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有超過七十名原本沒能拿到名額的淘汰者、超過十架機甲和僚機選擇了進入戰場。”
這個數目不能算多,但也絕不算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做好充分準備,等到最後12小時再進入戰場,可以卡在這些受訓者最疲憊、戰力被削弱得最嚴重的節點上。
現在立刻進入戰場,固然會直面狀態全盛的精英們,但受訓者們還都沒能拿到自己的僚機和機甲,赤手空拳,同樣是最適合下手的機會。
“這些戰鬥機械靠能源驅動,散發的熱能輻射,無論強度、範圍還是持續時間,都遠遠超過火焰。”
機甲說:“隻要選對位置,即使點起篝火睡覺,也已經不會被熱成像儀探測到。”
但沒有任何戰場經驗、第一次參加演習的學員們,目前無疑還難以意識到這些。
俞堂補覺的時候,代班系統一邊幫他釣魚,一邊入侵了藍軍指揮部,借監控看了看其他人的表現。
他們所在的這片演習區域位於聯盟的西北部,晝夜溫差極大,秋天的深夜已經很冷,傍晚還下過了一陣小雨。
有不少學員已經凍得瑟瑟發抖,其中一個和操作員分開、獨自尋找僚機的觀察手,就因為受到失溫狀態影響,被幾個淘汰者聯手伏擊,搶奪了代表名額的定位器。
莊域沒有和機甲學院的院長說實話。
他的確在演習開始的半個小時前才收到軍方的緊急絕密通訊,但整場演習的規則修改、重新排布,都是他親自負責的。
隻有經歷過戰場的人才能理解戰場。
莊域打算做的,是在蟲潮徹底席卷整個聯盟之前,盡他所能,讓更多還沒來得及成長起來的新兵弄清楚,他們即將面臨的是什麼樣的殘酷戰爭。
在演習裡多吃一點虧,等到了戰場上,活下來的幾率就會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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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堂小口小口喝著滾熱鮮香的蘑菇湯,看著光屏上不斷變化的實時數據。
到這一步,殘酷的戰場還隻是稍露了一點獠牙。
-
現實裡。
時霽並沒有和其他受訓者一樣,選擇找到隱蔽的地方睡上幾個小時。
他隻是稍作休息,補充好了身體所需的能量,徹底熄滅火堆,把一切痕跡都利落地抹除幹淨。
哪怕再精銳的偵查手來,也沒辦法判斷這裡是否曾經有人停留過。
“俞先生,前面還有兩公裡的路程。”
時霽在意識海裡和俞堂匯報:“終點前有一片湖,兩側都是伏擊地形,我需要從中間泅渡過去。”
俞堂點了點頭。
他調出控制面板,打開時霽的身體數據,從頭至尾檢查了一遍:“我會在五分鍾後恢復意識海的投射。”
時霽有些遲疑:“俞先生——”
“好了。”俞堂說,“這個沒得商量。”
他知道時霽的擔憂。
意識海一旦被切斷,就意味著對身體的感知力無限趨近於零。這種天氣下泅渡,會造成嚴重的失溫,時霽經受過相關訓練,但俞堂卻不一樣。
如果恢復意識海的投射,俞堂也會同步時霽所有的身體感受。
“不恢復投射,你自己也一樣什麼都感覺不到。”俞堂說。
上次去軍部的機密檔案室,俞堂順便看完了近些年所有的戰爭記錄,也學著時霽的習慣,做了份總結:“你知道你為什麼無論怎麼訓練,都做不到讓盛天成滿意嗎?”
時霽怔了下。
俞堂從不在他面前提起這段過往,最近的變故太多,他幾乎已經忘了這個名字。
但在重新被提起的時候,他意識裡殘留的痕跡,依然止不住地輕悸了下。
時霽稍稍放慢了行進速度,認真回答:“不知道。”
“因為他們一開始就錯了。”
俞堂說:“盛天成和他那一派的軍方觀點,認為疼痛、疲倦和負面情緒,是影響戰鬥力的關鍵。”
俞堂:“但你應當也已經意識到了,不是這樣。”
時霽:“……是。”
他的確早就意識到了不對。
隻有知道疲倦,才能及時調整體力分布,隻有學會恐懼,才能時刻維持高度的謹慎,保證腎上腺素的持續分泌。
隻有明確感知到疼痛,他才能知道自己身體的極限。
人之所以強於機器,強於AI,正是因為這些看起來好像礙事至極的部分。
他早就意識到了不對,但這些念頭一經產生,就會被那道程序吞噬抹殺,甚至沒有任何停下細想的機會。
“之前隻是穿越叢林,隻靠經驗,你也能判斷和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況。”
俞堂說:“接下來,你必須保證絕對明確的疼痛和溫覺感知。”
時霽已經理解了俞堂的意思,他快速穿過一片亂樹叢,停下稍稍判斷方向:“可是——”
“不用顧慮我。”俞堂說,“你知道我的系統休假了,來了個代班的臨時系統吧?”
