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堂:“……”
系統嚇了一跳:“什麼聲音?”
“展學長的十八銅人陣。”俞堂說:“又有人來打少林寺的山門了。”
系統:“?”
展琛也已經聽見了聲音。
他不認為盛熠這個時候還有心氣來挑釁,但這個時候,有別的什麼人來找時霽,也絕不算是什麼好消息。
——在這種軍方吵得不可開交,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仿生人是一種危險的武器,展現出的實力越強,越應當盡快銷毀的情況下。
展琛:“我去看看,你先不要出來。”
時霽撐起身:“展學長——”
展琛脫下外套,慢慢攥了攥手腕。
後勤專業通常不需要上戰場,展琛平時從沒和人動過手,現在身上的氣勢卻正在無聲變化,有擋不住的精悍英氣正無聲透出來。
他的神色依然平靜,眼底卻凌厲篤然,像是不見底的寒潭。
下一刻,走廊裡發出震耳的轟鳴。
……有人徹底掀翻了那些圍著盛熠痛揍了一整宿的機器人。
展琛示意時霽保護好自己,他走過去,在對方直接上手卸門之前,握住門把手無聲旋開。
“您好。”展琛說,“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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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琛的話頭忽然停了下。
他回頭看了一眼俞堂。
俞堂:“……”
系統:“……”
莊域站在門口,他剛從機器人堆裡打過來,身上落了一點擦傷,混不在意地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痕。
他整理好身上的作訓服,朝展琛點了下頭:“你好,請問時霽住在這裡嗎?”
第六十七章
俞堂和系統迅速隱蔽在了意識海裡。
為了保證安全,系統還特意多鋪了一層迷彩戰術偽裝網。
……
莊域站在宿舍門口。
他根本不需要特意確認,視線越過展琛,徑直落在時霽身上。
“莊組長?”
展琛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聶院長提前和我交代過了,我大略知道情況,您——”
莊域低聲說:“我知道。”
展琛停下話頭。
莊域的身形沉默如鐵,他收回目光,胸口無聲起伏。
……聶院長和他說過,時霽已經丟失了過去全部的記憶,他不意外,這幾乎是從電子風暴裡生還的所有人的普遍症狀。
聶院長說,時霽也失去了所有的負面情緒。
不會哭,不會委屈,不會難過,受傷了也不知道疼。
按照最新的研究理論,電子風暴造成的人格缺失和感知系統的休眠,可以在特定情況下被重新喚醒——但即使過了這麼久,在時霽身上,聶院長也依然沒能看到任何恢復的契機。
聶院長還說,時霽的情況要比其他人更特殊一些。
時霽被植入了一套強制性的特殊程序,這套程序控制了他整整五年,把時霽變成了一個隻知道服從和戰鬥的人形兵器。
這套程序,把時霽變成了所謂的“仿生人”。
聶院長把時霽的資料交給他,對他說,不能急。
……
不能急。
時霽再經不起半點刺激了。
莊域把灼在胸口的熾燙鐵水澆上冰。
他察覺不到疼,生冷堅硬的鐵塊穿透胸腔,能聽見血流的呼嘯聲。
莊域沒有立刻過去,他用力閉了閉眼睛,低聲說:“不能急,不能急……”
十年也熬過來了,現在已經見到了人,活著的、能碰得到的人,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不是功勳牆上,已犧牲的那一欄裡,冷冰冰不會動的照片。
不能急。
不用急。
莊域咽下喉嚨裡的血氣,他調整好表情,盡全力溫和地笑了笑,向前走了一步:“……你好。”
他像是忽然回到了多年前。
那個陳舊的空軍基地訓練場裡,剛從老式戰鬥機上跳下來的少年,摘下頭盔,黑澈的眼睛清亮英氣,囫囵甩開稍稍汗湿的短發。
……他可以再和當初一樣,重新把人招進來一次。
S7忘了以前的所有事,那就再重復一遍過去所有發生過的事。
莊域整理好了風紀扣。
他朝時霽走過來,伸出手:“我叫莊域,從帝都來,是特戰隊的現任負責人……”
時霽小聲說:“組長?”
