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邊已經有人快速圍了過來。
安全員負責維持對戰秩序,一律都由高年級的學員擔任,他們這一場擂臺賽,擔任安全員的都是後勤專業的學員。
為首的安全員跳上僚機,試圖阻攔盛熠:“盛同學,你需要冷靜,把你的觀察手交給我們……”
他才碰上時霽的作訓服,神色忽然微變,迅速向後退出去。
即使到了現在,盛熠的排名早掉出了積分榜的前一百,徒手格鬥的成績也一直保持在第一名。
沒有防護的情況下,整個軍事學院,也沒人願意和失控的盛熠對上。
“少來礙事。”
盛熠活動著手腕,不屑地掃了一眼:“後勤的廢物……”
時霽輕聲開口:“小熠。”
他出聲得突兀,語氣還是一貫的溫和,仿佛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
可隻要稍微仔細一些,就會發現他額間反常地泛著冷汗,失了血色的淡白唇角正在微微顫動,正盡力把傷處返上來的痛楚盡數吞回去。
時霽已經很久沒有過“疼”的感覺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恢復,隻是被傷處牽扯,眼前一陣一陣泛著黑霧,意識也像是有些昏沉。
盛熠被他這一句扯回注意力,沒再對那個安全員出手,冷聲問時霽:“我準你這麼叫我了?”
時霽緩了緩:“……盛同學。”
他單手撐住駕駛座,盡力扳正自己的身體,清了清被疼痛激得微啞的嗓子:“我輸了,你可以懲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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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懲罰?”
一旁的安全員聽得皺緊了眉:“你們的配合模式就有問題。對戰的時候,機甲駕駛員本來就要保護僚機,怎麼能把僚機單獨留在對方火力覆蓋網裡?”
盛熠眯了下眼睛。
他最厭煩說教,看向那個高年級的後勤專業學生,用力攥了攥手腕,眉間溢出壓不住的狠色
時霽抬手,輕輕按住盛熠:“……是我的問題,我沒能躲開對方的攻擊。”
“我的腿傷比我想象的更嚴重。”
時霽解釋:“我的判斷有誤,它對我和僚機的契合度影響,大概在7%以上……”
盛熠打斷他:“我不需要聽這些理由。”
時霽停頓了下。
盛熠拎起時霽的衣領,讓兩個人貼得近了些,語氣冰冷:“當初你也是這樣,扔下主機甲,一個人灰溜溜逃回來,解釋得振振有詞,找出一大堆理由來搪塞。”
盛熠看著他:“我以為你已經改了……原來還沒有。”
時霽安靜地看著他,把剩下的話吞回去。
盛熠松開手,看著時霽脫力地跌回駕駛位,砸起一片塵灰。
他不相信什麼腿傷能半年還不好。
去醫院的時候,盛熠也聽警方說了,時霽這半年都生活在孤島上。
時霽接受過嚴格的野外生存訓練,在島上自給自足,搭建了一片相當規模的住處,甚至還闢出了一片小菜園。
盛熠從天堂掉到地獄,被無數人指指點點,生不如死地掙扎了半年。他一想到自己玩命訓練的時候,時霽在優哉遊哉地種菜,就控制不住心底的戾氣。
……但他也不能就在這裡懲罰時霽。
軍事學院那群老古董們,一個個都欣賞時霽欣賞得不行,時霽失蹤的這半年裡,他們甚至比盛熠都還著急。
盛熠緊咬著牙,盡力壓了壓怒氣。
在那些老師和教官的眼裡,什麼都是他的錯。
他們先入為主,覺得時霽是學院的第一觀察手,一定不會出問題,所有的配合失誤都是盛熠自己導致的。
盛熠的成績好,是因為沾了時霽的光。
盛熠的成績下滑,是因為沒有了時霽的配合。
自從進了軍事學院,這種評價就如影隨形地跟著他,無論怎麼都甩不脫。
……
可時霽明明就是輸了。
剛才的對戰裡,盛熠的機甲操作評級是S級,對面的機甲有幾次險些被他直接轟出去。
如果不是因為擂臺戰有防護罩,嚴格限制威力,不能使用波及觀眾席的武器,他早就能把對方的主機甲打爛成一堆破銅爛鐵。
連這種機甲都對付不了,就是時霽自己的問題。
時霽根本就沒有那些人想得那麼厲害。
盛熠用力閉了閉眼,他根本沒法冷靜下來,直到現在,整個人依然被怒火和挫敗帶來的強烈不甘激得快要爆炸。
他這個學期已經違反了三次校規,單個學期被警告處分滿五次,就會學院被判定成不符合要求,要被清退回家。
他不能再在這種公共場合招惹麻煩。
“跟我回去。”盛熠站直身體,啞聲開口。
