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頓了一頓。
可我不想王爺再做忠臣。
好像被什麼東西當頭敲下來,孟歡心口震動,和他視線相對。
其他人對王爺有公論,也有名節的打量,認為他應該敬天法祖,甘為臣媳,做一個備受委屈但仍然鞠躬盡瘁的忠臣。但你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我們不是朝廷的人,我們是王爺的人,隻有我們真心實意為王爺的未來著想。
陳安說的沒錯,激進的部下已經有反意了。
你覺得這一切是王爺應該遭受的嗎?山行說,王爺焚膏繼晷,日日為朝廷操勞,可換來的是狡兔死走狗烹。王爺的才華不亞於宣和帝,當年若不是太子被廢,現在該坐皇位的就是王爺。這一切本來就該是他的。
孟歡低也不說話,著頭,就用手去摸馬的腦袋。
王爺回京的心意已經確定了,我們任何人都勸不動他,也許你
山行聲音含著些乞求,我寧願跟著王爺出生入死,也再不願意在這個倒行逆施的反朝苟活,王妃,你若是為了王爺著想,那就勸勸王爺。
意圖出來了。
孟歡摸著馬匹的腦袋,半晌不語。
敢情,他也被當成能左右大佬思想的夫人了。
孟歡眉眼幹淨俊秀,怔怔發了會兒呆。終於,他收回了摸馬的手,搖頭:我隻是他老婆愈沿,我什麼都不知道。
少年這句話很有說服力,本身也長得白白淨淨,聲音溫吞,感覺好像腦子轉的比較慢的樣子。
孟歡說完,心情有些忐忑,偷眼看他。
他不想左右藺泊舟的想法,希望他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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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行苦笑,向他拱了拱手,道:告退。
人走了以後,孟歡站在原地,白皙手指握緊了韁繩。眼前的馬兒鼻腔噴出了一股白霧。
孟歡嘆了聲氣,也離開馬厩。
深夜時士兵大概都睡了,營寨籠罩在一層迷離的夜雪當中,寒意侵入了衣裳,凍得渾身骨頭發抖。
箱子放好,裡面裝的全是金銀貴重物,沿途打點關卡就靠這箱子的東西了。一行人圍著馬車忙碌,招呼著把重要的東西稍作偽裝後,裝好。
路上小心,走大路,別遇上土匪和流民了。
無論如何,保護好王爺,要是出了什麼差池,你十個人頭都不夠砍。
夜風蕭瑟,一行人站在馬車旁,為藺泊舟送行。
帶來的十幾個王府護衛偽裝成家丁,再不敢多帶人了,隻恐怕被認出來。
陳安老淚渾濁:王爺,到了京城,速速來信!
今夕不同往日。
去京城這一路,隻怕危機重重,有去無回。
放心,本王去了京城,立刻稟報陛下,送調令讓你們回辜州。
藺泊舟被他攙扶著踏上了馬車,步履穩當。
孟歡回頭看向了這片營寨和營寨裡的數萬人,藺泊舟深夜走,以免驚動大家,人多口雜暴露行蹤和消息。
接下來的幾天都不會有人知道藺泊舟走了,但大概四五天彈盡糧絕時,他們會自然而然地回歸團營,吃起皇糧。
這時候,哪怕有人泄密,也沒人能追上藺泊舟了。
上路了。
簡單一句話,馬鞭揚起。
馬車粼粼,逐漸駛入了夜色中,逐漸被風雪和黑暗吞沒。
第108章
公子, 奴才到處去問,都說攝政王死在了遼東。
傍晚時分。
京城北門外幾株大槐樹下,木頭支起的攤子旁放一輛馬車,馬車旁站著風塵僕僕的健僕,另外三個人坐在茶棚。
三人穿得不算有錢,衣裳卻也幹幹淨淨,其中一個年紀小一些,模樣俊美清秀,雙手抱著茶杯呼呼吹氣,熱霧洇湿了他白皙的額頭。
哥,不燙了,給你喝。
他把茶杯遞給身旁的青年男人。
他青年男子高瘦,眉眼極為俊雅,但似乎眼睛不便,讓他牽著手緩慢地摸到了陶碗。
他們喝茶,健僕走到他們身旁說了這句話。
死在遼東了?怎麼會這樣?這可是監國攝政王啊!陛下年幼,朝事可都歸他管呢!三人當中身材較為魁梧的男人聲音洪亮,模樣無比錯愕。
茶棚裡其他吃茶的人聽到聲音,紛紛轉頭議論:誰知道啊,也有說是造反自殺的,也有說的被逼自盡的。好端端天上一個活神仙,不久前還呼風喚雨,怎麼就死了。
我聽說,是他打了勝仗,被奸人暗算,下藥毒死的!
