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泊舟:又笑什麼?
孟歡暖洋洋的,沒笑什麼。
少年眨著眼,目光湿潤明亮,像隻小鹿似的。
那心眼子,全在眼睛裡。
細打細算,孟歡才十九歲。
從剛進王府,到現在與他君臨天下,眨眼一年,倒沒想到時間這麼快。
藺泊舟輕輕嘆了聲氣,手裡捏了半塊糕點,往他唇瓣送過來:張嘴。
孟歡啟唇:啊
藺泊舟的指腹在他唇瓣蹭了一下。
他轉身繼續往鍋裡添菜,唇瓣觸感明晰,像是被電輕輕蟄了一下。
孟歡輕輕舔了舔下唇,唇瓣發燙,感知著藺泊舟留下的溫度,沾沾自喜後站起身又到他背後磨蹭。
夫君夫君啊,夫君。孟歡撒嬌精附體。
藺泊舟將魚盛了出來。
孟歡拿筷子吃了一口,燙的淚眼朦朧,從背後又抱住了他:夫君嗚嗚嗚嗚疼
藺泊舟回頭,捏著他的下颌,仔細看他燙了發紅的唇。
沒燙破皮,下次記得吹涼了吃。沒有我,歡歡怎麼活?藺泊舟無奈來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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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歡也拼命點頭,誠懇真切:沒你我怎麼活?!
藺泊舟給他拉到了旁邊的凳子坐下,認真道:坐好,弄好飯再過來吃了。
孟歡聽話地坐著。
藺泊舟用鍋裡燉好的雞湯澆了長壽面,撒上一點蔥花,將荷包蛋夾蓋住了白面條,遞到孟歡手裡。
吃碗長壽面。
孟歡端過碗,湊近喝了口面條湯,發出咕嚕嚕像小貓的動靜。
他香噴噴的吃飯,安靜了一會兒,藺泊舟在他跟前半蹲著,陰影落下,不知道想起什麼問:父親來信了嗎?
孟歡手一頓:什麼?
他黑潤的眸子和藺泊舟對視,好像沒聽明白。
父親,孟學明。
來京城後,藺泊舟也把孟學明接了回來,但孟學明和孟歡見面就出問題了,養十幾年,最清楚這個人是不是自己兒子。
孟歡剛開始也想假裝他兒子,但兩人揣著明白裝糊塗都挺尷尬,僵硬地聊了幾句,轉頭孟學明一紙陳情,請求藺泊舟調他回原地,他已把那邊建設得很好了,舍不得當地水土。
孟學明又離開了京城。
孟歡才反應過來:你說爹給我的信?
嗯。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他沒寫信給你?
孟歡眼神瞬間就不平靜了,咽了口雞湯,眉眼緊張。
他緩慢地扒著碗裡的面,心不在焉:可能父親太忙了,忘了時日。
說完孟歡也不太相信這句話。
怎麼會忘,大概率孟學明知道不是他,想和他形同陌路。
但也理解,誰也不喜歡換了靈魂的兒子吧。孟歡表情發呆,默默走神。
藺泊舟看著,心口好像忽然陷入了寂靜,升起一陣針扎後泛開的疼意。
孟歡,怎麼會是原來的孟歡。
他從去年踏進王府那天起,就是獨身一人。
直到現在,無父無母。
唯一的親人,隻有成了他夫君的自己。
藺泊舟袖子裡的手指攥緊,眉頭因心疼微微擰起,他對視著孟歡的雙眼:應該是忘了,但也不重要。有為夫在你身邊,一直陪你過生辰,一直守在你身邊。
孟歡眼裡的黯淡被驅散,耳後發紅:嗯。
他也不指望虛無縹緲的東西,有藺泊舟,他心裡就踏實了。
手被藺泊舟牽著,意味不明地勾了下:所以,給歡歡當爹當媽,還要當夫君?
