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詢師忽然怔住。
……因為心理暗示的治療,喻堂現在暫時還沒有建立起對事物的完整認知。
喻堂暫時還沒辦法聯系每樣物品的價值,也還不太能做出正確的比較。這種狀況會隨著他的認知水平恢復飛快改善,但至少現在,對喻堂來說,這一箱子的禮物,其實大都是用途不明的奇怪盒子。
喻堂隻認得奶糖。
治療裡,他們短暫的觸及過喻堂的童年。在那些斷續的回憶裡,曾經有人用糖換走了喻堂的未來,間接性地把喻堂推進了那個難以掙脫的深淵。
可在治療過程中,無論怎麼誘導挖掘,喻堂依然一點也不覺得後悔。
他覺得奶糖是最貴重的東西。
心理咨詢師看著那捧奶糖,他已經做了很多年心理疏導,看過了形形色色的病人,他看著喻堂手裡的奶糖,抬起視線,看見年輕人安靜漉湿的黑色眼睛。
心理咨詢師理了下衣物,接過奶糖仔細收好,伸出手臂,用力攬住了喻堂的後背。
-
喻堂被Darren親自接出了醫院。
別墅隻需要在軟裝上改動,並不費時間,已經在喻堂完成治療的前一天改裝妥當。
W&P專門向特聘員工提供的別墅群,當然沒有三百平米那麼闊氣,但不論大小還是朝向都剛好,門前還有一片小花園。
喻堂住的這一棟,還特意考慮到了他的特殊情況,不隻在宜居性上進行了改裝,每件家具上都貼著標籤,冰箱裡有不少新鮮的蔬菜水果,基礎設施完善,該有的生活必需品一樣不缺。
隻要喻堂願意,可以在家宅上十天半個月不用出門。
“年假有三個月,喻先生放心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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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ren幫喻堂把箱子拎進門,又拿過另一隻手提包,取出臺嶄新的筆記本電腦:“W&P不限制領導崗辦公地點,這臺電腦連接的是公司的內網,等年假結束了,可以自由選擇去公司還是居家辦公。”
Darren把電腦交給喻堂,笑著說:“當然,我們也無比歡迎您提前入職。”
醫生交代過,喻堂現在最需要的是正常交流,他的學習能力非常強,會迅速吸收所有接收到的信息,重新構建自己的認知水平。
Darren沒有刻意把喻堂當作病人對待,領著喻堂熟悉了別墅,又詳細給他介紹了就職流程和工作內容。
喻堂安靜地聽著,等Darren全說完了,才拉過那臺電腦打開。
他坐在電腦前,認真想了一會兒,試著摸了摸電腦漆黑的屏幕。
“這樣打開。”Darren替他按下開機鍵,“也可以錄入您的指紋。”
喻堂看了一陣那臺電腦,他伸出手,指尖逐個觸碰著鍵盤,像是在一點點摸索著對應記憶裡的位置。
他坐了幾分鍾,打開文檔,敲下了一行字。
敲擊鍵盤的聲音起初還有些遲疑,沒過多久,就變得輕快利落。
“沒關系,這些我們都會以電子文檔的形式在後續發給您。”
Darren很欣慰喻堂的恢復速度,他替喻堂放好行李箱,笑著說:“您不用太著急,慢慢來。”
喻堂輕聲說:“不用的。”
他在恢復後依然寡言,必須要開口時,語速也偏遲緩,聲音透出一點點溫和的微啞。
但他身上的氣質又有一種奇異的穩定,這樣的說話方式不僅不顯得奇怪,反而更有一種值得信賴的從容可靠。
Darren看著喻堂,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公司和工作室在得知喻堂離職以後,都火急火燎派人打聽喻堂之後的職業預期。
即使知道W&P先下了手,依然有不少被不死心送來的禮物,還特意夾帶了各式各樣的工作聯系函。
明明是那麼多人都看得出來的一件事。
“我們相信您的能力。”Darren不想讓喻堂感受到壓力,他坐下來,認真補充,“對我們來說,您的入職是最值得期待的事,但我們也完全願意等——”
他的話音頓了頓。
喻堂輕輕彎了下眼睛,把電腦推過來,轉向Darren。
屏幕上是Darren剛剛給他介紹的所有流程,詳略得當,清晰分明,所有重點都被妥帖地標注出來,有些言辭含糊的地方,還做了待確認的附注。
Darren低下頭,看了看手機上被不少員工吐槽的繁冗過時的舊版入職手冊
喻堂坐得很直。
他的眼睛裡含著一點點笑意,肩背筆挺,襯衫勾勒出瘦削單薄的線條。
喻堂的語速有些慢,吐字卻溫和清晰:“我隻是忘了一些事,先生。”
“請放心。”喻堂說,“我還記得怎樣工作。”
Darren愣了半晌,忽然忍不住扶著額頭笑起來。
心理咨詢師的確非常專業,但有一件事,或許多多少少判斷得有些失誤。
……那些糖換不走喻堂的未來。
像這樣的人,無論被推進什麼境遇裡,都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向前走,走到能被人看得見的地方。
喻堂的未來,沒有任何東西能換得走。
他心底的最後一點隱憂也徹底散幹淨了,正式站起身,朝喻堂伸出手:“Darren。”
喻堂起身,握住他的手。
“很榮幸有機會和你共事,喻先生。”
