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風雪中繼續前行,行駛了大概又一兩個時辰,前方隱約露出了火光,終於到了王府護衛駐扎的營寨外。
停下的馬車弄醒了孟歡,他揉著眼睛茫然地打量著周圍:到了嗎?
到了。
那我先下去。
孟歡扶著門框往下一跳,鞋子踩在冰面差點兒打滑,重心不穩時被藺泊舟一抬手架住了胳膊。
歡歡乖,小心些。藺泊舟聲音溫柔。
嗯嗯。孟歡又打了個呵欠,流出眼淚,淚眼朦朧地看著熟悉的營寨。
陳安搬來凳子,攙扶藺泊舟:王爺,下馬車吧,諸位等了王爺半個月,都盼著和王爺見面,心裡也好有底。
簡陋的馬車駛入營寨中,有風塵僕僕之感。孟歡還在打呵欠犯困,現在是深夜,營帳內萬籟俱寂,不少人停留在不遠處,燈火通明,似乎在等著藺泊舟過去說話。
不過。
藺泊舟倦聲道,舟車勞頓,今夜先不見他們了,先休息一晚。
也好,是該先休息。陳安他引著路,帶藺泊舟走向中軍帳旁的寢帳。
路上侍衛把守,雖是深夜,但並不覺得陰沉可怕。
再也沒有性命之虞,孟歡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他搓把臉驅散睡意後掀開了寢帳簾子,身體的寒意瞬間被湧來的熱意驅散,吹得他纖細的發縷後揚,露出白淨的額頭和下巴。
寢帳內的案桌上擺置著熱騰騰的飯菜,粗略一看,有牛羊肉,雞鴨,烈酒。
木桶裡倒著冒著熱霧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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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鋪了柔軟舒適的被子。
高熱的來源是寢帳當中一隻大銅盆,燒著柴火,驅散屋子裡的寒冷,甚至逼出了孟歡一點兒熱意。
好像呆在原地,孟歡怔住地看著寢帳內。
他在外面流落太久,都快忘了這是藺泊舟生活的標配,居然極其意外,他有點兒情不自禁地東張西望,望著望著,一股奇怪的感覺也湧了上來。
這一切的一切無不彰顯著他們安全了。他們回家了。先前的餐風露宿死裡逃生都消散得無隱無蹤,變成了隨著一場雪落就能被掩蓋的記憶。
王爺好好休息,陳安告退。
身旁的人識趣地退出了營帳。
屋子裡就剩下了孟歡和藺泊舟,孟歡揉了揉臉,好像從發呆的情緒中蘇醒了,第一反應是走到桌案的吃食旁。
他餓了。
孟歡牽著藺泊舟過去,小聲說:咱們來點兒?
歡歡想吃就吃。藺泊舟似笑非笑。
孟歡心情不錯,低頭看著桌案上的雞鴨魚肉,還有一鍋熱騰騰的粥,熬成了糊糊,散發出極其誘人的香味。
孟歡喉頭輕輕滾了滾,坐下後一人舀了一碗,又往藺泊舟旁的空碗裡夾了許多菜,安排妥當後拿起筷子:吃飯啦。
藺泊舟今晚顯然不打算談正事,隻想好好休息,此時脫掉了狐裘和鶴氅,王服也換下了,單穿了裡面雪白幹淨的內袍,但在火爐前都不算冷了,手指撐著額頭,似乎對吃飯不感興趣,倒是對孟歡很感興趣。
那視線落在孟歡的方向。
奇怪。
孟歡情不自禁和他對視。
藺泊舟眼疾明明沒痊愈,可孟歡總感覺他這雙眼睛,跟看得見似的。
孟歡喝了口粥夾起魚,胡思亂想冷不丁吃到一根魚刺,連忙吐了出來,牙齦被扎的有點兒疼。
他一下停住了筷子。
藺泊舟:怎麼了?
孟歡:這是什麼魚?刺好多。
應該是河魚,藺泊舟拿起帕子,替他擦拭著唇角,現在冬日冰封,想吃些生鮮不容易,大概隻有這種魚了,小心些吃。
孟歡點頭,筷子伸出去夾了筷牛肉。
味道和以前差不多,不過粥卻很特別,小米混著大米煮的,還有些稀。
這讓孟歡不是很喝的慣。
他低頭吃飯,藺泊舟全程沒動筷子,垂下視線看著碗裡,鼻梁到下颌的線條削落俊朗,讓暗光映著,眉眼的神色似乎有些倦怠。
孟歡放下碗:你怎麼不吃,累了?
不是,藺泊舟語氣溫和,歡歡自己吃飯,不用管我。
猜到他大概率有心事。
藺泊舟這種心思重的人,想到一件事,便茶飯不思。
孟歡說:那你等我再吃兩口,吃完我們睡覺。
他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不過,筷尖匆匆掠過桌面,孟歡夾到一塊油潤的東西,以為是肉塊,沒想到咬了一口。
鹹菜?