聲音喧鬧。
孟歡再喝了口熱茶,一直沒有說話。
他身旁, 藺泊舟修長的手指轉著杯子,安靜聽著,片刻後把杯子放了下來。
嘿嘿嘿,張虎轉過了臉,他不敢在藺泊舟面前造次,就跟孟歡抬了抬下巴:二公子,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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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歡給他豎大拇指:厲害。
藺泊舟死在遼東的謠言,是藺泊舟親自下命,張虎親自到處傳播的。
古代通信不發達,老百姓大多不識字,獲取消息都是口耳相傳。張虎叫隨從裡有詩才的編了幾首詩歌,邊走邊唱,唱藺泊舟忠肝義膽但被奸人毒害,唱藺泊舟野心勃勃造反被殺,唱藺泊舟雙目失明墮入雪海疑似飛仙。
唱了一路,混淆視聽,唯一想透露的消息就是藺泊舟已死。果然,這消息傳播得比他們趕路的馬車還快,剛到城外歇息,京城百姓都在議論藺泊舟是死是活。他們的目的達到了。
碗裡熱騰騰的茶湯都喝好,孟歡感覺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現在進城嗎?
藺泊舟放下碗:不進城,等一個人。
說話時間不長,不遠處有人騎著馬飛奔而來。
來的人年近中年,一身便裝,但孟歡認得他是京軍提督洛峰,也就是洛倦的爹爹。藺泊舟第一天晚上進軍營那時,便是他裡應外合遞出把柄,讓藺泊舟當晚殺人立威。
洛峰下馬後左右掃視,看到藺泊舟時眼眶一熱:王後半句話咽下去。
藺泊舟:洛叔來了。
他站了起身。
聲音裡似乎有些感慨,但又像是風輕雲淡。
四個月不見,如今的藺泊舟穿著一身素色的棉布衣裳,塵灰滿身,人比先前清瘦多了,雙眼讓一條灰色的布巾覆著。
身上哪有他們在軍營分別時統率三軍,意氣風發,劍指長城外的模樣,現在,不過是一個失去寵幸,亡命天涯的沒落王族。
洛峰再不敢逾矩,此時也動容:賢侄。
去人少的地方說話吧。藺泊舟語氣平靜,讓張虎攙扶著走出了茶棚。
他走在前,洛峰走在後,到了河岸的橋邊。
晚風徐徐,雨雪霏霏。
這不遠不近的一段路,洛峰腦子裡反復冒出反賊!奸臣!造反!殺無赦!等等詞,閃得他冷汗直流,不停擦拭著額頭。
藺泊舟摸索著石欄停,下腳步:洛叔,多謝你。沒有帶兵過來將本王押進大牢。
洛峰自嘲苦笑:收到賢侄的來信,我確實受了不少驚嚇。
言外之意,現在藺泊舟的名字在朝廷恐怕讓人避之如鬼魅,沒有人敢沾惹。任何收到藺泊舟來信的,恐怕會被視為同黨,捕入大獄。
藺泊舟正起臉色:實不相瞞,本王來找洛叔,正是想把奪得本王人頭的功勞送給你。
洛峰的臉色一下變了,眼中混合著極其復雜的情緒:賢侄怎麼這樣說,我要是想拿你人頭加官進爵,絕不會一個人騎馬來和你城外見面。你這句話,置我於不義
藺泊舟笑了一下,自嘲道:不是陷洛叔於不義,而是本王現在也沒了活路。
洛峰是聰明人。
他能感覺到,藺泊舟想活,不想死。
想活必須解遼東時的因果,洛峰問關鍵的問題:坼州的戰局究竟如何?軍報下放六部公示時我也去看過,隻覺得許多數對不上。賢侄,能否把坼州一役細細說來?
