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過,這種強烈精神創傷下的應激障礙,隨時可能會突然從木僵切換成衝動行為。
但他之前始終安靜,這時候的動作太突然,身邊的人依然沒來得及反應,被嚇了一跳,七手八腳慌忙去扶他。
喻堂被幾雙手扶著,身形僵硬地歪倒,掛在最近的聶馳臂間。
聶馳的另一隻手拿著手機,畫面有些混亂,卻因為離得太近,格外清晰。
……
喻堂的目光仍然是不聚焦的,他神色一片蒼白木然,分明沒有情緒。
但這具身體有。
面對隋駟突如其來的深情溫柔,像是無法抗拒身體被激起的生理反應,喻堂肩背僵直,吐得昏天暗地,眼尾被激出一片惹眼的紅。
作者有話要說:
喻堂:聽吐了.jpg
第十六章
喻堂被送進了醫院,考慮到可能造成的負面刺激,隋駟沒有被允許和患者見面。
救護車對接的是家公立醫院,醫生公事公辦,勸阻住了沒有陪護證的患者家屬。
“我是他的配偶!”
隋駟被攔在病房外,匪夷所思:“那件事隻是意外,我們很好,他應當是身體不舒服,他不可能抗拒接觸我——”
醫生見多了婚內暴力,把病情說明和繳費通知給他:“一樓交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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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駟:“……”
隋駟沒被人這樣對待過,僵在原地,看著那幾張紙,臉色難看得要命。
醫生看了隋駟一眼。
精神類病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患者長期生活在超過承受極限的壓力下,一定早就會在各個方面出現端倪。
能放任配偶的病情嚴重到這個地步,不論怎麼說,關系也不可能算是“很好”。
眼前的人他認識,很有名氣的影帝,每年都會出幾部大火的作品,功成名就春風得意。沒想到熒幕上那麼成熟溫柔的一個人,回到現實生活裡,反差居然會這麼大。
“為了患者的安全,我們暫時不能允許您和他見面。”
醫生說:“如果放任這種狀況發展下去,患者除了生命體徵,一切主動性活動都會消失,病程遷延,可能有終身復發的風險。”
他們申請了患者背景調查,想要聯系上配偶之外的直系親屬,卻發現除了隋駟以外,喻堂原來沒有任何家人。
想想也是,如果有父母家人做後盾,怎麼會眼睜睜放任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
隋駟聽著醫生的話,他蹙緊眉,喉嚨動了下,沒能說得出話。
直到現在,他依然很難理解……這件事為什麼會這樣嚴重。
喻堂一直穩定,像是無論有多少壓力、遇到多少事,都能安靜沉默地吞下去。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喻堂會撐不住。
這種家屬醫生也見得很多,沒再多作無用的解釋,看向一旁剛上樓走過來的聶馳,把繳費通知遞過去。
聶馳道了謝,伸手接過來。
“等一下!”隋駟忽然回神,他還有話要問,想攔住醫生,“他——喻堂現在怎麼樣了?他在本市沒有其他親屬,沒人能照顧他……”
醫生有些奇怪,翻開病歷看了看:“在本市沒有其他親屬?”
隋駟眼尾狠狠一跳。
他不明白這個語氣是什麼意思,他是喻堂的法定配偶,又不是什麼做了傷天害理的事的犯人。
他的路走得太順了,優渥的出身護著他,進圈子又一炮而紅,後面的路走得平坦順遂,從沒受過這麼多的氣。
怎麼一夜之間,人人都跑來怪他。
這幾天四處莫名其妙碰壁,隋駟的心情其實已經很不好。他被晾得惱火,神色不受控地發冷:“你——”
聶馳輕咳:“隋先生。”
隋駟被他叫了一聲,身形微僵,忽然清醒過來。
“您放心。”聶馳側身,不著痕跡攔在隋駟和醫生中間,“我們會妥善安排,一定會照顧好喻特助。”
聶馳看著隋駟,聲音壓得微低:“隋先生,這是公立醫院。”
公立醫院,不是隋家的私人醫療體系。
即使有良好的安保措施,那些八卦記者和狗仔聞著味道,也有辦法無孔不入地鑽進來。
喻堂是隋駟的法定配偶,忽然被救護車送進醫院,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如果再被人拍到隋駟當眾失態,明天就會被推上熱搜。
不論怎麼說,在這個關口,這件事都必須壓下去。
隋駟被他遞了個臺階,不再開口,隻沉沉應了一聲。
醫生還要和神經科會診,拿著病歷回了病房。
聶馳示意:“隋先生。”
隋駟一言不發,和他一起下了樓。
外面不方便說話,聶馳讓助理先領隋駟去保姆車上休息,自己去繳了費,回到保姆車上,把復印的患者病歷交給隋駟。
隋駟暫時沒心情看這種東西,隨手接過來,放在一旁:“你安排了什麼人照顧他?”
聶馳問:“什麼?”
“少裝傻!”隋駟厲聲說,“我剛看了工作室的人員安排,根本沒有人去照顧喻堂,你就讓他一個人在醫院治療?!”
隋家僱來的這個職業經理人有工作沒人性,隋駟一直都知道,卻沒想到他會全不替喻堂著想:“不派人來照顧他,你要他一個人在醫院,還是用醫院的護工?公立醫院的護工是什麼水平……”
“隋先生。”聶馳打斷他,“先不說喻特助,你想從工作室往外調人嗎?”
