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師稍稍俯了俯身致歉,離開了休息室。
少了喻堂的居中調和,一整個下午的錄制,都莫名透著叫人煩躁的不順。
隋駟就是煩這些到處都是規矩的老古董,才沒有順從隋家的安排,執意進了娛樂圈。他忍了一下午,耐性幾乎徹底耗擎,回到保姆車上,臉色已經陰沉得要命。
新助理守在車下,看見隋駟,連忙壯著膽子過去:“隋老師,柯先生那邊剛剛發消息……”
隋駟闔著眼,用力按住眉心:“什麼事?”
“問您今天回不回家。”
助理小聲說:“他和助理學著做了飯,想等您回家吃。”
隋駟一動不動地靠著椅背,接過手機,卻沒看消息,倒扣在儀表盤上。
這些天要應付調換不開的工作,又要去醫院看喻堂,他和柯銘最近的一次見面,就是柯銘喝醉了酒,被聶馳安排的人送到他家。
那天夜裡,柯銘難得的醉得狠了,又發著熱,含混著說了些從不會說的話。
柯銘問他什麼時候和喻堂離婚。
柯銘對他說,喻堂不會有意見,喻堂人很好,不會和他搶隋駟,會把隋駟好好還給他。
這話柯銘不是第一次說,隋駟每次聽都覺得柯銘生性溫柔謙忍,即使對喻堂這樣把他們生生隔開的人,也抱有十足的善意。
可這一次……喻堂生死不知地躺在搶救室裡,隋駟卻忽然說不出那些話了。
他不說話,柯銘骨子裡的不安就又發作起來。
隋駟一向不擅長應付柯銘這樣忽然出現的情緒,他想起那時兩個人在鏡頭前假裝陌生,柯銘紅透了的秀氣眼尾,心裡卻又被歉疚佔滿了,隻能一味地輕輕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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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銘被他親著,像是酒有些醒了,又像是全沒醒,定定看了隋駟一陣,自己去床角蜷著睡了。
兩人一夜無話,第二天凌晨,柯銘就離開了隋駟家。
隋駟知道,柯銘不喜歡自己心事重重的樣子。
那天隻是心裡有些事,都哄不好柯銘,今天情緒不好,又積了一肚子的火氣,是更不能去見柯銘,把這些負面情緒都發泄給柯銘的。
為了他,柯銘已經受了不少委屈了。
“給小銘回消息,說……我夜裡還有個錄制。”
隋駟說:“先不回家了。”
助理猶豫著,有些為難:“可是——”
“可是什麼?”隋駟聽了一下午的可是,這些天失控的事實在太多,他用力捶了下車門,整輛車都像是暴躁地轟震了一聲,“我要幹什麼,要去哪兒,現在都得聽別人安排了是不是?!”
助理噤若寒蟬,蒼白著臉死死閉了嘴。
隋駟推開不知所措的司機,重重關上車門,掛擋發動了車。
“隋老師!”助理怕他發著火開車出意外,心驚膽戰地勸,“您先等一下,柯先生還有話和您說,您——”
助理是新來的,不清楚隋駟的脾氣,不知道隋駟現在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個。
他嚇得魂飛魄散,徒勞地喊著話,壯著膽子追了兩步,幾乎已經畏懼地閉上眼睛,忽然察覺到身旁多了個人。
快步跑過來的人,戴著鴨舌帽,拿了個不小的紙袋。
一旁工作室的人如逢大赦,眼睛亮起來:“喻特助!”