Darren看著他,發自內心地誠懇開口:“歡迎加入W&P——我們已經迫不及待,想快一點等到您休假結束的那天了。”
——
另一頭,隋駟的工作室已經停擺了整整七天。
這些天他的日子格外不好過,原本定好的工作已經耽擱了好幾項,因為工作室內部嚴重混亂,甚至連違約的賠償談判都隻能靠聶馳一個人來處理。
剩餘的團隊左支右绌,勉強拆東牆補西牆,忙得疲於奔命。
不少人撐不下去,也隱隱動了辭職的心思。
隋駟從沒嘗過這樣的滋味,他舒服日子過慣了,驟然被卷進這樣的混亂狀況裡,盡力撐了幾天,終於在一項剛退回的合作通知被送來的時候,把這些天的火氣一股腦徹底爆發了出來。
辦公室外,幾個員工剛被罵得灰頭土臉,聽著裡面震天動地砸東西的聲音,慘白著臉色面面相覷。
隋駟像是頭困獸,赤紅著眼睛,站在一屋子被砸得七零八碎的狼藉裡。
那幾個員工站在走廊,不敢走,更不敢進去。
他們一時還找不到下家,又有家有室,需要收入養家糊口,不可能說撂挑子不幹就撂挑子不幹。
……可這樣的日子,也實在太難熬了。
隋駟有火氣,以前都隻是對著喻特助一個人發,在工作室的其他員工面前,多半都是和鏡頭前一樣的成熟理智,待人也一向很溫和。
直到喻特助走了,他們才知道老板發起脾氣原來這樣可怕。
員工們個個心驚膽戰,誰也不敢出聲。他們圍在牆邊,忽然有一個看見上來的人影,目光一亮:“聶先生!”
聶馳剛處理完一起賠償款,他走過來,朝幾個人點了下頭:“回去吧。”
幾個員工如逢大赦,一股腦飛快下了樓。
聶馳走進一片狼藉的辦公室。
他迎上隋駟的視線,反手把門關嚴。
“你這些天都在幹什麼?”隋駟盯著他,嗓音嘶啞,“為什麼有這麼多積壓的工作?你究竟要耽誤多少事?”
“工作太多了。”
聶馳說:“我需要依次處理。”
隋駟根本不信,他上前一步,眼底充血:“什麼依次處理要這麼久?!”
好幾個部長離職,許多工作都隻能靠聶馳來辦。
聶馳處理完一項賠償款,其間延誤的幾項工作,就又堆出來了新的索賠要求。
邀約越高,違約金就越高,隋駟這些天已經賠出去大幾百萬,寒聲說:“當初喻堂在的時候——”
“隋先生。”聶馳打斷他,“當初喻特助在的時候,工作時間是每天二十四小時,我要下班的。”
隋駟被他噎得結實,張著嘴,沒能說得下去。
“我拿的薪資,是每天工作八小時,早九晚五。”
聶馳看了看腕表:“現在是下午六點半,我已經加班了一個半小時,如果強制加班,我可以選擇舉報,或者申請勞動仲裁。”
以前喻堂在的時候,隋駟從沒聽過這種話。他看著聶馳,一時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匪夷所思地搖了搖頭。
聶馳問:“來應聘的那幾位新部長,您為什麼不肯面試他們?”
隋駟看著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勉強找回些理智。
“我不會讓步。”
隋駟低聲說:“小銘那裡還有一半我的人,我去找他的團隊暫時幫忙,我不會用他們……”
那幾個部長的履歷寫得明明白白,甚至沒有半點要隱藏的意思,一看就是隋家提供的人選。
如果整個工作室都被隋家把持住,他這些年做的又有什麼意義?
“我知道你想幹什麼”
隋駟啞聲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隋家派來的,你——”
聶馳低頭看表:“我想下班。”
隋駟:“……”
“沒關系,面試與否的決定權在您。”
聶馳隻是拿錢辦事,對隋駟的態度並不在意:“您也可以去問柯先生,看柯先生能不能幫得上忙。”
“或者。”聶馳建議,“您也可以自學管理工作室的相關知識。”
隋駟被他激得又要發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隻是給出解決問題最有效的方法,隋先生。”
聶馳說:“您還沒有注意到嗎?”
隋駟愣了下:“什麼?”
“工作室停擺,到現在已經是第七天,圈內幾乎都知道了這件事。”
聶馳看著他:“可為什麼直到現在,柯先生那一邊,還沒有把您當初分過去的那一半工作室員工還回來呢?”
第十九章
隋駟的身體晃了下,站在原地。
他的臉上顯出些困惑和煩躁,本能開口想要辯駁,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能說得出。
聶馳不是第一個提起這件事的人。
他和柯銘的事,在工作室內部當然不是秘密。這些天工作室自顧不暇,幾個還沒離職的部長或明示或暗示,都忍不住同隋駟提過,剩下的那一半人能不能先調回來。
聶馳隻是把每個人不敢明說、又分明藏在眼睛裡的疑問,直白地提到了他的面前。
隋駟呼吸粗重,嗓子啞得說不出話,抬頭盯住聶馳。
聶馳是隋家僱來的。
這種拿著另一份薪水的人,即使暫且看起來還像是替他工作,目的也一定是見縫插針地暗示離間,好拆散他和柯銘,讓他老老實實地回到家裡去。
……這個問題,也一定是聶馳為了誤導他,故意曲解了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