張虎在旁應聲,把戰局重新講了一遍,包括排兵布陣的人數和細節,當晚戰況,事無巨細,還包括他追擊朱裡真殘部時的事。
越講,張虎越是熱血沸騰,那晚我大宗的兒郎們個個頂天立地,沒怕過死,沒怕過輸,都他娘的不要命了往前衝,全是真爺們!王爺隻帶過這一次兵,但帶出來的是最好的兵。
果然洛峰臉色一變,咬緊牙關,鎮關侯!蛇蠍心腸!
藺泊舟抬了下眉:洛叔早知道不對?
實不相瞞,洛峰說,京軍由我管了幾十年,這次王爺挑精壯組成團營去打仗,營裡認得我洛峰名字的可不少。鎮關侯搶奪功勞,他們敢怒不敢言,即刻來信告訴了我實情。
他一拳砸在石橋,憤怒不已:從軍最恨出生入死拼來的戰功卻被偷奸耍滑之輩輕易竊奪,我必定要向陛下進言,為大家爭回軍功。
不能讓戰死的軍士,連唯一的墓碑都被掀翻。
藺泊舟面朝著河岸,風吹得發縷微揚。
被奪走功績的,除了軍士,也有他。
王爺,洛峰動容,受苦了。
藺泊舟微微一笑,也覺得有些沉重。他下颌轉向了河堤一側,帶著病色的眉眼被風吹拂,神色似乎疏闊,卻有種繚亂而又平靜的蒼白感。
那王爺接下來要怎麼辦?洛峰問。
鎮關侯為加官進爵和榮華富貴,不惜戰時行黨爭,誣陷本王造反。陛下心裡既然有了疑慮,那本王便去向陛下澄清,僅此而已。
洛峰神色比方才還要意外,張了張嘴,似乎不甘信:王爺還要去見陛下?這不是送死嗎?
藺泊舟發縷再被風吹了起來,笑意清淡。
此心光明,不畏鑑照。
官場許多話還是說得漂亮。洛峰搖了搖頭,謹慎地左右打量,似乎在尋找什麼:王爺的護衛
陛下以為本王造反,本王便將護衛遣回了團營,獨自回京面聖以打消陛下疑慮。這裡沒有護衛,隻有幾個健僕。
幹幹淨淨,身無別物。
這樣的藺泊舟,造什麼反?
洛峰表情終於變了:王爺,陛下辜負你。
沒有辜負與否,陛下長大,本王自然該將權柄交還給陛下。藺泊舟笑了笑,探指,忽然點了下自己的眼睛。
洛叔。
洛倦看向他:嗯?
本王也許瞎了。
洛峰一愣,他迎著風雪看向藺泊舟的眼睛,所有人都知道,藺泊舟眼疾復發時不能視物。當年一身緋紅花衣冠絕朝廷,鮮衣怒馬的攝政王,和現在眼瞎潦倒,病氣縈體的藺泊舟的相重合。
洛峰年紀大了,看見人很多人起高樓,宴賓客,看見別人樓榻了。
藺泊舟是頭一個,讓他感到可惜,心痛。
王爺以後的打算是
回辜州。
那王爺此次回京
洗刷清白。
洛峰心裡有數了。
從感情的方面來說,他欣賞藺泊舟的本事,不能容忍將士們功績被搶奪。
從理性方面考慮,鎮關侯屬於武將,備受皇帝寵幸,又和自己不對付,勢大後會對他京軍提督之位產生威脅。
洛峰拱了拱手:王爺,我人微言輕,不能在朝廷多說話替王爺洗清冤屈,隻有這段時間派幾個人護著王爺,便宜行事,保證王爺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