隋駟眉峰鎖得死緊:“喻堂是我的法定配偶。他生病了,為什麼不能從工作室調人?”
聶馳看了看他。
隋駟心下不自覺地沉了沉。
聶馳為人淡漠,公事公辦,即使這樣看過來,視線裡也沒什麼特別的情緒。
隋駟被他這樣看著,不安反倒升起來,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啞聲問:“還有什麼事……我不知道?”
聶馳說:“當時在工作室的,還有W&P來考察的工作人員。”
隋駟臉色瞬間變了:“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到工作室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叫救護車了,沒有轉圜解釋的機會。”
聶馳把傳真遞給他:“剛剛W&P發來消息,決定提前接喻先生入職,先休年假,按照員工福利提供免費醫療和相關陪護。”
大概是為了照顧喻堂的情緒,考慮到喻堂對隋駟的在意和重視,W&P發來的通訊裡,並沒提及有關推廣合作的意向變化,用詞也很官方克制。
但被派來照顧喻堂的,恰好是那幾個原本負責考察隋駟工作室、評估合作價值的工作人員。
這裡面警示和督促的意味,已經不能更明顯。
隋駟無疑也已經聽懂了,他看著那份傳真,心裡亂得要命。
為了能順利達成合作,原本的打算也是讓喻堂盡早入職,可絕不是以這種被壓榨到了崩潰極限,十足受害者的樣子。
木已成舟,聶馳的不幹涉已經是最合適的處理方案,W&P的態度暫且曖昧不明,隻是想要帶走喻堂,也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接下來,喻堂決不能再出什麼問題。
……
隋駟抽出支煙,拿在手裡,向後靠在椅背上。
每件事都在出岔子。
他像是每一步都沒得選,可每走出一步,就被逼進更力不從心的下一步裡面。
“即使……”隋駟說,“即使這樣,工作室也該派人。”
隋駟垂著視線,嗓音發澀:“W&P在看著我們,他們應該已經認為工作室對喻堂進行了嚴重的職場壓榨,哪怕是為了展現誠意……”
聶馳說:“我知道。”
隋駟抬起頭
他已經沒了力氣再發火,強烈的、前所未有的無能為力感籠罩著隋駟,讓他甚至沒力氣高聲說話:“那為什麼不派?”
“隋先生,或許您對現在的局面還沒有足夠的了解。”
聶馳看著他,語氣難得的帶了些斟酌:“在喻特助離職以後,您的工作室並沒有您想象中那樣……穩定。”
聶馳:“我並不是不想派人,隋先生。”
聶馳還帶了另一沓報告,他原本不想在這個時候拿出來,但隋駟堅持著非要問,也隻好一起交給隋駟。
隋駟微皺了下眉,伸手接過來。
他頭疼得厲害,其實一個字也看不下去,抬手用力反復按了幾次眉心,打開報告的封頁。
“我收到了這幾份報告,因為之前的情況太緊急,還沒來得及處理。”
聶馳說:“剩下的零零總總還有十幾份,但相對來說職位比較低、工作沒有不可替代性,所以秘書部按照慣例,已經直接通過了。”
聶馳:“這幾份,需要您親自批準。”
這話實在雲裡霧裡,隋駟被他說得有些莫名,忍著不耐翻了幾頁文件。
隋駟倏地坐直。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聶馳。
寒意源源不斷從骨縫裡鑽出來,他的喉嚨發緊,手指幾乎痙攣地捏著那幾份紙質報告,身上止不住地打著顫。
“什麼……”隋駟緊咬著牙關,“什麼時候的事?”
隋駟聲音都已經有些哆嗦:“什麼時候的事?!”
“喻先生入院以後。”聶馳看了看時間,“準確的說……在W&P給出喻先生的入職通知,確認喻先生跳槽後的一個小時內。”
隋駟眼底充血:“他們籤的是正式勞動合同!”
“是不是有什麼人挖牆腳?齊星文?還是別的什麼人?”
隋駟扯住聶馳的衣領,他神色近乎猙獰,嗓子啞透了,嘶聲問:“是誰在背後針對我?這些人都是當初跟過來的元老,他們的待遇都是最頂級的,不會無緣無故——”
聶馳握住他的手臂,把隋駟按回座位上。
“他們是自願提出的辭職。”聶馳說,“願意支付雙倍違約金,接受勞動仲裁,認可走法律程序。”
“有很多人在遞交離職報告時,甚至還沒有找到新的平臺,我嘗試過提升薪水和待遇,但被回絕了。”
聶馳整理好衣領:“目前為止,我們還沒能查出有人在背後搗鬼,接下來的時間裡,如果有新的發現,會及時告知您。”
隋駟被困在保姆車的椅背上,他身上已經沒有半點影帝的所謂風度,胸口激烈起伏,臉上是控制不住的絕望和困惑。
他想不通,事情怎麼會一步步發展到今天這個樣子。
“您放心,我拿的是隋家的報酬,不會辭職。”
聶馳說:“當務之急,我會先去挑選合適的代替名單,供您篩選確認。”
隋駟喘著粗氣,抬頭看著他。
聶馳站起身,因為喻堂的離職和工作室的變故,他的工作已經很多,沒時間再在這裡陪隋駟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