時霽老老實實點頭:“知道。”
俞堂:“我的臨時系統很厲害。”
俞堂:“如果我太冷了,他就會拿小毯子把我裹上,鑽到抱枕堆裡陪我打遊戲。”
時霽:“……”
俞堂:“如果我還是冷,他就會把我放進帶按摩功能的浴缸裡,放滿熱水,再在我頭上放小黃鴨。”
時霽:“……”
俞堂:“還擔心嗎?”
時霽:“……不擔心了。”
俞堂成功安慰了幼年星際指揮官,和機甲裡的臨時代班系統合力,恢復了意識海的完整投射。
……
時霽重新恢復了專注,在叢林中隱蔽且快速地穿梭。
俞堂檢查過反OOC系統的攔截網,重新拿過放在一旁的遊戲手柄,在全息影像裡變成了一杆釣竿。
機甲看了他一陣,站起身。
俞堂正要下鉤,餘光察覺到他的動作:“有事?”
“我去搬按摩浴缸。”
機甲提醒他:“下鉤,那裡有個珍珠蚌。”
俞堂:“……”
俞堂及時放下釣鉤,把珍珠蚌摘下來,輕咳一聲打開屏蔽:“我哄小S7的。”
系統沒事就去逛地攤,一直非常向往那些被分配到商城工作的同事,曾經不止一次和俞堂念叨過商城員工的優厚福利。
但即使是有內部特權的工作人員,一個月也隻有一次內購機會。
監察部對員工的監管向來嚴格,哪怕是商城的負責人,也不能這麼不要錢一樣從商城裡往外倒騰東西。
臨時帶班的系統停下來,學著他的說法,機械音帶了點淺笑:“誰說我是從商城倒騰來的?”
俞堂微怔。
“我也有個以前認識的……小光團。”臨時系統說,“我答應過他很多事,都沒有做到。”
“比如答應給他做個翻書機器人,給他做個機甲玩具,買一個真的能釣魚的最高端豪華遊戲機,再買一個能按摩的浴缸。”
臨時系統:“我還答應他,他敲一敲我,我就會摸摸他的頭。”
俞堂慢慢握了下釣竿。
他沒有說話,看著那臺機甲看不出表情的面罩。
臨時系統:“我現在其實也很想摸摸他,但體型差距太懸殊了,不論怎麼操作,都會有一點奇怪。”
“當時有些疏忽了,沒考慮到這種情況。”臨時系統說,“哪怕是做模型玩具,也該做得大一點……隻好將就了。”
臨時系統操控著機甲,朝俞堂張開手臂:“俞先生,請幫我個忙。”
俞堂不自覺抬了抬嘴角。
俞堂走到沙發前,蹲下來,把那臺小機甲模型放在抱枕堡壘的最高點,配合著微低了頭。
機械手輕按在他的發頂,隔了一會兒,又稍稍添了一點力氣。
……
機甲在抱枕頂上坐下來。
這也有一些超出他的計劃。
他原本不準備在這裡OOC——畢竟工作人員OOC一次就要發一萬張傳單,雖然發傳單也有發傳單的意義,但已經找到了人,再去受罰就多少有些浪費時間。
但就在剛才,他忽然理解了俞堂寧可受罰,也要說完那些話的感受。
他也很清楚地記得俞堂說的那些事。
電子風暴的確可以吞噬各種東西,但有時候,也會出一些小小的意外。
比如一口氣吞噬了冰箱裡所有的冰淇淋。
他回到房間,看到掉在地上凍出了冰碴的小光團,花了很大力氣才壓住笑意,用毛毯把光團裹好,在抱枕堆裡陪他一起打了半宿的遊戲。
光團和他離得近,不自覺地吸收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熱量,但還是冷得一碰就往下掉雪花。
他又在浴缸裡放了熱水,耐心勸了半天,才用一個小黃鴨做交換,把從沒沾過水的電子風暴順利哄了進去。
……
俞堂剛才為了勸時霽,說起這些的時候,和平時格外不一樣。
不是高速進化後的冷酷數據,也不是在這幾本書裡找回了丟失的核心粒子,慢慢變得成熟理智的“宿主”。
俞堂在高興,甚至有一點忍不住的、有點孩子氣的小炫耀。
就像當初那個被他哄進浴缸裡的光團。
跟著電影裡學會了兵不厭詐,奄奄一息地沉在水底,咕嘟咕嘟冒泡。
又在他擔憂著急、忍不住伸手去撈的時候忽然撲出來,頂著小黃鴨,帶著熱騰騰的水汽,興高採烈地把水花濺了他一身。
……這曾經是他盡全力保存下來的夢境。
和AI融合以後,他的自我意識被逐漸封鎖,慢慢變成一架隻知道服從命令的機器。
每到意識差一點就要被全部吞沒的時候,他就會把這一小段隱藏數據翻出來,在絞殺程序反應過來之前,用最快的速度溫習一遍。
熱乎乎的光團,頂著小黃鴨,撲在他懷裡全無章法地蹭。
暖黃色的、明亮到耀眼的光。
……
“我比你來得早一些,俞先生。”
臨時系統的語氣格外認真:“每個月一次內購機會,一年十二次,十年就是一百二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