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傳達信息或者警告,就隻能說到一半,正好錯過最關鍵的重要部分。
如果是想要告訴別人殺人兇手,不論怎麼努力,最多隻能在臨死前說出兇手名字的第一個音節。
“……”
系統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漏洞,閃著小紅燈,憂心忡忡打了第三份《關愛宿主心理健康成長》的報告。
系統給俞堂買了一整罐棒棒糖,從商城抱回來:“然後……蒲影就同意了?”
俞堂挺欣慰:“他還給我買了三明治、水和從帝都回星城的車票。”
系統已經開始學會接受這些主線之外被強推的不重要劇情,不再追問細節,調出列車時刻表:“什麼時間的車票?我去給宿主生成一張能坐火車的身份ID。”
“明天早上。”
俞堂對著電腦,專心操縱臨時生成的學生吃三明治:“今天太晚了,買不到票,他邀請我今晚和他一起過夜……”
系統:“??”
“教他攝影。”俞堂敲敲面板,“蒲影還沒有人性化到那種程度。”
系統覺得,目前為止人性化程度最高的可能是它自己:“是……宿主。”
系統抱著棒棒糖,猶豫了好一會兒,悄悄問俞堂:“宿主會攝影嗎?”
俞堂:“不會。”
系統的屏幕上蹦了幾顆小雪花。
“我現在是個貧病交加的學生,要是會攝影,就和駱燃一樣拍照片掙錢,自力更生養我的十個弟弟妹妹了。也不會流落街頭,專門盯著他的車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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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堂很有條理,飛快敲著鍵盤,操縱著學生的影像自述生平:“我一直在勤工儉學,在工作室也隻負責修圖,沒有機會摸相機。好不容易攢錢買了一個,又迫於生計,和書一起打包甩賣……”
現實裡,蒲影拿過相機,遞到他面前。
俞堂的手停頓了下。
蒲影:“給。”
俞堂看了看被還回來的相機,忽然抬手,推開正敲著的鍵盤。
他拉過送話器,直接打開聲音模擬:“為什麼?”
“你喜歡它。”蒲影說,“因為你喜歡它,所以它是你的。”
俞堂沒有立刻答話。
俞堂關掉送話器,在意識海裡敲系統:“有辦法查到原著最後的結局卷,蒲影對溫邇的好感度嗎?”
系統埋頭查了半天,機械音也有些困惑:“理論上是能的……宿主,但查詢不到。”
直到最終卷,蒲影找回了丟失的感情,好感度一欄也依然是不可查看的未知狀態。
“人物設定裡提到,蒲影的這一部分在風暴裡丟失了。”
系統說:“但具體丟在了哪兒,還能不能找回來,都沒有詳細解釋……”
俞堂:“在駱燃身上。”
系統怔住。
“駱燃第一次見溫邇,就觸發了一見鍾情級別的好感度。”
俞堂說:“但這份好感不是他自己的,來源於那場電子風暴導致的剝離,他意外地繼承了這一部分……”
六歲的小蒲影,是真的很喜歡溫邇。
那場電子風暴裡,童年的蒲影被分成了兩個。因為家族的精英教育,被不知不覺埋藏起來的一部分天性,和他對溫邇的喜歡一起被剝離了出來,變成了駱燃。
溫邇沒能及時意識到這件事。
溫邇向蒲影要童年時承諾過的感情,他用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發現蒲影是真的給不出。
那之後,溫邇又用了更長的時間,才終於搞清楚這份喜歡被弄丟到了什麼地方。
但那個時候,這份喜歡早已經被溫邇親手毀幹淨了。
“所以在駱燃的結局線裡,溫邇才會對駱燃說,要駱燃變回以前的樣子。”
系統聽懂了:“但這直接催化了駱燃的死亡……他永遠失去了駱燃。”
系統:“他隻好去回找蒲影,可蒲影永遠沒辦法再開啟好感度的感知了。蒲影之所以會同意和溫邇在一起,是因為——”
“因為一條很匪夷所思的邏輯。”
俞堂點了下頭:“因為溫邇喜歡他,所以他是溫邇的。”
終其一生,蒲影都被困在了這條邏輯裡。
蒲家要他報恩,不準他忘恩負義。溫邇要他回來,規定好了他應當變成的樣子。
這個故事必須、也隻能停在“主角CP從此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這個結局裡。
“推演一下。”
俞堂說:“結局後的劇情發展是什麼樣?”
