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後,聶馳忽然出聲:“但是以現在的情形,可能不方便給出公開聲明。”
聶馳走過來,遞給Darren一份早準備好的文件:“幾周前,工作室就明確籤署了終止勞務合同的文件,事實上,喻先生現在已經是自由人身份了。”
隋駟險些沒能壓得住錯愕,他猛地轉身,難以置信盯住聶馳。
“至於喻先生和隋先生的婚姻關系,也隻是合約內彼此配合,沒有婚姻事實。”聶馳說,“等到合約期滿,會自動解除。”
“這個不用說。”
Darren忍不住笑了:“我們是不幹涉同事的私人問題的。”
術業有專攻,Darren不很了解娛樂圈的潛規則,但最近因為品牌推廣大使的事,也多多少少知道些,挑出來個隱約記得的名詞:“不能給出公開聲明,是為了……公眾輿論?”
“隋先生的合同到期,即將和公司解約,正式成立個人工作室。”聶馳說。
“明白了。”Darren點點頭,“和喻先生終止合同,一旦公開,可能會造成工作室的公信力降低。”
隋駟一言不發站著,身上發僵,臉上卻幾乎已經發燙。
Darren這句話或許隻是無心,可這樣說出來,卻依然叫他芒刺在背。
……
他甚至沒法否認這句話。
整個工作室忙活了一早上,放低姿態求了一整圈,聽說喻特助不參與這次的洽談,居然沒有一方願意冒風險提供幫助。
隋駟不知道,原來不和圈子裡的人應酬來往,不聯絡人脈、交換利益,居然會被孤立到這個地步。
“這沒關系,和你們不一樣,我們不需要事事都開發布會和全世界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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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ren不在意這些,他開了個玩笑,打開那份文件,從頭至尾仔細查看過一遍,確認了隋駟本人的籤名:“合作愉快,隋先生。”
隋駟臉色極難看,他恍了下神,抬頭問:“什麼?”
“品牌推廣大使的合作,您不記得了嗎?”
Darren笑了笑,很和氣地側過身,讓開會議室的門:“請進。正事談好了,現在我們可以聊聊這件事了。”
-
洽談比預料中進行的順利得多。
像是對這次品牌推廣的合作根本不甚在意,Darren隻隨意和聶馳聊了幾句,公事公辦地問了幾個問題,就給出了合作的初步意向書。
他顯然更關心喻堂的事,送兩人出會議室時,還特意問隋駟:“喻先生什麼時候能來入職?”
隋駟看著那份初步意向書。
他根本不想再談這件事,可要想促成合作,和對方交惡顯然是不合適的。
“謝謝您的關心。”
隋駟定了定神,勉強提起一口氣,和他客氣:“等我這邊……等工作室的事務交接好。”
隋駟低聲說:“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不急。”
Darren很和善,他已經拿到了喻堂的離職確認,變得格外好說話:“工作室的工作很辛苦,如果喻先生需要一段時間休息調整,我們也有耐心等。”
隋駟肩膀僵了下,他說不出更多的話,隻應付著隨意點了點頭。
Darren和聶馳握了握手,送兩人出門。
一離開會議室,隋駟的臉色就徹底陰沉下來。
他像是叫怒氣徹底填滿了,神色冰冷得嚇人,眼底隱隱透出血絲。
隋駟手指捏得青白,死死攥著那份意向書,一言不發,快步進了電梯。
聶馳跟在他身後,和隋駟一起回到空中停車場,替他拉開車門。
隋駟徑直走向駕駛室,寒聲說:“我自己回去。”
聶馳伸手攔住他。
隋駟停下腳步。
“你要幹什麼?!”他快氣瘋了,咬著牙關,神色猙獰得像是頭瀕臨爆發的困獸,“讓開!也要我給你一份開除聲明嗎?!”
“我是隋家僱來的,如果有權利,你早就會開除我了。”
聶馳說:“隋先生,你的情緒我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隋駟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理解什麼?理解你特意把開除喻堂的文件都一起帶出來,緊趕慢趕替我把他讓出去?你究竟是什麼居心?你——”
“隋先生。”聶馳問,“不是您說,要盡快設法讓喻先生離開嗎?”
他的聲音不高,語氣也很平靜,卻當頭潑了隋駟狠狠一盆冰水。
隋駟晃了晃,怒氣像是忽然漏光了,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盡。
“您隻注意到了我拿來的文件。”
聶馳說:“您留意Darren手裡的那份文件了嗎?”
隋駟心亂如麻,他嗓子啞下來,虛聲問:“……什麼?”
