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找不到喻堂。
喻堂換了號碼,曾經那個永遠隻響一聲就會被接起來的電話,現在隻剩下了反反復復的空號提示音。
隋駟聯系不上喻堂,給醫院去過電話,聽說喻堂已經被W&P公司接出院療養,終於忍不住聯絡了W&P。
隋駟閉了閉眼,他收回心神,嗓子更啞了:“別管……先別管個了。”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W&P公司的門容易進,但不知道有多少藝人和工作室的員工都在裡面碰上一鼻子灰,狼狽不堪地出來。
受不了裡面那些商業精英目中無人的態度,圈子裡有不少人寧可不要些資源,也絕不肯上W&P的門。
要是以前……這種局面下,隋駟也絕不可能會去。
隋駟低著頭,他死死咬著牙根,垂在身側的手焦慮地攥了攥。
實在沒有辦法了。
工作室的資金流已經見底,還有好幾份賠償款沒有著落,拖久了說不定要被強制執行。即便不論這個,下個月工作室員工的工資……他都未必能妥善支付。
種事傳出去,要被人笑破肚子。
雖然不清楚W&P目前的態度,但如果份合作還有希望,哪怕真是低聲下氣地去討一份合同,他也隻能咬碎牙認了。
“我去W&P的總部。”隋駟說,“幫我準備一下。”
聶馳從不追問,他點了點頭,替隋駟換了盒沒拆的整包煙,去拿車鑰匙。
隋駟已經習慣了個職業經理人的沒人性,在桌前坐了一陣,用力抓著那包煙塞進口袋,撐起身,去辦公室附帶的盥洗間洗了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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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P總部。
今天是喻堂正式上班的第三天。
Darren親自來接喻堂入職,特意半開玩笑地友善提醒他,千萬不用把工作狂的習慣帶過來。W&P是個正規的、全面保障員工福利的公司,公司內部絕沒有壓榨自家員工的傳統。
為了方便喻堂了解和適應在W&P的工作,他們還特意配了兩個資深員工,準備帶喻堂熟悉整個工作流程。
結果等喻堂來了,才發現根本多此一舉。
僅僅隻是通過Darren臨走前留下的部分資料,喻堂就已經對W&P各個方向的業務有了全面的總覽。
他原本就在W&P幫過大半年的忙,為了幫喻堂盡快融入新環境,心理咨詢師在對他進行暗示治療時,並沒有連一段也一並抹除幹淨。
喻堂第一次參加了公司高層的例會,安靜聽取了所有人的發言。他沒有邊聽邊記的習慣,在會議間歇時才把所有信息整理下來,和Darren就幾個仍然模糊的細節給出了針對性的簡明提問。
Darren坐在他身邊,都能感覺到喻堂正在用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吸收所有能聽到的一切信息。
“宣傳是不完全配套的。”喻堂在記錄上標注出重點,“目前的營銷方案,垂直影響的群體,和有能力購買的人群不夠重合。我大致做了幾版方案……Darren先生?”
