搏擊、機甲單獨廝殺的擂臺戰,都是同年級的第一名。
他隻是雙拳難敵四手,沒辦法對戰打配合的僚機和機甲,才會嚴重拖後了名次——可這又怎麼算是他的問題?
盛熠始終認為,是時霽拖了自己的後腿。
如果時霽能完美地配合他,他就不會被人找出空檔。
如果時霽那時候沒被葉含鋒的搭檔擊落,他就不會打輸那場擂臺賽,就不會錯失選訓的名額。
在演習開始後沒多久,軍事法庭就結束了對甘立飛那幾個人的審判,明確的判決書已經下發到了軍事學院、在各個軍區同時公示。
意識到那些人居然真的不懷好意,利用他弄斷了時霽韌帶,盛熠在短暫閃過的心虛不安之餘,還是本能地自欺欺人找著借口。
——還不是因為時霽總想控制他,惹得他煩了,才會被那些人鑽空子?
——就算他有錯,不該給時霽下那種命令,也不該讓那些人去對付時霽。可還不是因為時霽自己的實力不夠,才會受了傷,被莫名其妙不知道哪來的星盜給抓走?
盛熠囂張慣了,他討厭輸,討厭犯錯,幾乎是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凡事都從別人身上找理由,偏偏身邊又有一個從來不會反駁他的時霽。
有時霽在,盛熠永遠能給自己找到無數個借口。
時霽沒有負面情緒,不會因為他的這些指責生氣難過,還是會照常研究菜譜,拉小提琴,哼著不知名的曲子在筆記本上寫那些破總結反思,把營養餐給他送到訓練場。
對盛熠來說,時霽就像一個不要錢的沙袋,不論因為什麼事,都可以上去結結實實揍上兩拳。
盛父也一直是這樣縱容他的。
……可眼前的景象,卻毫不留情地撕開了這層自欺欺人的假象。
盛熠有些恍惚。
他在葉含鋒嚴厲的催促中關了自己的機甲,被葉含鋒扯進掩體隱蔽,臉上依然火辣辣疼成一片。
在不遠處的掩體後面,有幾個高年級的機甲系學員,正借助瞭望口觀戰,低聲討論著現在的戰局。
“你敢上去嗎?”
“我有點懸,這種密集度的蟲群根本發揮不開……咱們在擂臺上的那點東西能派上什麼用場?”
“遠程火力也啟動不了,萬一有機械蟲堵上發射口,直接炸膛,整個機甲都廢了。”
“你看那臺僚機,它不光是在分散誘導蟲潮進埋伏圈,還在誘使那些機械蟲自己攻擊自己。”
“機械蟲追他追得越緊,越控制不了慣性下的運動軌跡,一旦他忽然改變方向,那些機械蟲就會和其他同類撞在一起……”
“別說機械蟲了,這種速度,機甲也控制不了運動軌跡。”
“要是那個觀察手一個人,帶著那臺自動機甲對付我們所有人,我們能支撐多長時間?”
……
這次沒人再立刻開口了。
軍校生的考核規則,隻有積分榜第一名才有資格拿到特訓名額,以受訓者的身份來參加演習。
正在討論的這幾個受訓者都是各軍校的佼佼者,常年霸佔聯盟學院總積分榜第一頁,還沒畢業就被各軍區爭搶著預定了去處,連葉含鋒和搭檔都要暫時排在他們後面。
那個預備年級的學生蹲在葉含鋒邊上,聽著高年級的學長們討論,忍不住瞪圓了眼睛。
他隻能看出時霽打蟲子打得厲害,暫時還看不出更多門道,聽得又緊張又興奮:“……時學長這麼厲害嗎?”