莊域定在原地。
……
意識海裡,系統嚇了一跳:“宿主,宿主,時霽還記得莊組長嗎?”
“不記得。”俞堂說,“即使他想起來了,反OOC程序也會自動吞噬他的這部分意識。”
系統不解:“那為什麼……”
俞堂“噓”了一聲,伸出手,把系統按回偽裝網底下。
他把電腦也一起拖過來,打開數據流的即時監控:“人類不隻會用意識來記住一件事。”
有些更深刻的信息,會烙穿粒子所在的物理層級。
不論被剝奪了多少記憶,在風暴眼裡交互了多少粒子,不論程序怎麼吞噬消解,都沒有用。
隻要“存在”這件事本身還沒被抹除,那些烙印就還在。
“時霽不記得莊域是誰,也不記得帝都和特戰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說出的‘組長’是什麼意思。”
俞堂飛快敲鍵盤,他專注看著屏幕,敲下回車:“但他至少還記得一件事。”
——至少還記得一件事。
時霽的肩背繃了繃,小聲解釋:“我隱蔽了……”
他的聲音很小,根本壓不住直打哆嗦的哭腔:“組長,你怎麼才來……”
莊域腦中嗡的一聲響,再生不出任何念頭。
拋開了所有準備好的臺詞,莊域徑直走過去,停在時霽面前。
時霽低著頭,胸口委屈得發疼,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他這次服從了命令,沒有亂跑,沒有擅自行動。
組長要他一旦進入危險區域,必須隱蔽起來,不準冒險,等著組長去接他。
他隱蔽了。
他在那個地方隱蔽了很久。
久到他忘了很多東西,忘了怎麼回去,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有誰會來接自己。
……
莊域把發著抖的副觀察手箍在懷裡。
莊域的嗓子啞透了,低聲道歉:“組長錯了,組長錯了。”
時霽哭得直打哆嗦,他說不完整話,斷斷續續比劃著,盡全力想要描述清楚那片區域。
他是副觀察手,他有任務。
不止他,還有戰友丟在裡面,他們小組的人都丟在裡面。
他必須偵查清楚那裡面的情況,回來告訴組長。
時霽試著做過標記,可標記很快就會消失,隻能憑著記憶描述大概。他在那裡面地毯式搜索了很多圈,但一個人都沒能找到,他希望戰友們都出去了,但無線電裡沒人回應他的聯絡。
時霽隱蔽了起來,等著組長來帶他回去。他擔心還有戰友在裡面,拼命地記下了裡面所有的標志性環境,等著給組長匯報。
他差一點就要記不住了。
……
宿舍裡格外安靜。
屋子裡除了鍾表滴答走過的聲音,就隻剩下時霽斷斷續續的匯報。
莊域認真地聽著。
他沒有出言打斷,扶著時霽坐下,專注地聽時霽有些生澀吃力地連比劃帶描述,伸手替時霽擦幹淨了臉上的眼淚。
年輕的副觀察手匯報到一半,後知後覺自己哭成了個小噴壺,臉上一熱,耳根轉眼燙得通紅:“……”
莊域看著他,臉上終於帶了點久違的笑意。
他接過展琛遞來的水,點頭道了謝,放在時霽面前:“再哭五分鍾。”
時霽:“……”
年輕的副觀察手從噴壺變成了開水壺,局促地端端正正坐著,努力想把自己藏在一次性紙杯後面。
莊域替他理好衣領:“哭夠了,不哭了?”
開水壺熱騰騰地點頭搖頭。
莊域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S7剛進隊的時候才17歲,個還沒長完,被按著腦袋吃成長快樂營養餐,總是忍不住偷跑出去買可樂。
隊裡每個人都忍不住揉小S7的腦袋,隋隊負了傷,頭幾年就退下來轉了指導員。接到最年輕的隊員傾訴的生活苦惱,一本正經地開導他,揉了腦袋以後才能長得高。
莊域問:“還記得指導員嗎?”
時霽怔了下,有些遲疑地抿了抿唇,輕聲道歉:“我——”
莊域點了點頭:“除了知道我是組長,還記得我具體是誰嗎?”
時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