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每次吵回去,都會告訴那些人,是因為圈子裡以前沒有喻堂。
隋駟的確不像那些大火的明星一樣,抬抬手就是千萬級別的片約、出個代言雜志幾秒鍾就被搶得精光。可隋駟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出的作品一定有質量有口碑,綜藝曝光從來用不著她們擔心。
不用粉絲掏錢集資,是因為喻特助說,這些錢原本就該由工作室來支出。
不用粉絲和人家不眠不休地吵架,是因為工作室維護得滴水不漏,即使偶爾扯進八卦緋聞裡,也會在最合適的時機給出最妥當的聲明,幾乎沒給她們留下多少發揮的空間。
隋駟也不是一開始就走得這麼穩的,工作室走上正軌之前,也有動蕩,也卷進過風波。粉絲也和別人家一樣,來來去去,吵吵鬧鬧,盯著個番位撕得上頭。
因為有了喻堂,所以這些不真實不合理,才被一點點變得真實和合理起來。
粉絲們都喜歡喻堂,她們想等喻堂過生日的時候告訴他這件事,偷偷拉了群,要給他也買禮物。
怕惹喻特助不高興,副會長寫了非常嚴苛的群規,每個人最多隻準貢獻一杯奶茶錢,誰花的多了就寫檢討。
就差一個月了。
……
就差一個月了。
-
別墅裡,隋駟攥著手機,恍惚坐在沙發上。
三個月前,他因為喻堂問他能不能晚一點離婚的事大發雷霆,曾經拉黑過喻堂的電話。
喻堂給他發了幾條語音。
那個時候的喻堂,在病發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沒辦法再用藥物把不適壓下去,很難把話說得清楚利索,所以也停了對外的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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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語音含混磕絆,嗓音抖得厲害,語序顛三倒四地聽不懂。
隋駟沒有耐心,聽了幾秒鍾就退出了,根本沒點開剩下的。
後來他聽過不止一次。
開始聽不明白,再聽得多了,反復聽反復分辨,慢慢能理出喻堂想說的話。
喻堂對他說,他的祖父三個月後過壽,如果在回家前發了離婚聲明,等他回家以後,可能會被家裡懲罰。
喻堂問他,能不能再忍一忍,自己一定不糾纏。
喻堂說,還有件事,隋老師不用聽,隋老師不用答應。
那些語音放到後面,已經格外含混遲鈍。喻堂說不清楚話,結結巴巴地問他,三個月後,再過一個月,是自己的生日。
喻堂想在生日那天離婚,然後就立刻消失,再也不出現,問隋駟行不行,
這種要求他平時絕不敢和隋駟提,發語音的時候大概已經很難再理順邏輯思維,憑著混沌的本能,才說了出來。
隋駟低頭,機械性地一頁接一頁翻,挨條看那些純黑色頭像的粉絲的微博。
粉絲知道喻堂的生日……可他不知道。
沒人知道,喻堂自己也不過。喻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待在工作室,從沒收過禮物,也沒給自己準備過禮物。
喻堂活了二十五年,做得膽子最大、最任性的一件事,就是問他能不能晚一個月再離婚。
……
然後等來了一張提前被從工作室開除的通知。
隋駟看著手機,微博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轉發,要求他和柯銘出來解釋清楚整件事的始末,解釋喻堂的病情。
這些都是他的粉絲,現在這些人刪空了所有有關他的痕跡,要他解釋清楚,曾經那些最讓粉絲放心和驕傲的、坦蕩順遂的事業和前途,究竟是不是拿喻特助換來的。
隋駟垂下肩膀,抬手抱住頭。
他沒法解釋。
桌上的煙灰缸已經被煙頭塞滿了,窗外的天色暗下來,屋裡沒開燈,暗得隻能看見輪廓。
隋駟的電腦開著,他給公司打回去過電話,被拒接了。
經紀公司當機立斷,在這些照片被曝出來、整件事鬧大之前,就已經發布了和隋姓藝人合約到期正式和平解約的聲明,現在合同的傳真已經給他發了過來。
隋駟不覺得意外。
他或許的確除了演戲什麼都不會,隋家讓他來做繼承人,隻是因為他是本家嫡系,但如果嫡系子弟嚴重失格,就會從旁系裡重新挑選。
他知道這幾年隋家在暗中考評他,他看過那些評估,圈外人不了解,以為工作室運行得好是他自己的本事。
隋駟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站起身,倒了杯冰水一口氣灌下去,給柯銘的經紀人回消息。
柯銘為了他才會去見喻堂,是被他連累的。
他買了機票,會等柯銘回來,然後他會出國,先去安靜一段時間,也不再拖累柯銘。
和他不一樣,柯銘還有很高的商業價值,身上的高奢代言光違約金就足夠把公司賠出去,不會像他一樣被斷尾求生。
公司不會放棄柯銘,等風波稍稍平息,就會想盡辦法把柯銘保下來。
他這幾年不會再有戲可接了,但至少還有些演技。
現在出了事,柯銘多多少少會受到衝擊,不再適合純走舞臺路線,但可以再試一試往演藝圈轉型。
等回國以後,他可以幫柯銘作指導,可以幫柯銘對戲。
……
手機嗡地震響,把隋駟從思緒裡毫不留情地抽離出來。
隋駟打了個冷顫。
他忽然明白了喻堂害怕手機震動的感覺,他攥著手機,冷汗隔著衣服往外透,心跳得幾乎要鑽出喉嚨。
隋駟看著屏幕上的來電提醒,接通電話:“……聶哥?”
