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機專業的教官死死瞪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情形,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淌下來。
他判斷失誤了。
時霽給出的空檔太具有迷惑性,他指引機甲攻擊,卻把機甲引進了布好的陷阱。
這種級別的觀察手……為什麼會去給一架隻會逞勇鬥狠的突擊型機甲,做了那麼久的僚機?!
駕駛艙內,時霽分心檢查過銀色機甲的性能,重新抬起頭。
……
意識海裡,俞堂剛當糖豆嚼完了第三板暈車藥。
他已經攔截了十幾輪反OOC程序發出的嚴厲指令,輕呼口氣,揉了揉發酸的手腕。
“宿主,探測到觀眾席有異常狀況。”
系統說:“是和葉含鋒搭檔的那個機甲操作員……叫辛強,他不想讓時霽贏。”
如果是時霽原本展現出的實力,辛強不會這麼緊張。
可時霽現在的表現,已經幹脆超出了這些學生的理解範圍,一旦進入選訓,就會成為一個最可怕的強悍對手。
“他要用大功率探照燈,被這種強度的光線直射,會導致人短暫失去視力。”
系統問:“我們要不要提前處理?”
俞堂心裡有數,搖了搖頭:“不用。”
系統有點擔心:“雖然不是正規戰鬥,有防護措施,但這種情況對刀鋒模式下的觀察手來說依然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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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刀,最鋒利的就是刀鋒,但最容易受到損傷的也是刀鋒。
如果出現突發意外,即使他們有能力保護時霽的身體,也可能導致時霽的僚機受到損傷,不能順利參加接下來的選訓。
“我們小S7是從蟲潮裡殺出來的。”
俞堂慢慢揉著手腕,他還分心盯著屏幕,準備隨時攔截下一波程序指令:“展學長做出來的機甲,也不會隻是一把刀。”
系統沒能聽懂,有些茫然地閃了閃小紅燈,飄在他旁邊。
俞堂抬頭,看了一眼光屏。
……
時霽和銀色機甲的組合,已經鎖定了這場戰鬥的勝率。
在戰鬥裡,時霽甚至還有餘力,充分給了AI智能操控展示的機會。
半邊的能源倉被擊毀後,機甲完全失去了空中領地,裝配的武器威力也被大幅削弱。失去機甲的保護,僚機被時霽和銀色機甲夾擊,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短短幾分鍾時間,時霽已經擊毀了僚機的全部探測雷達。
“你光打我雷達幹什麼?!”
僚機專業的教官沒有了雷達,兩眼一抹黑,隻能靠目力所及的狹小視野在半空徒勞打轉,甚至有些氣急:“你把我擊落啊!”
時霽怔了下。
他一直不被允許超過主機甲的風頭,這條命令太過嚴苛,甚至在被攔截的情況下,也已經成了他潛意識裡的習慣。
在機甲的戰鬥結束前,他不能越界,去擊毀對方的僚機。
時霽靜了一刻,輕聲問:“可以嗎?”
僚機教官:“……”
俞堂知道他在問誰,沒忍住笑意,在意識海裡咳了一聲:“可以。”
俞堂已經活動好了手腕,挽高袖口:“放心,不差這一點工作量。”
他給出回答的時候,時霽依然能隱約察覺到,那道熟悉的嚴厲禁令在瞬間跳出來,卻沒能像每次一樣下達抹殺預警。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禁令已經被徹底封鎖攔截,絞殺成基礎數據,不剩下半點餘波。
隻要擊落對方的僚機,戰鬥就可以結束了。
時霽抬手,扶上激光武器的瞄準鏡。
……
下一刻,異變忽然陡生。
刺眼到極限的耀目白光從觀眾席射出來。
時霽眼前驟然一片雪芒。
僚機教官太久沒遇到過這種強悍的對手,他沒因為失敗氣惱,正要和院長聯絡,被刺眼的亮光一閃,心頭就狠狠一沉。
……這群兔崽子!
在正常對戰模式下,觀眾席用強光幹擾戰鬥,也的確是學院默許的,畢竟在戰場上危機四伏,什麼都可能發生。
可偏偏就在剛才,他催促時霽盡快把他打下來。
高強度探照燈造成的暫時失明,在瞄準鏡的視野下,至少要持續兩到三分鍾。
“別亂動,我們來處理!”
僚機教官扯過通訊器,急聲快速交代:“你什麼也不要動,僚機應該能保證一分鍾的懸停滯空,我們派救援機來接你……”
“不用的。”時霽溫聲說。
僚機教官愣住。
時霽閉著眼睛,他不用摸索,分毫不差地握住操縱杆。
他太熟悉這片操控臺了。
剛才對戰時,時霽就已經把整個戰鬥區域印在了腦子裡。
他駕駛著僚機盤旋了半周,問僚機教官:“還需要我把您打下來嗎?”
僚機教官:“?”