“抱歉。”
Darren笑著說:“我隻是在想,我們的運氣真好。”
喻堂沒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抬起眼睛,安靜看他。
喻堂的話原本就不多,他休息了一個星期,說起話來已經比之前流暢了不少。尤其在說起工作相關的內容時,語氣和緩又穩定,純黑的眼睛溫潤從容,幾乎聽不出任何一點異樣。
但換回平時的交流,尤其像這種和工作關系不大的闲聊和寒暄,就依然有些隱約的遲滯。
心理咨詢師特意交代過,喻堂暫時還不能理解太復雜的情緒,給不出足夠明確的反應。咨詢師認為,件事既然不會影響喻堂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就沒有必要讓他立刻去接觸些。
對喻堂來說,一個純粹的、可以心無旁騖沉浸的工作狀態,其實才是最合適的。
“我是說,我們的運氣真好,能有機會邀請喻先生成為我們的一員。”
Darren知道些,他耐心地慢慢開口,解釋給喻堂聽:“你可以放心工作,隨時提出任何思考和想法。有當初的教訓,我們都很想聽你的意見。”
越是公司的高層員工,越清楚當初喻堂隨手替W&P解決的公關危局,究竟需要多強的全局觀和調度能力。
那時候,喻堂還隻是工作室的聯絡方,提出的思路當然很難被立刻重視。W&P的營銷部一直格外後悔,如果早按照喻堂說的做,或是再大膽一點,把當時的工作調配直接交給喻堂,扭虧為盈的速度還會更快,當年的淨利潤也能再提幾個百分點。
到了W&P的層面,有商業天賦的人並不少。但隻有在大量密集的相關工作的高壓下,長期縱覽全局居中調度,種天賦才能被真正磨出來。
非正規工作室不可思議的龐大工作量,陰差陽錯,反倒讓他們擁有了不可多得的人才。
喻堂還不太適應被這樣直白的表揚,他垂下視線,白淨的耳後泛起淡淡血色,唇角微微抿起來。
“好了。”Darren不再難為他,笑了笑,“喻先生要去員工餐廳看看嗎?今天的伙食很不錯——要不是怕你不適應,其實該給你開個歡迎會的。”
喻堂輕聲說:“不用。”
他從工作的狀態裡出來,就又顯而易見地寡言起來。
但喻堂已經逐漸熟悉了樣的狀態,他適應得很快,不再緊張,清秀的眉眼一點點舒展開,慢慢組織好語言:“不用麻煩,樣就很好……很感謝了。”
Darren點點頭,接過喻堂的電腦,打開了那份文檔。
喻堂同他彎了下肩背,穿上外套,走出會議室。
那幾個曾經負責在醫院照顧喻堂的員工早在探頭探腦,一看見他出門,立刻興奮地圍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爭著和喻堂說話,又主動要帶他去樓上的員工餐廳。
他們都很喜歡喻堂,如果不是Darren三令五申交代過,說喻先生還在恢復期,不準扯著喻堂到處湊熱鬧,他們早就要邀請喻堂去參加自家部門的聯誼。
喻堂從沒有過樣的體驗,很新奇,被幾個人圍著亂糟糟說話,一起往電梯走。
他不開口,隻是安靜聽著其他人聊天打趣,眼睛裡一點點透出明淨放松的笑影。
經過樓梯時,忽然有人在他身後出聲:“喻堂?!”
那聲音他不熟悉,啞得厲害,裡面的錯愕太過明顯,連他都隱約能聽得出。
喻堂有些好奇,停下腳步,循聲轉過來。
……
隋駟胸口起伏,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隋駟的衣物有些凌亂,W&P被他提醒,明確收回了合作的意向書。他剛在樓下吃了閉門羹,又因為無論如何也不甘心,想再試一次,被人不客氣地推搡出了辦公室。
隋駟從沒這麼狼狽過,他進不了員工專屬的電梯,站在樓梯下半層,視線定定落在喻堂身上。
的確是喻堂。
在醫院治療時,喻堂才有機會正式測了視力,添了副度數不高的金絲眼鏡。
喻堂穿著淺咖色的高領毛衣,走廊裡還有些冷,他加了件挺括的高定風衣,盡數遮住了過於瘦削的肩背線條。
在工作室的時候,喻堂從沒穿過些商務風格的衣服,現在這樣,幾乎叫人恍惚生出眼前站著的是個寡言清冷的商務精英的錯覺。
他眉宇沉靜,被幾個人熱熱鬧鬧地圍在中間,整個人都顯得格外溫潤妥帖,氣色也比過去好了太多。
喻堂站在樓梯的平臺上,低頭看著隋駟。
神色陌生,眼睛裡透出溫溫的疑惑茫然。
第二十一章
隋駟被一隻無形的手鉗住了喉嚨。
他是想聯系上喻堂,想看看喻堂恢復的怎麼樣,可絕不是在這種要命的場合下。
在W&P的總部大樓裡,喻堂是已經入職的正式員工,他是被W&P廢棄了意向書,中止了評估進程,毫不留情掃地出門的合作方。
……前合作方。
隋駟站在原地,他已經後悔起剛才一時震驚叫住了喻堂。
他甚至沒有餘力再去細想喻堂的反應,在那幾個W&P員工的詫異注視裡,隋駟臉皮發燙,強烈的羞恥灼得他無地自容,不得不勉強錯開視線,才沒有立刻轉身狼狽地逃下樓。
喻堂現在眼裡的他……是什麼樣子?
