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要稍稍一動手,就能扼斷駱燃的脖子。
“你在駱燃父母的論文上動手腳,是四個月前那本S級期刊。”
駱燃的身體頹軟在他手上,聲音卻依然冷靜平穩,像是從胸腔裡徑直浮出來:“是不是?”
溫邇瞳孔微凝。
四個月前……駱燃就出現了“蒲影”的人格?
“蒲影”一直看著他做這些事?一直看著他用見不得光的手段禁錮駱燃,看著他摧毀駱燃的防線,看著他被欲望灼燒成一個魔鬼——
“隻是看著?”
那個人的聲音裡,忽然透出隱約不帶溫度的笑來:“溫邇,我早說過,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
溫邇忽然被這一句慢條斯理的審判釘在地上。
他眼底忽然騰起強烈的、無法抑制的恐懼,他幾乎想要甩開這具身體,卻又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動彈的力氣。
“駱燃父母的論文,我提前審校過了,投稿的是沒被篡改過的原版。”
那個人說:“你從來不攔我進你的書房,因為你知道,駱燃看不懂那些東西。”
“……倒是你。”
“你怎麼就學不聰明?你不該惹我生氣的。”
“你也知道,基礎數據一旦被篡改了,就會因為數據造假,被釘在恥辱柱上,終結掉科研生命。”
“我本來沒想這麼做,溫邇,是你太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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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邇通體發寒。
他幾乎忍不住要衝回去翻出那本期刊,去看自己發的那幾篇文章。
駱燃是看不懂這些東西的,他有這個把握。
可如果原本的那個蒲影的人格在駱燃體內提前蘇醒了,甚至進了他的書房,隨意翻閱了他的論文……
“蒲影”抬起頭。
他的力氣已經很微弱,被溫邇拎著衣領,才能勉強支撐著不倒下去。
“放心,我沒有篡改你論文裡的那些數據,這種手段太低級,也太容易被發現了。”
他微微偏了下頭,看著溫邇。
他的臉色已經白的像雪,眼裡卻還含著微微的冰冷笑意。
“我不用篡改你的數據。”
“溫邇,你考慮得這麼周全,怎麼就沒想過……”
“你得到的那些基礎數據,原本就都是我給你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俞堂工作筆記】
他敢看不起我。
第四十五章
溫邇看著他,像是看著一隻可怕的怪物。
能被拿來威脅駱燃的,也無非是駱燃父母被攔截篡改的論文數據。
外行分不清這些,不清楚哪些情況隻需要聯絡期刊勘誤撤稿,受些批評,承擔相應責任,哪些違背了學術道德,要受到嚴厲處罰。
駱燃太好控制了,在他心裡,父母是世界上最厲害、最聰明的科學家。
駱燃根本不知道,他父母那些小打小鬧的研究論文,甚至都不會有人去費力氣質疑——隻有足夠重要的,直接和行政級別調動、科研經費申請掛鉤的S級期刊,論文才有質疑的價值。
……比如溫邇的那些論文。
溫邇的論文,全盤架構在駱燃收集的數據上。
溫邇仿佛被扼住了喉嚨,他身上冷汗淋漓,顧不上再想別的,拼命在腦內回憶自己四個月前的論文。
他當時沒有察覺,現在回想,才發現那幾篇論文寫得格外順利。所有數據都和需要的高度符合,越寫越順,每篇都得心應手。
如果駱燃在那個時候就有了“蒲影”的人格,如果給他的數據就是存在問題的,如果那些數據是在刻意引導他,甚至引導整個科研所——
“你放心,其他人的論文沒有問題。”
“蒲影”的聲音不急不緩:“那些科研團隊不該被你連累……終端機的數據庫裡,我上傳的所有數據,都是真實準確的。”
“隻要走標準流程,按規定調用數據,誰都能做出正確的論文。”
“……可誰叫你就是不這麼做呢?”
幻想裡的“蒲影”偏了下頭,他透過被冷汗浸透的額發,迎上溫邇失措的眼睛:“溫所長,還記得那幾篇論文是什麼嗎?”
溫邇當然記得。
他要擴建個人實驗室,必須發足夠有價值的論文,但電子風暴的表層已經被研究得差不多了。
溫邇走了捷徑。
他要求駱燃進入電子風暴的中層區域進行探測,把數據直接回傳給他,同時刪掉了數據庫裡的全部記錄。
這種操作需要暫時解開數據庫的保護系統,會讓終端機暴露在一定風險下,但他必須這麼做——電子風暴的中層區域,危險性遠要比表層高得多,是科學部嚴令禁止探索者接觸的紅線。
溫邇很擅長鑽漏洞,他對論文數據來源的解釋,是“探測員違規使用了自制儀器,儀器被電子風暴摧毀前,曾經短暫接觸過中層的部分區域,傳回了部分相關數據。”
……這個解釋當然說得過去。
“這個解釋當然說得過去。”
像是知道他心裡的念頭,“蒲影”慢慢地說下去:“但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性。為了論文,你編了一套數據……又給這套數據編了個故事。”
“蒲影”聲音低緩:“捏造數據,論文造假,學術不端……”
溫邇厲聲:“閉嘴!”