葉含鋒沉默片刻,點點頭。
時霽……不止這麼厲害。
“即使不帶著那臺機甲,他也可以獨自對付一到兩組機甲和僚機的成熟搭檔。”
葉含鋒打開隨身的戰術屏幕,他始終專注地盯著時霽的操作,盡可能把每個細節都記下來:“仔細看……他有能力打破觀察手不能作為主要戰力的鐵律。”
這是當年莊隊長沒來得及做到的事。
他父親對他說,莊域原本也有這個能力和機會。
但當時整個軍事系統對觀察手的偏見都太深,這種對戰鬥體系的顛覆性挑戰,一經出現就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整個聯盟都沒有人願意給莊域做機甲操作員,所有人都在等著看莊域的笑話。
僚機專業聶院長的獨子是比莊域低一年級的學弟,他不甘心看著莊域被人壓下去,不甘心觀察手永遠要給人打配合,跟父親大吵了一架,說什麼都要轉去開機甲,給莊域當操作員。
院長替莊域著急,可也不能眼看自己的兒子連前途都不要。父子兩個吵得動了手,上了一整套全武行,幾乎打沒了院長辦公室裡所有的東西。
聶院長氣得要命,把空軍基地的保送通知拍在桌上,讓兒子有本事就不要去。
聶院長的獨子撕了保送協議,離家出走二十米,當著聶院長的面昂著頭一瘸一拐進了機甲系院長的辦公室。
……
這些本該被人津津樂道的傳奇往事,都隨著那場意外,被塵封在了知情人的記憶裡。
“目前來看,那架自動駕駛的機甲不存在任何問題。”葉含鋒說,“既可以承擔護航任務,替觀察手阻擋一部分蟲潮,也可以和僚機配合,隨時調整戰鬥方案。”
“對這種觀察手來說,這樣的機甲才是最合適的。”
葉含鋒低聲分析:“如果機甲的水平不夠,又魯莽冒進、亂打一氣,隻會徹底打亂他自身的節奏,嚴重拖他的後腿……”
葉含鋒的話頭停了下,他才察覺自己太專注,忽略了盛熠太久,有點歉意地對旁邊的盛熠解釋:“……抱歉,我不是說你。”
盛熠:“……”
葉含鋒不太會說話,但也覺得自己繼續分析下去不合適,打開戰術屏幕,埋頭寫起了觀戰的反思總結。
預備年級的學員來回看了看,縮了下脖子,飛快溜回了自己原本的掩體。
-
夜幕裡的激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低等蟲族隻有最基礎的本能,兩頭蟲王已經開始漸漸覺察到問題。
它們嚴重低估了這道防線的強度。
這一場遭遇戰磨掉了近三分之一的蟲族,防守的人類不僅沒有被削弱,甚至隱隱有越戰越勇的架勢。
其中一頭蟲王稍作衡量,悄無聲息地退出交戰,消失在了夜色裡。
隨著它的撤離,一多半的機械蟲也跟著掉頭飛遠,防線的壓力驟然減輕了不少。
“要不要輪換下來一半人休息?”吳鳴抹了把汗,在震耳欲聾的炮火聲裡拉下送話器,“剩下這些也夠打一宿的了吧?勞逸結合……”
隋柒的機甲手撕了一隻機械蟲,握住尖銳的胸角,狠狠戳進另一隻機械蟲的腹部:“真打起仗,你跟蟲族聊勞逸結合?”
吳鳴:“……”
這次演習規則忽然調整,不少人都已經多多少少隱約察覺到異樣。
吳鳴操縱著機甲收回激光炮,想要問的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換成了牢騷:“等演習結束,我要申請換個微波電磁炮,機甲殼都燙了……”
隋柒打出一道紅外線,給他標定了個方向:“看見了嗎?那有個湖。”
“看見了。”吳鳴挺高興,“是要我去降降溫嗎?”
“是提醒你,那一湖水剛被燒開過,是一架裝了十臺加農微波電磁炮的機甲燒的。”
隋柒說:“那個受訓者和搭檔要搶七號的名額,現在他的機甲還在水裡泡著。”
吳鳴:“……”
又有一顆照明彈落在他們面前。
吳鳴連忙振作精神,專心應付被強光吸引過來的蟲族。
他們這一塊的壓力已經比之前減了不少,吳鳴松了口氣,正和三隻組團的機械蟲纏鬥,忽然聽見隋柒帶了焦灼的喊聲:“上面!”
吳鳴一愣,下意識抬頭,正看見那頭有兩根胸角、背上有亮斑的蟲王朝他直撲下來。
……夜行蟲不止趨光,還有趨熱的天性!
吳鳴瞪圓了眼睛,他看著那兩根足有一人合抱粗細、急速刺下來的黝黑森亮的尖銳利角,忘了自己是在演習,整個人瞬間被冷汗飆透。
隋柒咬緊牙關,甩開面前的機械蟲,豁出去朝他的機甲狠狠撲過去。
……有機甲比他更快。
海豚號鋒銳的銀色刃翼映出雪亮光線,驟然反射的強光直刺進那頭蟲王的眼睛。
蟲王的動作稍一停滯,胸角的尖端已經被鋼纜結結實實鎖住。
海豚號的馬力開到極限,尾燈飆起鮮紅亮芒,推進器發出刺耳的音爆聲。
隋柒撲開吳鳴的機甲,回頭看過去,愕然愣住。
那條鋼纜把蟲王狠狠拽了個跟頭!
不容蟲王反應,始終巡回的僚機緊隨著向下俯衝,水平衡滾一百八十度後,幾乎沒有任何間隙,緊跟著梯度翻滾水平滑出。
極限拉高帶來的勢能被盡數轉化成速度,被最頂尖的材料加強過的堅固機翼徑直刺入蟲王的腹部,深深劃開一道豁口。
蟲王泛著紅芒的橢圓復眼驟然熄滅。
整個戰場都好像在這一瞬間陷入了短暫的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