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泊舟眼神似是乏了:那為夫自己用一些。
他拿起筷子,也拿起了旁邊的一壺酒。
主將的每一條指令決定成百上千人的生死,眼睜睜看著將士們赴死,壓力極大。藺泊舟倒了杯酒,仰頭喝下去。
酒味辛辣,他酒量好,可平日極少飲酒。
也隻喝了幾杯,不想醉酒誤事。
放下酒杯時,他唇瓣溢出清冽的酒氣。
夫君
看到藺泊舟眼底寒霜色的绀青,孟歡心念微動,伸手撫摸他的臉。少年的手指纖細,白淨的指尖捏著藺泊舟的下颌。
藺泊舟有點兒意外,彎唇,染著醉意的雙眸笑看他:歡歡今天怎麼了?
腦子裡浮過山頂看到的畫面。
浮過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浮過屍風血雨,浮過彤彤火光中的屠殺和爭鬥,浮過墜落的滾著火的壕橋和雲梯
孟歡搖了搖頭:就是心疼你,心疼你們。
他聲音輕輕的,眼睛明亮,說這句話語氣純淨。藺泊舟掩唇輕輕咳嗽了一聲,起身:睡覺了,提防夜裡敵軍襲營,醜時還要發起第二輪攻勢。
嗯嗯。孟歡手指放在他頸下,我幫你脫衣服。
孟歡特別乖,知道藺泊舟累。
他在軍中沒什麼事務,可以幫藺泊舟做些小事情。剛說完這句話,孟歡就被藺泊舟探手抱進懷裡,掐著下颌吻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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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有些粗魯,孟歡怔了兩秒,兔子似的背著耳朵沒動靜了。
平時藺泊舟都理智,但壓力大的時候會瘋一些。
唇瓣分開,牽連著銀絲。
藺泊舟垂眸看他,聲音探尋:好不好?
男人的手放在孟歡腰際的束帶。
孟歡喉頭輕輕咽了一下,剛點頭,帶子被解開,連人一起抱上了榻。
夫君,你輕點
孟歡弱弱地提醒。
也許是酒意的驅使,也許是方才目睹那張聖旨的殘怒,藺泊舟撕咬孟歡的下唇,吮著飽滿唇珠,將他粉白的唇吻得紅腫。
孟歡知道他壓力大,有時候找不到發泄口就往身上身上發泄。他蜷著爪子,抓緊他的衣領,眉頭委屈地蹙著。
湿漉漉的吻到了耳頸。
藺泊舟聲音響起:為夫方才對宣旨太監態度惡劣,太監回宮傳話,隻要一稟報,陛下就能猜到為夫的目的。
酥麻的快意從尾椎傳到脊背,孟歡圈住藺泊舟的手臂。
什麼目的?
吻又上來了。
撩開垂下的絲絲縷縷的烏發,藺泊舟漆黑的眸子和孟歡對視,視線範圍內像迷霧一樣
他是個做事周全忍耐的人,寧願用漫長的時間造勢鋪墊,隻為了那決勝的一戰萬無一失。這件事,從他萌生想法直到現在,從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親口說過。
他親孟歡的耳垂:歡歡。
現在,他想告訴孟歡了。
孟歡腦子裡一下清醒,咽了咽喉頭,意識到什麼:夫君。
藺泊舟溫柔地靠在他耳畔:告訴你一個秘密。
男人的聲音,好像有種來自地獄的危險感。孟歡被親的喘不過氣,白皙的腳在被子裡蹬了一下:什,什麼?
回應他片刻的安靜。
營帳外傳來巡夜的打更聲,似乎很遠,似乎很近。
孟歡腦子裡意識剛剛清晰,咫尺之間,藺泊舟低音清晰。
一字一頓,直抵入耳膜。
我的歡歡,要當皇後了。
清晨,天剛蒙蒙亮。
藺泊舟凌晨便出營攻城。
孟歡坐在主將的寢榻上,晃了晃腦袋,旁邊響起侍從的聲音:主子,醒了嗎?該洗漱了。
好。
孟歡腳插到鞋子裡,走了幾步,腳步頓住。
昨晚床笫間的親昵話湧入了腦海當中。
我的歡歡,要當皇後了。
孟歡喉頭一頓,背後響起聲音:主子?
他心髒狂跳了一下,回頭,滿臉被撞破秘密的表情:什麼?
下人把熱水帕遞到了孟歡的手裡。
謝謝。孟歡緊繃的後背松緩下來,他用熱帕子捂著臉,腦海中短暫地回溯。
藺泊舟說的那句話。
進入這個世界觀以後,孟歡理解那麼多人為利益而戰,為榮耀而死,理解藺泊舟忠君以接受百姓和朝堂的贊譽。時至今日,他也理解藺泊舟對宣和帝的不平,勤王謀反所做的一切。
鮮衣怒馬徵戰遼東卻不得善終,風雪天瞎著眼睛逃命趕路,滿身戰功卻險死於奸人之手
怎麼會對這個朝廷不失望?
百姓流離失所,遭受苦難,手足相殘,怎麼會對這個皇帝不失望?