溫邇這些年的事業和心血都在總科研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幾個罪名的下場,眼底激得一片血紅:“我沒有,我可以自證——”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甚至不用“蒲影”再費力氣反駁,他已經飛快意識到了一件事。
要想證明這些數據不是捏造的,就必須要讓駱燃親自出來,為他的論文作證。
可一旦讓駱燃作證,就會暴露他要求探測員進入中層區域的違法事實。
這是一場逃不掉的邏輯死局。
隻要有任何一個人質疑他的論文,這場死局就會被啟動。連根挖下去,甚至可能挖出他當初解開數據庫保護系統,暴露終端機的違規操作……
溫邇定定站著。
他忽然聯系起了整條線索。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整個人像是被冰錐穿透了,渾身的血液也被一起冷凝成鋒利的冰碴。
稍稍一動,這些冰碴就會徑直穿破他的血管。
……他忘了件最致命的事。
四個月前,他曾經違規刪除過一次數據。
在他違規解開終端機防護,刪除那些數據的時候,這還隻是一次最普通的、其他科研所也常會有的違規操作。
時間太久了,即使是那些來調查的探員,也不會特意去幾萬條操作記錄裡尋找一條沒有標記的違規記錄。
總科研所的終端機已經幾十年沒被人非法攻擊過了。
溫邇刪除那幾條數據,總共也隻用了不到10秒鍾,他不認為這幾秒的時間會被人注意到。
那臺終端機常年被層層加密、嚴格保護,再怎麼攻擊也是白費力氣。
怎麼會有黑客會心血來潮,恰好在那個時間記錄了終端機的數據,恰好在他違規操作時乘虛而入,又在蟄伏四個月後,忽然盜走了一半的數據?
……怎麼會有?
溫邇看著藏在駱燃身體裡的那個人格,他眼底終於浮出恐懼,慢慢松開攥著駱燃衣領的手。
明明是他囚禁了駱燃,是他封閉了駱燃一切向外求救的渠道。
明明是他從根基起毀了駱燃,看著駱燃的人格一點點解離、崩潰,他把駱燃變成是他自己的。
他不介意讓駱燃逃跑,父母是駱燃永遠的死穴,駱燃不可能自己逃出去。駱燃早晚會想明白,隻要跑一次,就會被他摧毀得更徹底一次。
他以為足夠萬無一失,以為駱燃不會再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他從沒想過,在駱燃的身體裡,居然出現了這個新出現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恐怖影子。
……
可這個影子,究竟是怎麼借著他自己的手,生生撕開禁錮裡最後一點裂口,用幾條輕飄飄的數據,就把他關在了進退維谷的死局裡的?
溫邇恍惚地站在冷汗裡。
直到刺耳的生命水平監測警報聲響起來,才把他生生拉回現實。
駱燃的身體一動不動歪倒在實驗床上。
沒再說出足夠逼瘋他的話,那雙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閉上了,警報刺耳地想著,駱燃的身體已經沒有了呼吸起伏。
他忙中出錯,給駱燃注射了過量的鎮靜劑,又強行弄醒了駱燃。
這些已經超過了駱燃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蒲影”的出現,顯然更嚴重加快了這種崩潰的速度。
“不行……你不能死!”
溫邇撲過去,他已經有些手忙腳亂,放平駱燃的身體,用力去按他的胸口:“你活過來!你還有用,你活過來給我作證,你說,說你給我的數據是真的……”
“溫所長!”
他身後傳來嚴厲的喝止聲,有人衝上來,牢牢按住他:“你在做什麼?!”
溫邇被人控制住,還在拼命掙扎:“你們沒看見他已經死了?”
溫邇清晰地聽見了駱燃心跳停止的警報聲,他僵硬地轉了轉頭,神色恍惚猙獰:“我在救他,他不能死,不能現在就死……他還有用,我要他活過來……”
衝進來的人面面相覷,皺緊眉,更用力地把他按在一旁裝藥劑的的鐵皮櫃上。
溫邇掙不開那些力道十足的鉗制,他喘著粗氣,滾熱的臉皮貼上鐵櫃,冰得他狠狠打了個顫。
眼前的視野逐漸清晰。
溫邇暈了幾秒,忽然愕然瞪圓了眼睛。
駱燃蜷在病床上。
有幾個人牢牢護著駱燃,能看得出駱燃的狀態並不好,衣服被他扯得凌亂散開,臉色白得像雪,身上不斷地微微發著抖——
駱燃在發抖,駱燃還活著。
“蒲影”已經消失了,駱燃被扶著躺好,他太虛弱了,勉強回答了幾個問題,就很快又昏睡了過去。
有人替駱燃整理衣物,醫療員正用觀察室裡的儀器監測駱燃的身體數據。
那些數據並不好,但每一項都證明,駱燃隻是營養不良、缺乏良好的照顧,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
剛才刺耳的生命體徵監控警報,像是一場荒謬詭異的幻覺。
溫邇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