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然看準一株開得正漂亮的,伸手正要採,顧凱風卻忽然道:“寶貝兒,不然我們連根挖幾顆給他種那?那樣他們總能看見,折下來的話明天就不好看了。”
“好啊。”林飛然摩拳擦掌準備刨土。
“那邊石頭上坐著去。”顧凱風揉揉林飛然的腦袋,把背上的登山包交給他,蹲下道,“這種髒活累活老公負責,你隻要負責給老公動力就行了。”
林飛然聽話地接過登山包,在顧凱風左臉上用力親了一大口,問:“動力夠不夠?”
顧凱風又轉過右臉:“再來,一面親一下。”
林飛然又親。
顧凱風又轉過左臉:“繼續。”
如此這般反復了十次,顧凱風的動力才攢足。
親到嘴酸的林飛然:“……”
說好的“一面親一下”呢?
怕不是個十面體吧?
顧凱風小心翼翼地挖出了兩株佛瑾,其實隻要想,挖出多少株都行,但是待會兒還要栽回去,所以最好還是少一點,栽多了恐怕會引起寺裡其他和尚的注意。
挖好了佛瑾,兩人又徒步1.5公裡山路回了寺院,這會兒後院裡的遊客少了些,澄觀仍在菩提樹下給鬼們超度,顧凱風暗搓搓地貓著腰在那株菩提樹下刨土,林飛然背著個碩大的登山包擋住他後面,阻隔住其他遊客的視線。前兩天應該是剛下過雨,樹下的泥土很松軟,很快顧凱風就把那兩株佛瑾轉移好了,也不知道來年會不會結出更多的小佛瑾來。
“多謝二位施主。”澄觀又超度了一個鬼魂,起身對二人施了一禮。
“您別客氣,”林飛然用湿巾細細給顧凱風擦著沾滿泥土的手,“還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嗎?”
澄觀眸光微微一閃:“如果可以的話,貧僧還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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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飛然:“您說。”
“我曾發願此生遁入空門,度盡世人,然而十七歲時下山化緣,與她相識。”澄觀回身凝望那棵樹,眼中似有終年不散的雲霧,“驚鴻一瞥,卻令她含恨而終,她轉生成這棵菩提樹,在寺中伴我十年……”澄觀的一聲嘆息像夢一樣輕柔無著,“她這一世隻是一棵樹,貧僧身死之後,她便再也看不到貧僧。”
澄觀緩緩轉過身,僧袍的一角輕輕揚起:“煩請施主告知她,貧僧亦在此陪伴了她三百年,每日在她的樹蔭下超度亡魂……貧僧,從未離開過。”
第64章
僧人立於菩提樹下的一幕美好不真實,林飛然眼眶微微發熱, 問:“我要怎麼告訴她?”
畢竟這一世她已經隻是一棵樹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人話……
“施主隻要對著她說出口即可。”澄觀眼底一抹溫柔的情緒一閃即逝, “她在此生長了三百年,已有靈識, 能夠如凡人般感應到四周的情形,隻是未通陰陽, 無法感應到貧僧的魂魄……兩位施主在此對著空無一人的樹下說了這麼久的話,她那般聰慧機敏, 想必已猜出了七八分, 貧僧隻想請兩位再知會她一聲。”
“好。”林飛然鄭重地一點頭,思索了片刻, 問,“您心裡也有她,是嗎?”
澄觀隻是垂眸不語。
林飛然眼珠一轉,唇角狡黠地翹了起來,追問道:“如果沒有的話,您就說沒有,不然就當您默認了。”
這個耍賴皮的感覺一看就是被顧凱風傳染了!
澄觀仍是垂著眼,長而濃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瞳中投下一小片灰淡的影,看不出情緒, 但他沒有搖頭,甚至連衣擺都沒有動一下, 仿佛瞬間化身成了一尊雕像。
林飛然沒再問,往菩提樹的方向貼近了些, 將一隻手輕輕撫在樹皮上,想了想,呆萌地確認道:“你好,能聽見嗎?”