這些天鬧得這麼大,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工作室出了事,連網上也有了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真假參半冷嘲熱諷,鬧得滿城風雨。
喻堂知道這些的時候,心裡又是什麼感受?
喻堂為工作室做了這麼多,卻一直都沒被他領情。現在他出事了,喻堂是覺得解恨痛快,還是可憐他,或者是惋惜自己一手建起來的工作室落到了這個地步?
喻堂為什麼……能斷得這麼幹脆利落,就真的一點也不再聯系他?
隋駟死死咬著牙根,許多一直以來被刻意忽略的疑惑,潮水一樣全湧上來,淹得他幾乎窒息。
“打擾了……”隋駟硬擠出來半句話,“我這就走,我……”
喻堂從樓梯上走下來。
隋駟聽見腳步聲,倏地抬起頭。
他胸口起伏,看著喻堂走下來,像是忽然看見了救命稻草,臉上也隱隱有了些亮色:“……喻堂?”
隋駟的嗓音啞得厲害,他盡力清了清喉嚨,低聲問:“你恢復得怎麼樣了?我聽他們說你出院了,你現在——”
隋駟的聲音戛然而止。
喻堂背著光,直到走到他面前,隻比他略高出兩個臺階時,隋駟才終於看清了喻堂的神色。
他試著聯絡過喻堂,他設想過很多種一旦兩個人再見面時,喻堂可能會表現出的反應。他甚至想過喻堂可能會恨他,可能會故意冷落他,對他視而不見,就像柯銘過去和他賭氣,賭得最嚴重的時候那樣……
……
可沒想過這一種。
眼前喻堂的反應,比隋駟曾經設想過的最差的可能性,都更讓他喘不上氣。
隋駟站在原地,腦子裡狠狠“嗡”了一聲,喉嚨裡幾乎泛上些模糊的血腥味。
隋駟看著他,嘴唇動了動,聲音低得自己都聽不清:“喻堂?”
喻堂神色很溫和,看著他的目光很友善,循聲微微偏了下頭。
“喻堂。”隋駟聽見自己問,“你怎麼了?”
隋駟吃的就是演員這碗飯,他太能分得清楚是不是作戲。更何況眼前的人是喻堂,他們在鏡頭前演了兩年多的配偶,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喻堂的演技有多差,有多學不會在人前作假偽裝。
喻堂要演,演不成這個樣子。
隋駟閉了閉眼睛,他站在喻堂面對陌生人才有的、溫潤疏離的目光裡,被這樣的目光一點點凌遲。
他寧可喻堂恨他。
“先生,您不舒服嗎?”他聽見喻堂的聲音,“請稍等一下,我們有臨時休息間——”
隋駟無力搖頭:“別這麼跟我說話……”
隋駟再藏不住形容的狼狽,他什麼都忘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去抓喻堂的胳膊,卻抓了個空。
喻堂向回退了兩階樓梯。
“抱歉。”
喻堂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微微蹙了眉,輕聲解釋:“我不習慣人碰我。”
面前的人認得他,知道他的名字。喻堂沒能在記憶裡找到這個人,他走下來,隻是有些好奇,想問問對方是誰,是不是曾經和自己見過。
可對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個精神狀態正常的人。
如果在這裡鬧出什麼事,對W&P也會有不良影響。喻堂不想給公司惹麻煩,又向後退了退,回到安全距離:“對不起,我不記得您了,請問——”
Darren的聲音從他身後傳過來:“喻堂。”
喻堂回頭,稍稍松了口氣:“Darren先生。”
Darren走下來,朝他點了下頭。
那幾個員工認得隋駟,他們不太清楚喻堂接受的治療,以為是那個所謂的影帝因為工作室運行不下去,想回來跟他們搶喻先生,緊急去找了還在會議室的Darren。
“我剛剛收到了營銷部的消息,同您的推廣合作沒有通過評估,決定中止合作。這是早做出的決定,和我們的新銷售總監無關。”
Darren示意喻堂退後,客氣地朝隋駟道歉:“沒有和您隨時保持聯系,造成雙方溝通不暢,是我們的過失,我代表公司向您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