孟歡頓時感覺不太對勁,把碗一放往外跑,哼,我不吃了,我要玩一會兒。
孟歡撒了碗跑向殿前的廣場,天半暗不暗,烏沉的天色高高的落下來,泛起幾道樹竹的影子,夜色昏黑,稍不注意走路就會踩空。
地上放著幾筒煙花,是孟歡讓人放在這兒的。
藺泊舟跟在他走到了廣場,孟歡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影子也見不著。
轉了一圈:歡歡?
沒有回答。
捉迷藏呢?
藺泊舟鞋履走到一株樹下時,背後腳步聲躡手躡腳靠近,一雙微涼的手猛地蒙住了眼睛。
看不見了。
虛無濃鬱的黑暗驟然襲來,藺泊舟眼睫顫了一下,脊椎僵硬,像被什麼東西擊中,腳步停留在原地。
緊繃時,他感觸到了耳後孟歡興奮躁動的氣音,心情頓時舒緩下來了,手垂落下去,聽話地站著沒動。
孟歡說,猜猜我
但他聲音忽然一頓。
藺泊舟眼睫長,輕輕搔動他的掌心,蹭過的觸感讓他恍惚回到去年遼東的寒夜。
那時藺泊舟眼疾復發,吹了一路的寒風,山神廟裡,孟歡疼惜撫摸藺泊舟的眼角,手指卻沾滿了他眼裡流出的血。
藺泊舟的眼睛他的眼睛
腦子裡好像清醒了,孟歡針扎似的松開手:夫君,你怕黑。
可他手剛離開,卻被藺泊舟按住重新覆上了雙眼,按的很緊,在配合孟歡玩遊戲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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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黑了。藺泊舟說。
孟歡怔住:不怕了?
以前的確害怕,黑的地方什麼也看不見。藺泊舟微微笑了笑,很輕的氣音落到孟歡的掌心,羽毛輕瘙似的。
現在不怕黑了,失明的時候也不怕,因為
他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什麼,語氣含笑。
有人在我的眼睛裡,點了一盞燈。
字字清晰,夾著一縷夜風,突然撞進了心裡。
孟歡腦子陷入空白,像有什麼東西襲來,手指發抖,他喉頭泛起一陣微哽的鼓脹感,心髒發麻。
藺泊舟
他腦子裡飛快閃過無數的畫面。
怕黑待在黑暗裡
藺泊舟墜馬,雙目被冰碴刺出血。
藺泊舟嘔心瀝血為朝政,被人汙蔑成奸臣,潑滿髒水。
藺泊舟跪在君主榻前,殿外狂風驟雨。
藺泊舟眼疾復發,妻子被朱裡真人綁走。
藺泊舟嘔心瀝血抵御外敵,大勝當日,功勞被奪走。
藺泊舟瞎著眼睛亡命遼東,落魄血恨,被人追殺
這一切的一切,是他經受的黑暗,不僅眼睛看不見,心也看不見。
他怎麼會不怕黑啊,他怎麼會
孟歡吸了吸鼻子,快要被這股悲傷吞噬,用力呼吸著,藺泊舟微垂下頭,握緊他細瘦的手指。
遇到你以前我一直活在黑暗裡,不適應光,也不願意出來。遇到了你,那麼亮那麼暖的一盞燈火,隻為我而照耀。讓我情不自禁想望著你,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沒有黑暗的地方。
藺泊舟放下孟歡的手,對上那雙湿亮的眼眸。
歡歡。
孟歡:嗯?
藺泊舟一個字一個字,說的很慢,但清晰了然,直抵入耳膜
你是長夜的燈火。
夜風霎時在耳畔吹開,將樹梢的影子撞得支離破碎,搖晃不已,好像平地起來的一陣狂風,卷席著一切。
耳朵裡一片寂靜,孟歡什麼都聽不清了,茫茫寰宇內,隻有他和藺泊舟,隻有說的這句話,隻有心口無盡的疼痛和酸軟。
許久,孟歡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藺泊舟牽著他,道:放煙花。
林林叢叢的樹影後,地面升起了幾道亮色的光點,鳴爆開來,將這座皇城的瓦楞和檐角映亮。
廣場上,兩道並肩的身影抬眸望著明暗交織的夜空,眼底落滿碎光。
人是新的一歲。
朝是新的一朝。
願新年,勝舊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