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空著。
展琛提前和他交代了今天有事,餅幹就放在廚房壁櫥的第二層,牛奶在書房裡,他可以挑一本自己喜歡的書。
俞堂直接把數據投放到書房,挑好了書,去廚房給自己熱了牛奶,泡好餅幹。
俞堂打著呵欠走出廚房,看著窗明幾淨的客廳、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窗簾、沙發上整齊按照顏色分類的抱枕:“……”
俞堂:“系統。”
系統打開光屏。
“虛擬世界終於入侵現實了嗎?”
俞堂:“展學長做出了一鍵整理全世界的安裝包,觸發邏輯是我從他的書櫃拿下第一本書,啟動程序是廚房熱牛奶的鍋。”
系統:“……”
俞堂站在沙發前,打開了意識海裡的商城。
系統:“宿主,你要兌什麼?”
“我要兌一個警報器。”俞堂說,“除了展學長,任何人再靠近我的沙發和抱枕三米以內,我就帶著海豚號來踩他們的腳指頭。”
系統:“……”
系統閃著報警的小紅燈,火速把自己塞進了展琛做的機甲模型裡。
這些天小S7都勤勞地在意識海裡整理內務,系統已經很熟練,行雲流水地調出照片存檔,扎進沙發,替它的宿主把抱枕還原成了原本的格局。
俞堂暫時沒時間管牛奶,把窗簾努力重新掸回了不那麼像被熨鬥熨過的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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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老莊醒了,我要跟他聊聊。”
俞堂想不通:“是不是特戰隊的每個人都會摞抱枕?我再替他把別人也找回來,還會面對摞成兩米高,按顏色分類的抱枕嗎?”
俞堂越想這個畫面,越覺得頭疼:“我能不能立一塊告示牌……”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轉回來,正要帶著牛奶和餅幹回餐桌去吃,腳步忽然停了下。
角落那個房間的門打開了,莊域已經從裡面走出來。
他已經重新打理好了自己,簡單洗漱過,雖然還有些憔悴,氣色卻已經好了很多。
“……”俞堂看著睡眠卡的時效,在意識海裡敲:“系統。”
系統也有點錯愕,飛快翻說明書:“應該能保證三到五個小時的深度睡眠……”
莊域合上門。
他也剛好看過來,正迎上俞堂和他身邊小機甲的注視。
他其實已經大略有了預感,重新見到那張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學生面孔,終於徹底證實:“真的是你。”
“我受過抵抗麻醉劑的訓練,能強制醒過來。”
莊域多少猜到一些,對俞堂解釋:“我怕再是什麼幻覺,我不敢睡得太多……”
他苦笑了下:“……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俞堂啞然:“不客氣。”
俞堂讓系統給時霽的臥室張開道隔音屏蔽,他朝莊域點了下頭,走回餐桌旁,數著餅幹放進牛奶。
俞堂知道莊域最關心什麼,不賣關子:“時霽的問題能解決,但我需要時間。”
“植入的程序已經和他是半融合狀態,隻是剝離的話很容易,但要保證不損傷到他原本的腦域,就有些困難。”
“我會保證萬無一失。”俞堂說,“別著急,再等等。”
莊域:“好。”
他能等。
“我相信你。”莊域說,“有任何事需要我配合,請盡管和我說。”
俞堂點了點頭。
牛奶已經不算很燙了,他吃完了餅幹,端著小白瓷碗,一口一口地慢慢喝下去。
莊域沉默地站了半晌,才又低聲開口:“……抱歉。”
莊域說:“我還沒找到展時臨。”
俞堂有點好奇,從牛奶碗裡抬頭:“展學長沒和你說?”
莊域怔了下:“什麼?”
俞堂想了想昨晚的情形:“也對。”
昨晚那種狀態,不管怎麼論,都的確不合適再和莊域討論更多的事。
俞堂沉吟了下,他放下手裡的碗,扯了兩張紙巾仔細擦淨奶沫,抬起視線。
……這個問題,他也還沒來得及找到機會直面過。
他像是已經得到了答案,但直到現在,他也還沒找到機會去真正觸碰過那個答案。
展琛好像也一點都不急。
俞堂問:“我當初找他的時候,給出過什麼具體特徵嗎?”