孟歡的手輕輕按壓著砰砰狂跳的胸口。
他原本以為,故事在藺泊舟之國時畫上了句號。
並不是。
對藺泊舟的選擇,孟歡也隱約意識到這是一件重大的事,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主子,還去山頂觀戰嗎?背後響起遊錦的聲音,通州城要攻下來了。
什麼?孟歡連忙放下帕子,走。
主子,這是千裡鏡。
山頂視野開闊,孟歡接過遊錦遞來的望遠鏡。
昨天夜裡鎮關侯通往通州的糧草軍資補給線被切斷,城中武器用盡,現在往城下砸的不是石頭,而是屍體。
昨天被擋在護城河外的將士今天也渡過護城河向前推進,搬著雲梯搭在城牆,開始往城池上攀爬。
藺泊舟奪回通州,除掉鎮關侯這個後顧之憂後,就會以此為據點,向皇城發起攻勢嗎?
孟歡血液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凝結。
那本狗屁不通的原著,讓藺泊舟自小殘了雙眼時不時被失明的痛苦折磨,讓他入京攝政六年勤勤懇懇卻飽受叱罵,讓他瞎眼追人墜馬被踏出鮮血,讓他蕩平朱裡真族榮光最鼎盛時被朝臣背刺,王族之軀為奴為婢,為一個私通異族的混賬稱帝做踏腳石
讓他付出一切,卻被辜負,被折磨。
孟歡不懂權謀,但他知道,一個嘔心瀝血為民的人,不應該被虛偽自私的人踐踏。
雙目用力望著山腳下,眼眶發酸,手指不住地發抖。
城樓上終於沒有東西可砸落下來了。
一個勇猛的護衛軍翻身勾爬著女牆,雙腿踹翻守城叛軍,穩穩站定,拔出長刀在叛軍中揮砍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護衛軍爬上了城樓,和叛軍廝殺。
嘎吱一聲響。
城門轟然洞開。
孟歡頭皮發麻,緊繃鼓脹的心情終於爆炸,渾身松懈下來。
他滿頭大汗,撩起下裳朝山腳狂奔:奪回來了!通州奪回來了!我要跟夫君道喜!
遊錦苦笑不得跟在他背後:主子,慢點跑!
慢不了,我高興炸了!
孟歡喉頭不住滾著熱氣,心難以自制地翻湧著漣漪。
他本來是一個見不得生死的人,可他知道不破不立,隻有藺泊舟重建一個嶄新的朝廷,才能避免更多人死於非命,死於庸庸碌碌的慢性毒藥,死於朝臣的盤剝和皇帝的苛捐雜稅。
他滿心狂喜,腳踩著路面的石子,跑到山腳下。
主子,前面是?遊錦聲音突然頓住了。
孟歡被他帶動著放慢腳步,抬起眸子。
他們是什麼人?
是一群錦衣衛。
錦衣華服,鮮衣怒馬,腰挎長刀,手持腰牌。
他們衣裳華麗,站在原地很是顯眼。
而在他們的正前方站著四五個太監,兩個紅衣大太監,三個藍衣太監。太監抄著袖子,正朝山頂匆匆而來。
錦衣衛和太監都是皇帝的親信,這個陣仗,顯然有重要的事要辦。
孟歡忍不住好奇:他們為什麼出現在這座荒山?
遊錦隱約意識到不妙:主子,咱們回避吧。
孟歡點頭,剛想走向一旁的小路,誰知道,跟在這群人中的一個小太監,抬手指向了孟歡。
公公,他就是中王王妃。
孟歡視線猛地轉了過去。
公公的目的果然是他,走上前來,目光柔和:是王妃殿下嗎?有陛下口諭。
孟歡剛才躁動的情緒慢慢冷卻,升起一股有點兒疑惑的感覺,確認地看他:陛下口諭?陛下給我的口諭?
公公確定:對,陛下給王妃的口諭。
宣和帝對自己下的旨意?
政局一向由藺泊舟把控,自己和宣和帝不熟,能下什麼口諭?
尤其
是在藺泊舟大軍停在皇城前,昨晚,藺泊舟才告訴自己他想造反。
孟歡政治敏感度一般,但此時意識到了不對勁,這群人大概率衝自己來著。他站在原地,回頭看向王府護衛。
他來山上觀戰,保護的人數量有限,隻有一支十餘人的衛隊,此時,護衛發現孟歡被錦衣衛攔截,向這邊狂奔而來。
王妃且慢!
公公注意到了趕來的護衛,神色變得緊張:王妃快快接旨吧!
孟歡完全沒動。
公公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接念:傳陛下口諭:皇兄在城外迎戰,叛軍如狼似虎,朕唯恐傷了皇嫂性命,故先接皇嫂入皇宮,等皇兄平定叛軍退出通州無性命擔憂之際,再來接皇嫂離宮,欽此。
孟歡琢磨著口諭:陛下想接我去皇宮?
公公:是的,王妃。
遊錦臉色一下子變了:陛下的旨意臣等不得不遵照,但請先讓王妃回營寨告知王爺,免得王爺擔憂,再拿幾件細軟衣裳。
孟歡也點頭:對,我要先告訴夫君。
藺泊舟說沒問題,才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