時霽撐住已經有些變形的駕駛位,他已經恢復了一些力氣,雙臂撐住身體,讓自己重新站直。
盛熠不看他,縱身跳下僚機。
時霽正要跟上去,卻被一旁的安全員伸手攔住。
“……時同學。”安全員說,“你現在離開擂臺,會有危險。”
擂臺屬於公開對戰區域,是受校規管制最嚴格的地方,盛熠就算被氣瘋了,也不能當眾對時霽動手。
就連剛才那幾下推搡,如果時霽有心追究,都要給盛熠再添一個口頭警告。
剛才盛熠對他們專業口出惡言,時霽出聲打斷,安全員記他的情:“你現在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如果需要的話,可以申請隔離保護。”
擂臺賽後,會重播剛才戰鬥裡的精彩片段錄像。時霽是學院最優秀的觀察手,這是他第一次對戰失敗,無論是教官還是觀眾席,都在關注大屏幕的細節回放。
一旦發現時霽是因為腿上的舊傷導致實力下滑,學院絕不會聽之任之。
時霽停下腳步,抬起頭。
他在墜毀時又受了新的傷,迷彩的作訓服被盛熠拉扯開,裡面的白色襯衣洇開深深淺淺的血紅。
時霽卻像是對這些傷一無所覺,他的神色很溫和,明淨的眼睛裡因為這樣的友好而浮起笑影:“謝謝。”
安全員沒想到他脾氣這樣好,被時霽認認真真點頭致謝,反倒有些局促,連忙擺手:“不用……”
盛熠的機甲不耐煩地轟鳴了一聲。
時霽循聲看過去。
盛熠盯著他:“時霽……你很喜歡跟廢物混在一塊兒,是不是?”
安全員臉色變了變,沉聲說:“盛同學——”
“我沒和你說話。”盛熠坐在機甲駕駛室裡,他的視線居高臨下,落在時霽身上,“你不跟我回去,就不用再回去了。”
時霽的動作微微停頓。
他抬起眼睛,臉色比剛才顯得更雪白,溫秀的眼尾不自覺顫了顫。
……
盛熠忽然冒出了個堪稱殘忍的念頭。
他知道,照顧自己是父親留給時霽的任務。
時霽的天性就是完成任務,對時霽來說,不能跟盛熠一起回去,就意味著任務也再沒辦法完成。
盛熠很少會用這種事來威脅時霽——他這一次實在氣瘋了,因為時霽的失誤,他剛剛錯失了自己最想爭取的機會。
他控制不住地想做點什麼,讓時霽也體會一次這種絕望的挫敗感。
盛熠忽然笑了一聲。
比起負重跑五十公裡、陪他練習三個小時格鬥,他想到了更有效的懲罰。
警方說過,時霽即使被困在荒島上,還在盡一切能力聯絡外界,發求救信號,甚至一度試圖用泅渡的辦法遊回來。
即使不要性命,時霽也會完成任務。
時霽的語氣第一次有了細微的波動:“……小熠。”
他撐起身體,想要走過去,卻才邁出一步,就被左膝的痛楚牢牢釘在原地。
盛熠的機甲在他眼前退開。
“時同學。”一旁的安全員連忙伸手,扶住時霽,“你的傷很重,需要處理……”
時霽輕輕搖了下頭。
因為疼痛和失血的刺激,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衣物上又有血色緩緩洇開。
他仍然看著盛熠。
“你既然喜歡跟他們混在一塊兒,也不用回家了。”盛熠說,“就跟他們一起修機甲,給人做飯吧。”
不等時霽反應,一旁的安全員臉上已經現出慍怒:“盛熠!你再這樣攻擊後勤專業,我們會提出正式申訴——”
盛熠語氣嘲諷:“我說錯了?”
安全員氣得臉色漲紅,死死咬著牙關,沉默下來。
“把他帶回去,交給你們展學長,看看他是適合種菜還是養魚。”
盛熠說:“等他想明白了,我再來接他。”
安全員厲聲:“他是你的觀察手!”
期末考核後沒有課程安排,學員可以自由選擇是否離校,盛熠能回家享清淨,當然不怕別人議論。
時霽是學院第一觀察手,因為實力下滑,被自己的機甲操作員扔去後勤部養魚。
軍事學院裡的風氣向來都是強者為尊,出了這種事,對時霽會造成什麼樣的打擊?
盛熠不在意。
他的視線牢牢釘在時霽身上,終於從那張永遠寵辱不驚的臉上看到了隱約的變化。
他還沒辦法判斷那些變化是什麼,但這件事本身,就讓他終於騰起了一絲極為惡劣的快感。
他是時霽的任務,任務是時霽的命。
——他到要看看,被他從家裡轟出去,時霽能撐得過幾天?
作者有話要說: 【俞堂工作筆記】
此間樂,不思蜀。
第五十五章
盛熠駕駛機甲離開了擂臺。
安全員顧不上氣憤,快步過去攙住時霽:“時同學,先去醫療室。”
時霽沒有動。
他不說話,看著那架機甲扔下他飛遠,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慢慢褪幹淨了。
時霽輕聲說:“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