聶馳抬手,示意隋駟坐去副駕駛的位置。他繞了半個圈,替隋駟關上車門,自己坐回駕駛位。
“Darren的那份文件,用了牛皮紙袋火漆封,背面印著Logo。”聶馳說,“是齊星文工作室對外投標的專用文件袋。”
隋駟微微一震。
他原以為已經沒什麼事值得他愕然,聽見聶馳的話,卻還是蒼白著臉色,匪夷所思側過頭。
齊星文……是對家經紀公司的臺柱子。
兩個人合作過不止一次,齊星文和他年紀相仿,都拿過影帝,卻因為經濟公司的業務能力一般,資源不如他,人氣也差出一截,每次合作咖位都被他生生壓過一頭。
一來二去,兩家的粉絲關系越來越惡化,鬧得勢不兩立,稍有點火星就能激起一場難以控制的大戰。
這次的推廣合作,如果W&P放棄了他,邀約落到齊星文手裡……
對方絕不可能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大好機會。
“我是在履行我的職務,作為受僱的職業經理人,盡量保住您的商業價值。”聶馳說,“您沒有留意到,在我們提供了喻特助的解約文件以後,Darren才允許我們進會議室,進行這次合作的洽談嗎?”
隋駟半個字也說不出。
他靠在椅背上,像是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噎得他喘不上氣。
“我們拿到的隻是意向書。”
聶馳發動汽車:“您應當學會自己評估,對W&P來說,您怎麼做才能拿到正式籤約的合同。”
隋駟頹然閉上眼睛。
聶馳多少給他留了些面子,並沒把話徹底說透。
可他畢竟不是真的一點兒腦子也沒有。
是……因為喻堂。
W&P正在洽談的合作方不止他一個,因為喻堂,才優先給了他意向書。
如果喻堂入職W&P的事受阻,這份意向書隨時可能被收回去,換成齊星文,或是隨便其他別的什麼人。
喻堂籤的那份勞務合同,根本沒有一點約束性效力,喻堂要走,隨時都可以走。
他手裡根本沒有底牌,沒有任何條件和資格要求喻堂留下。甚至為了這份合同能夠順利達成,還要設法保證喻堂入職W&P的過程不出任何差錯和意外。
隋駟忽然精疲力竭,他靠在椅背上,頭疼得厲害。
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喻堂明明一直跟在他身邊,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變成了他完全不熟悉的另一個人?
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喻堂?
是Darren口中那個精明能幹、才華出眾的年輕人,還是夜裡一個人坐在辦公室,仿佛沒有生命的那道蒼白影子?
隋駟用力閉了閉眼睛。
不論哪個才是真正的喻堂……現在都不重要了。
要促成這場合作,他必須設法讓喻堂盡快好起來,變回——哪怕是盡可能的變回和正常人差不多的樣子。
“停車。”
隋駟低聲說:“我下車……有件事,你幫我回一趟隋家。”
聶馳依言放緩車速:“您要取什麼東西嗎?”
“我收藏的那些手表,在我房間的保險箱裡。”
隋駟說:“最貴的那一塊陀飛輪,幫我包好,送去我家。”
“您親自設計定制的那塊?”工作室沒人不知道這件事,聶馳也聽說過,“不是要送給柯先生做求婚禮物嗎?”
隋駟看著窗外:“小銘不喜歡手表……”
聶馳問:“喻先生喜歡?”
“我喜歡。”隋駟說,“我喜歡,所以他會喜歡。”
聶馳沒再問,聯系了工作室派車來接隋駟。
隋駟攥得發僵的手一點點松開,慢慢握了兩下,垂在身側。
要靠喻堂的關系才能拿下W&P的合作,對他來說,幾乎是把他一直以來的驕傲碾碎,扔在地上任意踐踏。
這種強烈的、難以啟齒的羞恥感,甚至遠遠超過了沒能拿到這份合作,眼睜睜看著W&P另選他人。
可偏偏在這個節點上。
再往前一年,他也能不控制著脾氣,摔了合同轉身走人。可和隋家的三年之約即將到期,容不得他有一點意氣用事。
如果再不盡快拿到一張足夠有力的底牌,隋駟就再沒有辦法阻止隋家針對柯銘,一旦齊星文那邊再雪上加霜,狀況隻會更糟。
為了他們兩個……為了柯銘。
柯銘對他說過,孤兒院長大的孩子沒有親人,沒有倚仗,沒有退路。柯銘說孤兒院裡沒有半分溫情可言,隻有被逼著去爭、去搶,拼命拿到資源才能活下來。
柯銘告訴他,小時候他去孤兒院做義工,隨手給出去的那些糖,都被別人吃光了,柯銘一顆也沒能嘗到。
每次想起這些事,隋駟就心疼得厲害。
喻堂隻見過現在風光無限的柯銘,他一定想象不出,過去的那些年裡,柯銘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不能再讓柯銘回去過那樣的日子。
“我知道要怎麼讓喻堂好起來。”隋駟說,“我會保證他按時入職W&P。”
“對方給的期限並不急。”
聶馳提醒:“喻特助現在的情況,強行讓他進行正常的工作生活,長期來看隻會適得其反。”
“我知道。”隋駟垂著頭,看不清神色,“但我沒有時間了。”
隋駟摸出支煙:“我會一直關注他的狀態,給他找最好的醫生。”
聶馳隻點到即止,不再多說。他抱著手臂,看著隋駟倚在座椅靠背上,點了幾次煙。
“我知道怎麼樣他會高興。”隋駟說,“他沒有喜歡的東西,我喜歡什麼,他就跟著喜歡什麼,我想要什麼,他就會去做,他一直看著我……”
隋駟一口氣說下來,他捏著那支煙,看著明滅的紅絲。
……這是他最後的倚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