時霽重新把激光武器瞄準了教官的僚機。
雷達發現敵方目標時,會給出短暫的“嘀”一聲提示音。
在固定的扇形區域裡,雷達的掃描速度是固定的,通過開始掃描後給出提示音的間隔,就可以判斷出目標在平面上的角度。
重疊三個雷達的探測區域,在腦海裡立體建模後,就能得出目標的準確方位。
這是十年前觀察手需要掌握的技能。
那時的僚機和機甲,科技含量都遠不如現在。蟲潮最密集時,幾乎能遮蔽90%的日光,在接近全黑的環境裡,就需要觀察手通過這樣復雜的推算,給機甲最精確的引導。
僚機教官錯愕半晌,氣極反笑:“行了行了……快打吧,被打下來總比認輸強。”
時霽按下了激光發射器。
教官終於打完了這一場,他長舒口氣,駕駛著搖搖晃晃冒煙的僚機落地:“我上次被打得這麼慘,還是十多年前,參加特戰隊選訓,遇上了個編號S7的僚機……你到底是什麼人?”
時霽正要操控僚機降落,聽到通訊器裡問話,忽然怔了下。
他手下第一次失了準。
僚機的航道稍許偏離,險險擦過防護罩,不等下面的救援機反應,銀色機甲已經重新騰空。
像是那條海豚一樣,銀灰色的機甲自主關閉了戰鬥模式,生生撕開了對面機甲外殼、轟爛了能源倉的鋒銳刃翼盡數溫馴收起,穩穩接住了他。
……
觀眾席上,葉含鋒關了那盞高強度探照燈。
他沒有想到搭檔會做出這種事,扯著辛強重重扔下去,回頭看向盛熠。
“這不是你父親能教給他的。”
葉含鋒:“如果沒有給你做觀察手,他單獨駕駛一架僚機,就能擊潰一個小型蟲群。”
“你父親雖然隸屬軍部,但隻是高級校官,為什麼能夠以個人的名義,豢養這種級別的觀察手?”
葉含鋒皺起眉,他看著面紅耳赤、神色恍惚狼狽的盛熠:“你有沒有問過,他究竟是什麼人?”
第六十四章
盛熠答不出。
……時霽是什麼人?
盛熠隻知道,時霽是他父親帶回來的“實驗品”。
是盛父救了時霽的命,沒讓時霽被回收銷毀,還把時霽帶回家,給他吃給他穿,教他駕駛僚機,做了觀察手。
在盛熠看來,時霽的一切都是他們家給的。礙了他的事、惹了他的厭惡,被懲罰是時霽活該,他需要時霽的時候,時霽就該自覺湊過來。
……
可眼前的發生一切,卻像是機甲抡圓了機械臂,結結實實扇了他狠狠一巴掌。
盛熠死死咬著牙,他臉色鐵青,又被羞惱燙得生疼。
他像是已經聽見了所有人譏笑自己,像是已經看見數不清的人對他指指點點嘲諷個沒完。
軍事學院的學員層層選優,都是從各軍校挑出的拔尖苗子,哪怕戰鬥實力比起現役部隊暫時還有不足,也依然有不弱的判斷意識。
沒人會認為時霽是故意藏拙,在和盛熠搭檔的時候不好好發揮——稍微有點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時霽的打法是觀察手為主、機甲輔助,必要情況下,甚至可以脫離機甲單獨作戰。
這種看似顛倒的搭檔,是觀察手中最難對付、也最可怕的一種。
這種模式根本不是用來浪費在2v2格鬥對決的。
在真正的戰鬥體系裡,這種觀察手會成為整支戰鬥小隊最核心的部分,他們不止負責狙殺蟲王,同時也負責整個隊伍的攻擊和防御視野,在第一時間給出明確預判,隨時關注一切可能發生的戰局變化。
他們是一擊斃敵的刀鋒,也是天生的指揮員。
任何一個有著這種天賦的觀察手,一經嶄露頭角,就會被各方爭搶,帶回去精心培養。
一旦他們成長起來,在和蟲潮的正面交鋒裡,能救下不止成千上萬士兵的性命,甚至直接決定一場戰鬥的勝負。
葉含鋒看著盛熠:“你從沒和我說過這些。”
在盛熠口中,時霽是一個臨陣脫逃的膽小鬼,是徒有虛名、華而不實的前“第一觀察手”。
盛熠一向看不起時霽,他不止一次和葉含鋒抱怨,時霽受學院的老師和教官們青睞,背地裡不知道裝了多少可憐、博了多少同情,才哄得那些老古董都站在時霽那一邊。
“他也沒和我說過這些!”盛熠嘶聲反駁,他被葉含鋒的語氣激得眼底發紅,“他自己不知道說,難帶還指望我上趕著去問他?我憑什麼——”
葉含鋒蹙眉:“……你憑什麼?”
盛熠一時惱羞成怒,也察覺到失言,倉促剎住話頭。
“你們是搭檔,他是你的觀察手。”
葉含鋒問:“這還不夠?”
盛熠臉色漲紅,他看著同為觀察手的葉含鋒,用力咬著牙,把怒氣一點點硬吞回去。
這半年裡,所有人都因為他的名次一落千丈,對他明裡暗裡冷嘲熱諷。
葉含鋒是為數不多依然把他當對手、對他沒有成見,還用和當初一樣的態度對待他的人。
在葉含鋒面前,盛熠會下意識收斂起自己的脾氣,他不想讓葉含鋒也變得和別人一樣。
……他不想讓葉含鋒用這種眼神看著他。
盛熠幾乎能想得到葉含鋒現在平靜失望的目光。
他站在原地,死死攥著拳,身體已經因為極限忍耐開始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