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某些未知的特殊刺激下,蟲族會忽然大量群聚,統一行動集體遷飛,不斷吸引附近的蟲族擴大規模,就成了所謂的“蟲潮”。
如果機械蟲在這上面的設定也和普通蟲族一致,現在的平靜就絕不是蟲潮暴動的結束,而是向更難以預計的規模、更可怕的破壞力醞釀的前奏。
不少人也都在恐懼這件事,聽見辛強發牢騷,很快有人忍不住,三三兩兩抱怨出聲。
“為什麼不保障演習人員的安全?”
“就算說了允許真實死亡,也是高烈度對抗的意外傷亡指標吧?現在鬧成這樣,總部居然一聲也不吭?”
“我們不是來和藍軍對抗的嗎,現在忽然讓我們抵抗蟲潮是怎麼回事?”
“訓練和考核都是擂臺賽,誰記得怎麼打蟲子?機械蟲又不會點到即止,真打出事誰來負責?!”
“到底什麼時候能回去!為什麼還不來通知!”
“讓我棄權,我不想進什麼特戰隊了,我就想活著回去……”
……
學生們剛親身經歷了一場蟲潮的攻擊,不少人身上都受了傷,靠著葉含鋒帶路,運氣好才勉強找到了個藏身的地方。
上次和蟲潮的戰鬥已經是十年前,他們那時候年紀都還小,激烈的戰事又大多被聯盟軍隊擋在了星際邊緣,印象並不算深。
那種鋪天蓋地、無處可逃的窒息感,跟資料和紀錄片的畫面完全不同。
焦慮和恐慌在廢棄工廠裡飛快蔓延,有反應激烈的,甚至當場按下了代表棄權的求救按鈕。
可不論他們怎麼抱怨、怎麼想盡辦法聯絡求救,總部的聯絡頻道都始終沒給出中止演習的信號。
他們被恐懼困在了這座廢棄的工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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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霽指引著海豚號泊穩,盤旋一圈,緩緩落下僚機。
他剛解決好正面遭遇的那一股機械蟲潮,繞來繞去,又繞回了那座湖邊。
這裡布置了地面火力,探測到空中目標就會自動觸發,現在反倒成了整個戰區最安全的地方。
時霽跳下僚機,在意識海裡和俞堂匯報:“俞先生。”
俞堂還在機甲模型裡,聽到他的聲音,隨手推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筆記本電腦。
時霽說:“我們剛才遭遇的機械蟲,模仿的應當是夜行蟲的習性。”
這種夜間出沒的蟲族,白天通常蟄伏休息,到了晚上會非常活躍,尤其趨光趨熱,稍微有一點明顯的熱量,就可能讓它們聚集過來。
時霽剛剛就是利用這個特性,靠僚機和海豚號的熱量引走了相當數量的機械蟲,攪亂了它們的飛行軌跡。
不少機械蟲在飛行中和同類碰撞,引發的爆炸向外波及,範圍越來越廣。
學生們聚集的地點,恰好就在機械蟲的飛行路線上,如果沒有被牽制住,蟲潮很可能已經佔據了那座廢棄的工廠。
俞堂剛剛也查過了相關資料,點點頭:“放心,我解析過機械蟲的數據了。”
被買回來的商城負責人業務很熟練,一邊兌出食材做好了早餐,一邊順手從外面捉了隻被擊落的機械蟲,傳送回了意識海。
俞堂合上筆記本電腦,叼著熱乎乎的三明治,從機械蟲碩大的鋼鐵身體上跳下來:“確實是提前設置好的程序,不用擔心,你隊長很安全。”
莊域早就計劃好要讓機械蟲失控了。
隻是在特戰隊新負責人原本的計劃裡,這一次失控的引發時機本該在大部分受訓者被淘汰、人員基本篩選完成的時候。
利用現有戰區,把失控的機械蟲潮作為最後一個需要通過的測試環節,通過選拔的受訓者就可以順利成為特戰隊的一員。
——但演習開始後,出現了某件非常緊迫的事,讓莊域決定臨時換下了這個計劃。
時霽有點擔心:“什麼事,我能幫上隊長的忙嗎?”