新助理知道喻堂,隻是還沒見過,愣了愣,抬頭看過去。
喻堂攔在車前。
他戴著頂鴨舌帽,帽檐壓得低,框架眼鏡款式普通,眉宇都隱在陰影裡。
“隋老師。”
喻堂倚著車門,全不在意會不會被隋駟誤刮誤撞,空著的右手探進車窗,輕輕按在隋駟的方向盤上。
他一手抱著紙袋,胸口還微微起伏著,間或夾雜著很輕的咳嗽,身上卻像是有種奇異的、叫人不由自主安定下來的特質,叫劍拔弩張的氣氛轉眼消散殆盡。
喻堂溫和地看著隋駟,他的語氣很穩定,嗓音透著一點點溫溫的沙:“放松,隋老師。”
隋駟的視線落在喻堂身上。
很奇怪的,隋駟對他好的時候,喻堂幾乎控制不住緊張和畏懼,可現在隋駟叫怒意頂著,再壓不住脾氣,整個人冷冰冰的生人勿近,喻堂卻又穩得住了。
站在隋駟面前的,是在這些年裡妥妥當當照顧他,替他隔絕了一切繁雜瑣碎、什麼事都從容不迫的喻特助。
隋駟看著喻堂,忽然想起那天電話裡,喻堂溫和又冷清的聲音。
喻堂第一次叫隋駟的名字,語氣和過去完全不同,讓他放心,保證不會再糾纏他。
隋駟忽然察覺,某種始終困擾著他的、隱秘又難以啟齒的不安,似乎就是從那時候起,忽然扎根長出來的。
……隻是半天沒有喻堂陪同的工作。
他沒想過,沒有喻堂在,原本享受的工作會變成這樣叫人煩躁的煎熬。
隋駟僵坐了半晌,垂下視線,看著喻堂按住方向盤那隻手。
喻堂打了一周的吊瓶,沒什麼血色的蒼白手背上,已經有了很顯眼的一片淤青。
“是我的失職,這幾天我會把工作室安排好。”
喻堂看著隋駟,那雙眼睛被鏡框攔著,依然是一如既往不摻雜質的專注溫柔。
隋駟坐在他的目光裡,心緒一點點平靜下來。
喻堂不在,給他帶來的困擾遠超預計,現在喻堂在了,一切歸位,又好像全回了順順當當的正軌。
等離了婚,隋駟想。
離了婚以後,如果喻堂真的不想走,還可以繼續在工作室做事。
一切都可以不變,他和柯銘會真心把喻堂當成很好的朋友。
喻堂倚著車門,輕聲說:“隋老師?”
隋駟坐了一會兒,往反方向擰了下車鑰匙,熄了火,
喻堂笑了笑。
他的笑意很淺,淡色的唇角抿起來,濃深眼睫斂著,一小片拘謹又誠摯的乖軟弧度。
很像是全沒察覺自己的身體狀況,喻堂冰涼的手移過來,覆在隋駟的手上,一點點讓隋駟把方向盤放開。
“先下車。”
喻堂側身,放下裝著禮物、捧花、紅酒和套頭麻袋的紙袋,溫聲說,“我有要很緊的事和您說。”
作者有話要說:
【俞堂工作筆記】
PlanA:好好把主角攻受哄上床。
PlanB:套頭麻袋。
第七章
隋駟坐了一陣,伸手拉開車門。
助理從不敢這麼和隋駟說話,躲在一旁,睜圓了眼睛,看著隋老師按照喻特助的話下了車。
“喻特助這麼好。”新助理不敢冒頭,偷偷問早在工作室的人,“隋老師為什麼還要開除他啊?”
身邊的人沒說話,朝他捧著的那部手機示意。
隋駟對柯銘精心,他怕用自己的手機和柯銘聯絡,萬一哪天信息泄露流出,影響柯銘的前程。為了穩妥,特意備了部完全幹淨的手機,隻用來和柯銘說溫存體己的話。
新手機還是喻堂去買的,電話卡開戶,信息登記,零零總總瑣碎流程,用的都是喻堂的身份信息。
“早晚的事。”邊上的人說,“隋老師喜歡柯先生,要和柯先生在一起,喻特助總要走人的。”
助理小聲問:“喻特助真走了,我們能照顧好隋老師嗎?”