系統運轉數據,隔了一刻,畫面從光屏上跳出來:“蒲影和溫邇一起生活了十年。”
十年裡,他們在所有人眼中都過得很好,從不吵架,幸福美滿,是最模範的配偶。
蒲影的感情在慢慢恢復,他開始變得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人。
作為總科研所的志願研究對象,在他們第十年的結婚紀念日當天,蒲影就可以結束全部治療,成為全聯盟第一例“徹底治愈電子風暴後遺症的幸存者”。
兩家的長輩都很欣慰,給這兩個苦盡甘來的後輩舉辦了很盛大的宴會。
蒲影沒有出席,他消失在了這一天的凌晨。
他的下落並不難找。
根據電子脈衝的監測,最近一次電子風暴出現的地點,是在蒲影的臥室窗外。
監控裡,蒲影就在臥室的床上,和那團絢麗的極光面對面坐了一夜。
他已經按照溫邇的要求生活了十年。他的床頭放著參加宴會的精致禮服,再過幾分鍾,管家就會送來溫邇讓人準備的營養早餐,他吃完早餐,會和溫邇一起去總科研所做身體檢查。
根據研究,曾經陷入過電子風暴的人由於自身脈衝頻率的改變,有再次吸引電子風暴的傾向。
但這一點也不難避免。
電子風暴的移動速度非常緩慢,隻要及時察覺,哪怕隻是抬一抬腿,稍微動一動,就可以逃離那片能夠吞噬人的幻光。
可蒲影坐了一整夜。
他看著那團絢麗的幻光緩慢靠近,甚至站起身,穿好了自己最喜歡的一套私服——那套衣服溫邇不很喜歡,覺得不是心裡那個蒲影會喜歡的款式,他已經很久沒穿過了。
他穿著自己喜歡的衣服,回到床上坐好。
來送早餐的管家敲響了他的臥室門,敲門聲從平緩到遲疑,再變得急促,最後換成了溫邇拍著門的低吼聲。
溫邇用力踹開了那扇被反鎖的門
他看到蒲影正在被那團電子風暴吞噬,蒲影的身體變成了無機質的灰白,他拼命甩開所有人的攔阻,衝過去,緊緊扯住蒲影的手腕。
蒲影沒有反抗他。
蒲影和駱燃不一樣,蒲影從不會反抗他。
蒲影認為這些都是自己理應做的,畢竟他虧欠所有人,他虧欠駱燃一家,虧欠蒲家,也虧欠溫邇。
慢慢恢復感情後,蒲影偶爾也會站在窗前,一個人想一想,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把這些還完。
他不覺得難過,隻是有一點不舒服。
他想,他不該從電子風暴裡出來,現在這團光來接他回去了。
蒲影和溫邇說了聲“早安”,他被幻光吞噬,安靜地消失在溫邇手中。
……
“不該是這樣。”俞堂打開送話器,“邏輯錯了。”
蒲影微微怔住。
他仍然拿著那架相機,沒有收回手,看向眼前剛暴風吸入了兩份三明治的學生:“哪裡錯了?”
俞堂說:“因為你喜歡,所以就是你的,沒有這樣的道理。”
俞堂:“你給了錢才是你的。”
蒲影:“……”
系統:“……”
“宿主。”系統閃著小紅燈,憂心忡忡提醒,“人類的行為很復雜,不能一概而論,需要辯證地看問——”
俞堂順手關了系統的喇叭:“我喜歡你的車,這也可以給我嗎?”
蒲影蹙了蹙眉。
他沒有考慮過相關的邏輯類比,現在對方忽然問出來,也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麼:“暫時不行。”
“這三天裡,我沒有住處,最後的錢用來給你買第二個三明治了。”
蒲影說:“我要睡在車裡,所以暫時不行。”
俞堂不給他回避的機會:“三天以後,我還是喜歡你這輛車。”
蒲影沉默下來。
用溫邇論文裡的觀點,他像是一架機器,被輸入進了許多程序。這些程序平時各自運轉,沒有出現過問題。
但現在,兩套程序卻出現了基礎的邏輯矛盾。
俞堂:“我還喜歡第三個三明治,賣三明治的24小時便利店可以直接給我嗎?”
“不可以。”蒲影說,“你還沒吃飽?我還有兩桶泡面,一盒壓縮餅幹。”
蒲影:“暴飲暴食對身體有害,你可以等待半個小時,如果還覺得餓,我會分給你一半泡面。”
“……”俞堂暫時關掉送話器,轉回來問系統:“你上次這麼說話是什麼時候?”
“剛出廠。”
系統也很復雜:“我們的學習能力很強,會全面分析和模仿人類,大概2個月時間就可以通過仿生人測試了。”
以蒲影現在恢復了兩年的狀況,大概會遺憾折戟在仿生人測試的第一關。
俞堂決心不再難為蒲影,他換了個更簡單粗暴的辦法,重新打開送話器。
俞堂問:“我喜歡三明治,但三明治給了錢才能拿,對嗎?”
蒲影點了點頭。
俞堂:“我喜歡你的車,但你的車也隻有給了錢才能買。”
蒲影稍一沉吟,點了下頭,又說:“三天之內——”
“我不買。”俞堂說,“你值多少錢?”
蒲影怔了下,他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被問住了。
俞堂在意識裡敲:“系統,系統,兌現金。”
系統飛快閃著小紅燈:“兌多少?”
“隨便。”俞堂說,“盡量兌零錢,舊一點,別太像剛搶了銀行……”
經驗點哗啦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