“噗。”顧凱風掩著嘴別過臉。
林飛然眯著眼盯了顧凱風一會兒,轉頭對那顆菩提樹開門見山道:“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就是澄觀法師已經在這裡陪了你三百年,從他過世後開始,他就一直在你的樹蔭下超度其他的鬼魂了,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你……我和我男朋友有陰陽眼,能看見,澄觀法師告訴我們你最喜歡的花是西邊的佛瑾,託我們把花採過來給你看,所以我男朋友就挖了兩株種在這裡,以後你就可以經常看見了。”
這些話說完時,菩提樹仍是那棵模樣尋常的菩提樹,並沒有突然變成人,也沒突然開口說話,反應平淡得幾乎有些對不起那個悽美的傳說。
林飛然頓了頓,瞟了一眼正望向這邊的澄觀,像是怕被澄觀聽見一樣用一隻手掩住嘴巴,對著樹皮小聲說了句悄悄話:“澄觀法師心裡也有你,他默認了。”
這是一個交待。
即便注定情深緣淺,至少還可以知道那些歲月與執著,是從未被辜負過的。
雖然林飛然用手掩著嘴,但他這點小動作當然瞞不住澄觀,何況他也沒真的想瞞。
澄觀沉靜的面容中浮起一絲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氣,他攥緊了手裡的念珠,走開兩步,又一轉身踱回樹下,與兩人一同望著那棵菩提樹。
菩提樹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菩提樹的葉子長得有些像心形,它頂著滿滿一樹冠的心,卻好像隻是一棵無心的樹。
林飛然有些失望,正想著要不要再說一次,然而這時,一陣溫潤的清風忽地從遙遠的雲端降下,恰到好處地壓伏了菩提樹的樹冠,復又散去,這一股力量雖是稍縱即逝,卻令菩提樹的樹冠微微地上下擺動起來,翠綠的葉片彼此摩擦著發出沙沙的響動,似是菩提樹在頷首低語,幾片生得不牢靠的葉子從樹梢乘風而下,其中一片輕柔地擦過澄觀虛無的面頰,仿佛一個遲到了三百餘年的吻。
而那千百條遊人們為了祈福系在樹枝上的紅綢帶也隨著樹冠的搖撼輕柔地晃動起來,它們一條挨著一條柔順地飄飛著,打眼看起來便像是連成了一大片整塊的紅,紅得張揚又歡喜,沒來由地讓林飛然想起了古時蒙在新娘頭上的紅蓋頭。
——她聽見了。
這個甜美又酸楚的念頭掠過林飛然心底,他望著那棵樹,把手往旁邊伸了伸,握住顧凱風的手,顧凱風也更加堅定地回握過來。
“她聽見了。”澄觀說著,唇角浮起笑意,他回轉身對二人施了一禮,道,“多謝兩位施主。”
“不用謝,能幫到一點忙就好了。”林飛然擺著手,想了想,心疼地問,“大師您今後……還要一直在這裡嗎?”
“貧僧會一直在這裡超度亡魂。”澄觀坐回了樹蔭下他一直坐的那個位置,道,“直到這世間再也沒有需要被超度的亡魂。”
他說話的語氣雲淡風輕,仿佛自己說的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施主不必為我們可惜。”澄觀依次看向兩人,“兩位施主心地純善,貧僧在此破例多說幾句。”
林飛然點點頭:“您說。”
澄觀明知故問:“兩位施主可是兩情相悅?”
林飛然隱約記得佛教對同性戀似乎並不支持,正猶豫間,顧凱風卻坦然地應了:“是。”
澄觀的眼睛看著他們,目光卻像是落在了遠處,他淡淡道:“兩位施主前幾世受遍苦難坎坷,嘗盡生離死別,方才修來這一世的緣分。”
林飛然睜大了眼睛,顧凱風則微微一皺眉。
澄觀微微一笑:“兩位施主從今往後,必將事事順遂圓滿,一生喜樂安平。”
語畢,他抬手指向林飛然的右手道:“煩請施主把這隻手借貧僧一觀。”
林飛然萬分激動地把右手掌心向上伸了過去,澄觀伸出一指點在林飛然掌心。被澄觀接觸到的一瞬間,林飛然不僅沒有被鬼魂近身時那種惡寒襲身的感覺,反而感覺很溫暖,緊接著,澄觀在林飛然掌心畫下了一個印記,畫好的一剎那,印記金光大盛,然而轉瞬便復歸黯淡,林飛然細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什麼也看不到。
“一份小小的謝禮。”澄觀道,“這枚印記可以讓施主的右手能夠切實地碰觸到魂魄,施主身負連通陰陽之能,卻不擅法術,對許多事情束手無策,但若要施主遁入空門修習,施主大約也是不情願的……”
顧凱風目光一凜,緊緊抓住林飛然。
出來旅個遊,媳婦兒出家了,那還了得!
澄觀繼續道:“這印記幫得上施主一些小忙,請施主留著吧。”
“謝謝大師!”林飛然雙手合十,眼睛亮晶晶地說道。
能切實地碰觸到鬼這種技能他暫時還沒想出有什麼用,不過將來大概總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澄觀頷首,最後緩緩道:“兩位施主下山後會遇到幾個乞討者,其中一位穿著藍色衣服的年輕人是真正需要救助的人,如果方便的話,請兩位施主予他一些吃食。”
說完這話,澄觀抬起一手撫在面前那個等待超度已經等了很久的鬼頭上,心無旁騖地誦起經來。
一個接一個的鬼魂在誦經聲中消弭了怨念,減淡、消散,隨著一片飄飛的草葉,沾著一隻鳥的羽翼,乘著一縷花朵的馨香……融化進風中。
臨走前,林飛然給這棵菩提樹拍了張照片。
午後古寺的後院,一棵平平無奇的大樹,但林飛然和顧凱風知道這樹蔭下有著怎樣動人的一幕。
他們向澄觀法師行禮道別,出了古寺顧凱風便關上陰陽眼,兩人都像完成了一樁大事一樣不約而同地長長出了口氣,隨即又默契地相視一笑。
“然然,聽大師的意思,”顧凱風望著林飛然,瞳仁中流動著墨色的光,“我們都得認識好幾輩子了吧?”
林飛然蹦跳著走在下山的小徑上:“嗯,聽著好像還過得挺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