這次邊上的人也皺眉,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
工作室裡隋駟才是老板,老板要開除誰,下面的人當然不能多話。
可要誰走不好,偏偏要開除的是喻堂。
朝夕相處,工作室裡沒人不喜歡喻特助。就算不論這個,真沒有喻堂在的團隊,功能上少說要癱瘓一大半,工作效率也一定會直線下跌。
這些天喻堂生病住院,聶馳把喻堂的工作分給了五個人,都沒能處理得完全妥當。
新助理隻管跑腿,對這些還感觸不深,隻是本能地感激喻堂剛才解圍。他被隋駟吩咐傳話,攢了不少對喻堂冷漠刻薄的訓斥,再看見真人,就有些不忍心:“不該這樣,喻特助離不開隋老師的。”
“喻特助的工作能力,去哪個藝人團隊,不能輕輕松松入職A級領導崗?”邊上的人不以為然,“你知道有多少經紀公司費盡心思,出十倍年薪,就想挖喻特助走?”
新助理沒想過這個,愣了愣,看向喻堂。
剛剛還亂成一團的局面,現在已經全被安置妥當了。不止工作室的人,官方頻道制片方的那些老古董對他們板了一下午臉色,見到喻堂時,竟然也和顏悅色有說有笑。
“喻特助在咱們團隊待了五年,拿的還是五年前的工資,做的是人家半個工作室的事。”
邊上的人低聲說:“喻特助真走了,過得一定比現在好。”
隋駟下了保姆車,被喻堂帶去不遠處的自由泊車區,工作室的人有不少跟著。那人沒再往下說,拿過助理手中的手機,小跑著快步送過去。
這一行發展到完整的商業化模式,圈子裡最缺的不是演員明星,是明星背後的操盤手。
一個能從容應付記者媒體、八卦小報,能和粉絲會打成一片,能妥當聯絡合作方,可以同時調配各個部門協同合作的特級助理,能拿到什麼級別的薪酬待遇,新入職的助理不清楚,工作室的人大半心裡都是有數的。
喻堂要是真的願意走,活得一定比現在好。
……
可等喻堂走了,隋駟這個運轉得力、圈內都首屈一指的工作室會變成什麼樣,就不好說了。
-
“隋老師,您不要急,先聽我說。”喻堂上了車,自覺坐在副駕,回頭對隋駟說,“今天是十二月十三號,柯先生的生日。”
隋駟心頭一提,倏地坐直。
他把這件事忘得幹幹淨淨,現在想起來,看見窗外暗下來的天色,已經知道糟了。
柯銘從小長在孤兒院,即使再自強堅韌,也總有些難以擺脫的心理陰影。
尤其生日的時候,柯銘曾經對隋駟說過,最怕的就是生日那天空空蕩蕩的房間。
隋家沒有給小輩過生日的習慣,隋駟也從不在意這些。但他喜歡柯銘,真心關懷柯銘的心事,不覺得柯銘這樣的心病是矯情,反而在聽到時格外心疼,承諾了以後的每個生日,都一定會陪柯銘一起過。
“什麼時間了?!”隋駟厲聲,“怎麼沒一個人——”
“現在是下午五點,時間還來得及。”
喻堂的聲音很穩,他降下防窺內窗,示意司機開車,遞給隋駟一個精巧的盒子:“這是給柯先生的生日禮物,W&P限量的新款領帶,您打開看一下花色,到時候好讓柯先生猜。”
滿腔焦灼都被憑空澆滅,隋駟不自覺愣了下,接過領帶。
“蛋糕我已經讓人定好,先送回家去了。”喻堂說,“時間緊急,我隻買了一瓶戈爾波酒莊的紅酒,還有一束捧花,花裡的賀卡可能需要您自己寫一下。”
隋駟皺起眉,看著喻堂。
過去的幾年裡,隋駟心思全撲在事業上,一心要為兩個人掙出一份自由的前途,柯銘的生日禮物也常交給喻堂來置辦。
喻堂也從來都是這樣,事無巨細面面俱到,從沒有過半點遺漏。
作為他的配偶,喻堂從沒說過任何一個字,也從沒對隋駟做過任何一點要求。
隋駟接過捧花,不知道為什麼,又想起從橋上掉下去的那一束。
那時的喻堂年紀還很輕,眉眼稚氣,帶著少年向青年過渡的一點點未退的青澀。一群人胡鬧,喻堂反應慢,眼睜睜看著隋駟的捧花越過自己掉下去,幾乎不過腦子一樣撲過去,想要跳下河去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