“能。”展琛走過來,放下溫度剛好的熱牛奶,“不隻是拿到選訓第一。”
展琛說:“不留餘力,打出你能打出的極限最好戰績。”
時霽微怔。
他太久沒收到過類似的要求了,聽見這句話時,第一反應依然是潛意識裡無數次疼痛積累下的反射性緊張。
在這之前,他每次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都會被施加最為嚴厲的警告懲罰。
時霽已經抵抗習慣了,他不怕疼,隻是擔心會牽連到意識海,下意識看向俞堂:“俞先生——”
時霽的聲音忽然停下來。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次居然真的一點也沒覺得頭疼。
之前每次觸發反OOC程序,俞堂手動幫他攔截程序時,依然需要短暫忍耐半秒鍾的、試圖箍碎他整個腦域的劇痛,但這一次也半點都沒有發作。
有細碎光點正悄然落下來,修復著他長久以來受損的神經。他的腦域被護在暖洋洋的淡色光芒裡,像是泡了個最舒服的熱水澡。
連接意識海的光屏上,海量的數據不斷變換。
俞堂花了不知道多少個晚上、不眠不休改出來的保護網,早已經針鋒相對地及時張開,牢牢攔截住了所有的警告懲罰指令。
意識海內,機甲模型歪歪斜斜隨便扔在了一旁,被展琛耐心地擺好。
一小團光愜意地飄在牛奶碗裡,正咕嘟咕嘟冒泡。
“莊隊長選擇提前發動蟲潮,是因為特戰隊實力的嚴重下滑。”
展琛剛被自己賣給了宿主,他在桌邊坐下,準確找到了小光團的太陽穴,不輕不重地細細按摩:“你應當也已經判斷出了,這一次蟲族的侵略規模會遠超以往。”
時霽怔了一會兒,輕輕點頭。
他的確已經猜到這兩件事,但任務和戰鬥讓他暫時無暇再考慮太多,也隻來得及向俞堂打了報告,申請給隊長恢復身體狀態的特效卡。
“隊長有更多的壓力。”時霽聽到展琛的話,已經想通了是怎麼回事,“他要讓特戰隊恢復當年的戰力,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組建特戰隊。”
展琛點了點頭:“重新組建特戰隊,需要一個標杆。”
十年前,這個標杆是莊域,是他的尖刀小組。
俞堂找回的記憶裡,那個在聯盟總部會議上失控痛斥的軍方負責人,是莊域的隊長。
他親自把這項命令下達給了莊域,莊域沒有讓他失望,成了最優秀的特戰隊隊長,卻也因此變成了那些野心家拔除的目標。
……所以這一次,莊域隻要求了時霽通過選拔。
他希望時霽能成為標杆,又不敢再讓時霽成為標杆。
他要保護他的部下。
如果時霽不能成為這次演習裡最令人矚目、最震撼的那一份“希望”,莊域就會自己再重新組建一次戰鬥小組,再一次站回到那個最鋒利也最容易折損的位置上去。
……
時霽坐在機甲旁,很久都沒有開口。
海豚號經過幾次改造,功能已經非常全面。
俞堂當初沒能忍住,順手添了個自動備餐的程序,展琛也就配合著加了個出餐口。
自動駕駛的機甲,不需要預留操作員的生存物資,裡面就都備了能存放的食材和餐包。
沒有打擾正在全神貫注思考的觀察手,海豚號的AI系統悄悄運轉,做好了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配上可即食的鹹菜包,從出餐口送出來。
時霽被機甲的刃翼輕輕碰了下,回過神。
銀色的流線型機甲安靜停在晨風裡。
時霽摸了摸海豚號,輕聲道了句謝。
他把出餐口的粥端過來,一口一口慢慢喝淨,脫下作訓服的外套,鑽進機甲駕駛艙。
同一片區域內,一個周期隻會出現一種蟲潮。確定了機械蟲的仿生類型,就可以相應判斷,白天的安全系數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時霽蓋著作訓服,枕著手臂躺下,側蜷起身體閉上眼睛。
海豚號探測到他的動作,自動進入警戒模式,開啟了對四周環境的全面探測監控。
在戰場上,必須利用一切能夠休息的時刻,抓緊時間最大限度地補足精神,不能有半點浪費。
半分鍾後,時霽呼吸已經變得均勻輕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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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堂暫時關了光屏。
展琛問他:“不放心?”
“放心。”俞堂說。
……但也不完全放心。
時霽原本就不是愛出風頭的性格,過去在尖刀小組裡,莊域是觀察手,他是副觀察手,已經習慣了跟著隊長作戰,聽隊長的命令。
那道反OOC程序,真正可怕的地方並不在程序本身。
它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否定、崩解、懲罰那些越界的念頭,每一次越界,換來的都是意識深處的痛楚和戰慄,是被抹殺之後的空洞虛無。
被懲罰的次數不斷累加,人的潛意識會本能地停在那條界線前。
這和意志堅不堅定、心性強不強大,都沒有任何關系。
這道坎他們誰也幫不上忙,隻能等著時霽自己衝破潛意識裡被築下的藩籬。
“激將法已經用到這個地步,不能再用了。”
俞堂笑了笑:“看看小S7能給我們什麼驚喜……至少也得答應帶個小組吧?”
他泡夠了牛奶浴,在花灑下面衝了衝,囫囵甩幹了水珠。
俞堂沒有急著回到機甲裡,披著浴巾停在光屏前,導回了之前刷過的全部數據。
那個保護程序,到現在還隻是初級版本,還需要更多運行記錄來完善改進。
他想要把這些數據直接導入電子風暴,剛準備操作,視野就被一隻手輕輕罩住。
“你們兩個都歇一會兒。”展琛說,“你的意識海疲勞程度評級是3級……至少需要20個小時的不連續睡眠。”
展琛把他放回抱枕堆裡,輕輕拍了拍:“不急在這一時,小光團,我們——”
“急。”俞堂說:“很急。”
展琛微怔。
俞堂貼在他掌心,隔了一會兒才又出聲:“我經常會想,如果我早一點吞了那個實驗室多好。”
早一點吞了那個實驗室,早一點在風暴眼裡完成進化,早一點學會剝離這些害人的程序。
風暴眼裡的時間是不流動的,他進去再出來,明明也來得及。
俞堂抻了個懶腰,輕呼口氣:“展學長,你是不是還被程序控制著?”
展琛沒有立刻給出回答。
他席地坐在沙發旁,掌心被蹭得稍微有一點兒痒,有淡淡的溫度透過來。
“你隻是比時霽擅長鑽空子。”
俞堂說:“我一直在想,你不擅長編程,最多也就隻能用模板做出一個系統來陪我嚼泡泡糖,為什麼能針對時霽的程序給出那樣準確的指令?”
俞堂自己給出了答案:“後來我想,是因為你太清楚怎麼對付它了。”
他還是個光團的時候,展琛也經常會因為抵抗程序,疼得動彈不得、安靜地冒冷汗,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
是在他們分開以後,那些格外漫長的歲月裡,展琛慢慢掌握了繞過程序的技巧,學會了應付老舊僵化的AI規則。
“程序裡會留下制造者的標記碼,我一般叫它‘後門’。”
“通過這道後門,制造者能察覺到一部分程序的變化,能在後期二次調整,進行相應的增補和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