“應當和我一樣,也是軍人,槍法很準,身手也很好。”
莊域記得很牢:“很年輕……非常年輕,你遇到他的時候,他和S7入隊的年齡大概差不多。”
“是七年前的事,我那時曾經嘗試過進入電子風暴,被你扔出來了三次……你還說我是私闖民宅。”莊域說,“你開出了條件,可以幫我找我的部下,但要我也幫你找一個人。”
“我和你要過大概的外貌描述。”
莊域說:“你那時說,他現在應該有兩層樓高,能發射激光炮,屁股上有紅色的尾燈。”
俞堂:“……”
系統:“……”
俞堂:“然後你就按照這個標準開始幫我找了嗎?”
莊域咳了一聲。
他終於開始稍稍放下肩上的擔子,比過去輕松了許多,臉上偶爾也會露出一點很不明顯的笑容。
莊域在餐桌對面坐下,對俞堂認真解釋:“我猜,你那時應該不是完全的人類。”
他還很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形。
……那不隻該用“不是完全的人類”來描述。
那是一團冰冷的光。
那團光完全拒絕和一切生物接觸,會把一切掉進來的東西抓過來仔細分辨,又用力遠遠地扔出去。
莊域被他抓去檢查的時候,曾經瞥見過那團光的核心。
那時候有很多傳言,有人說電子風暴的深處有海市蜃樓,有人說裡面是數不清的珍貴資源,也有人說裡面是凍土苔原和蒼白的枯骨。
但其實根本沒有這些。
那裡面隻有光。
和外層的絢爛神秘不一樣,是暖洋洋的、讓人有一點暈乎乎的光。
光裡面緊緊藏著一本被修補過的書,幾個糖紙已經掉色的泡泡糖,兩三顆紐扣。
“我猜測,你大概是把操作員和機甲弄混了。”
莊域說:“我試圖向你說明,機甲裡面都是有人操控的,不可能有思想,自己控制自己。”
“但你不認可這種說法。”莊域說,“你對我說,那就是他,他就在裡面。”
意識海裡,系統忽然意識到什麼,小聲叫他:“宿主……”
俞堂不動聲色點了下頭。
……莊域說的,幾乎和原著中時霽的情形一模一樣。
在遇到莊域之前,他曾經試圖找到的人就已經和AI融合,變成了操控機甲的一組智能程序。
這項喪心病狂的非人研究,開始的時間果然比他們預計得還要更早。
俞堂收回心神。
他沒有再強制探索那些記憶拼圖——在這之前,還有件更重要的事必須做到,也必須做完。
“莊隊長。”俞堂問,“你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麼?”
莊域稍一沉吟,才謹慎回答:“我發現了幾個可能符合條件的目標。”
“特戰隊的隊員和普通人不同,即使丟失了記憶,也會本能地保持警惕。強行貿然接觸,反而會適得其反。”
莊域:“我和蒲科長一直有聯系,他正在收集相關的資料……”
“我問的不是這個。”俞堂說。
莊域微怔。
俞堂:“我是想問,你在時霽起床之前強制自己醒過來,想去辦的那些事。”
莊域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他揉了揉額角,終於重重嘆了口氣,無奈笑了下:“你和那個展學長……你們是一起的?他是你要找的人嗎?”
俞堂沒有回答,依然耐心等著他。
“……我做不到不管。”
莊域靜了半晌,才又說下去:“我必須弄清楚背後的陰謀,不隻是溫邇的實驗室……我不能再讓其他人也變得像我一樣。”
“我來之前,聶院長已經大致和我說了S7這些年的經歷。”
莊域:“這件事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不可能就這麼算了。”莊域咬了咬牙關,“人為豢養觀察手,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即使盛天成已經死了……”
“他的機甲墜毀在了蟲潮裡,隻有觀察手生還。”
俞堂:“所以他被判定成了犧牲,是這樣嗎?”
莊域的話頓了頓。
他已經意識到這裡面的問題,肩背驟然繃得鋒利,眉峰緊蹙起來。
“僚機要為主機甲犧牲,是十年前落後的傳統觀念,在後來的發展中,早已經被重新修正了。”
俞堂說:“機甲墜毀、僚機生還,這在真實的戰鬥中完全合理……所以即使是聶院長和你,也都沒有察覺到問題。”
俞堂:“但時霽被植入了強制性程序。”
這套強制性程序裡,保護目標人物的優先級,是被放在服從命令之前的。
換句話說,即使盛父真在臨死前下達了指令,要求時霽返航,時霽的程序也會強制他優先為主機甲選擇犧牲。
“但時霽的確返航了。”俞堂說,“這就隻有一種可能。”
莊域:“……在當時的情況下,觀察手判斷,主機甲操作員的存活概率超過90%。”
俞堂看著他。
莊域用力閉了閉眼睛。
他死死攥著拳,倏然起身,又強制自己緩緩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