“隋先生。”聶馳說,“好久不見。”
隋駟沒有立刻開口。
他不知道聶馳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是想幹什麼,是受隋家委託,來通知他已經被家族正式放棄了,還是看到了熱搜,來看他的笑話。
隋駟攥著手機,他的掌心冰冷,啞聲說:“客套就不用了……聶先生,有話直說。”
“家族決定放棄我,我沒有異議。”
隋駟閉了閉眼睛,徑直說下去:“當初走的時候,我就已經籤過協議,放棄財產繼承權了。我接受脫離隋家,從此和隋家再沒有任何關系……”
聶馳:“我們原本也希望是這樣,隋先生。”
隋駟胸口狠狠一沉。
他覺得自己已經做足了最壞的打算,想不到還有什麼能比這些更嚴重的。
隋駟的手已經有些發抖,他咬著牙關問:“什麼意思?”
“隋家代收了兩份和您有關的法院傳票,需要您親自處理一下。”
聶馳說:“一份是W&P法務部代員工提起的離婚訴訟……”
“代提?!”隋駟瞳孔縮了縮,“這種訴訟他們憑什麼代提?是我和喻堂離婚,為什麼不讓我見喻堂本人?他們——”
聶馳:“您想見喻先生本人?”
隋駟話音一滯。
聶馳問:“到現在,您還在想能見到喻先生,讓喻先生幫你平息事態,是嗎?”
隋駟說不出話,冷汗順著額角淌下來。
“恐怕不行。”
聶馳說:“一方面,訴訟人本人患病,不能完整表達意志,願意向法庭提交書面意見,屬於極特殊情況,允許不出庭。”
“另一方面。”聶馳說,“隋先生,你在道德和人格上,恐怕也沒有提出這個要求的資格。”
隋駟僵在原地。
這是聶馳第一次明確表達出自己的態度,反而比網上任何一句不堪的譴責斥罵都讓他更難以承受。
隋駟難堪得幾乎當場厥過去,他打著哆嗦,牙根不住磕碰著,發不出半點聲音。
“另一張傳單是聯盟帝都檢察院提起的公訴。”
電話對面哗啦響了一聲,聶馳換了張紙,給他念:“有關您縱容員工在工作中遭受暴力、霸凌,打壓員工薪資……”
隋駟瞪大了眼睛,他嘶聲問:“……什麼?”
“……等問題,需要您作為被告出庭。”
聶馳念完:“同時,檢查到您今晚有購買機票的行為,不能完全排除您存在畏罪潛逃的動機。”
“我不是!”隋駟眼底充血,他幾乎是咆哮著吼,“我隻想出國避一避風頭!太亂了,我現在哪都去不了,你知道有多痛苦嗎?你知道這種日子是什麼滋味嗎?!我受不了了,我會憋出病的,我——”
他忽然怔住,像是被當頭潑了一盆刺骨的冰水,話音一點點消失在喉嚨裡。
聶馳不會知道這種日子是什麼滋味……但有人知道。
有人比誰都更清楚。
喻堂被他這樣關了三年。
用一場假的婚姻,把自己關在那間長寬都走不了十步的辦公室裡。
隋駟抬手用力抱住頭,他刻意忽略的、已經幾乎忘幹淨的記憶,不容他拒絕地冒出來。
在接到那一紙假結婚的合同前,喻堂已經又攢了一點錢,託人打聽不用星籍就能買的小單身公寓了。
二十二歲的喻堂,寶貝似的捧著自己那個存折,興奮地聽工作室的幾個老員工說聯盟帝都新購房政策的福利。說是買這種單身公寓,就可以被批獲最低首付的貸款,買了就能住,隻是落不了戶,工資不高的話,貸款要還好多年。
可喻堂不在乎還好多年。
他已經用了很多年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不著急,他每一步都在往前走,遲早能走到那個有很多普通人愜意生活的、全是陽光的世界裡去。
緊接著,喻堂收到了那份合同。
他坐在辦公室裡,對著條款一行一行地翻,沒有豁免,隻要已經結婚了,就沒有資格再享受這種福利。
在帝都,這是唯一一種沒有星籍允許購買的住房。
喻堂在辦公室坐了一宿,第二天攥著那份合同,紅著眼睛出現在他面前。
……
“不能完全排除您存在畏罪潛逃的動機,決定對您暫時處以行政拘留,七天後正式開庭。”
電話裡,傳來聶馳一板一眼、平靜冰冷的聲音:“出門,隋先生,我已經在柯銘的別墅外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法律部分依照我國現行法律,一部分政策條款有虛構
第二十九章
意識海裡,俞堂摸過遙控器,關掉了直播的光屏。
……
配合警方結束調查後,心理咨詢師留在咖啡廳要了間安靜的員工休息室,給喻堂進行了簡單的應急疏導。
柯銘的那些話稱得上惡毒,即使潛意識裡已經學會了否認和拒絕,喻堂也不可能全然不受影響。
但喻堂表現出的承受力,也遠比心理咨詢師能想象的更強。
察覺到自己的狀態不好,喻堂在第一時間,就主動詳細告知了心理咨詢師。
他能感覺到有痛苦的碎片反復地、不由自主地頻繁出現,電擊的痛楚不斷閃回。他聽見有人在幻覺裡嚴厲地訓斥和責備他,但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他想盡力集中注意力,但能持續的時間很短,無法抗拒的恍惚茫然正在裹挾他,把他拖進朦朧的混沌裡。他還可以進行簡單的思考和邏輯表述,但不能保證自己還能支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