他還是頭一次在藺泊舟的寢帳內吃到鹹菜。
這應該是本地盛行的白菜,土豆,泡在一起後的東西,味道還不錯。
藺泊舟聽著,微微抬起了視線,並不說話。
孟歡沒怎麼在意這個,匆匆吃完後站起身:洗個澡暖暖身子就睡了。
他扶著藺泊舟到了熱水桶邊。
熱水桶邊緣的木頭嶄新,看起來像是新扎的。藺泊舟走的慢,身子似乎還有些沉,孟歡手放到他的衣襟,察覺到藺泊舟溫熱的吐息,隔著指尖將一陣麻意從皮膚傳遞到心口。
脫衣服了?孟歡小聲問。
藺泊舟身影高大,幾乎將孟歡籠罩在陰影裡。
他半垂下視線,注目孟歡。
片刻後說:好,歡歡辛苦了。
溫柔,還是哄小孩兒的語氣。
孟歡手指扣解開他的衣襟,往下脫,藺泊舟瘦削緊實的肩頭便露了出來,光照著耳頸,如水一般地流瀉下去。
他鼻梁,唇下,也沾了些細小的陰影,垂斂的眉眼不覺帶了幾分興致和審視。
孟歡同樣脫掉衣服。
脫之前,他下意識地看了眼藺泊舟。
然後,孟歡想起自己跟他成親都半年了,居然還這麼害羞。
他耳朵紅著,把衣服都脫幹淨了,曲著膝蓋進了熱水桶。
空間狹窄,兩個人一起進去,肢體免不了會有接觸。膝蓋輕輕磨蹭著,孟歡一觸摸到熱水,感覺渾身的肌肉都放松了,力氣一瞬間被抽走,癱坐在桶裡。
回來了真好,不像在外面,什麼也沒有。
藺泊舟似乎笑了一聲。
他拿起了帕子,往孟歡身上拂水後,湿熱的帕子擦拭他的肩頭和耳頸。
哎,夫君,孟歡懶散地攔他,現在回了營寨,你不用給我當小媳婦伺候洗澡還得暖床了,免得到時候
他的屬下看見,會加深藺泊舟色令智昏的印象。
藺泊舟唇角微抬:以後日子還長,現在就不習慣了?
嗯?
孟歡啞然,啟了下唇。
腦子裡不覺閃過藺泊舟和陳安的對話。
這段時間透露出的方方面面的訊息,藺泊舟大概率入京面聖後會回辜州,做個無職差的闲散王爺。
變得跟所有的藩王一樣,血統高貴,享受榮華富貴,卻不能幹預大宗朝廷一絲一毫,做一隻被放在金玉編織的籠子裡的鳥兒。
真要回辜州了?孟歡總是將信將疑。
畢竟原書裡沒這個劇情。
藺泊舟笑了笑,抓起他的頭發,免得被水打湿。
嗯,要回。
孟歡頓了一會兒,吶吶:好吧。
雖然安寧,但又有些奇怪。
主要是,他實在很難把處理朝政翻雲覆雨的藺泊舟,和整日遛鳥養貓看戲品茶的藺泊舟聯系起來。
以前孟歡白天幾乎沒在府邸中見過藺泊舟,他整日忙於朝廷裡缜密謀劃天下大事,意氣風發,好像天生就該執掌權柄。可要是回了辜州,真不敢相信每天看著藺泊舟吟詩作對,品茶賞花,甚至打馬吊、哼小曲兒是什麼情景。
想到這裡,孟歡側頭,看向了藺泊舟:夫君。
手裡的帕子停住,藺泊舟回轉視線:嗯?
孟歡聲音溫吞,可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那樣的生活你喜歡嗎?
第106章
氣氛似乎安靜了會兒。
藺泊舟撐著下巴看他, 眸水溫和: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顧念大局、順應帝心是臣子的本分,談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
孟歡有點兒發呆。
以前我正是不服,可現在這群人踩著我的脊梁,想讓我彎下腰,徹底服氣,藺泊舟神色淡淡的,說,我退出能讓陛下安心,那我就退出。
陛下長大了,是時候自己做主統攝朝政了,既然陛下再也用不著我,那我確實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藺泊舟話鋒一轉,視線落下:歡歡不想去辜州?
啊?
孟歡連忙搖頭:不是。
既然藺泊舟也不為自己的境遇而落寞,孟歡也不再說什麼了,認真道:夫君去哪兒我去哪兒。
尾音黏黏的,嬌嬌的。
說完, 孟歡又覺得自己有點兒沒出息,跟條小尾巴似的,喪失獨立生活的能力, 沒了藺泊舟就活不了。
可他就是這麼廢物QAQ。
藺泊舟輕輕握他的手, 覺得身子裡好像有了力量:嗯, 洗完澡,歡歡早些睡了。
他們是夜裡趕路,睡覺時天邊都快亮了,所以孟歡躺床又睡了幾個時辰才起來。他睜開眼時身旁已經空了,藺泊舟睡眠少,精力足,顯然是一大早就去了隔壁的中軍帳和諸將見面。
寢帳內隻有一位下人守著他。
下人看他的眼神,幾乎默認孟歡是藺泊舟寵愛極了的美人,十分恭順。
孟歡洗漱收拾了剛出營帳,門外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蹲石頭邊,頭頭臉臉都是雪。孟歡仔細看了看:祝東?
祝東站起身:陳兄弟!
孟歡高興:你是來找我的嗎?
不找你找誰?我聽說終於有了王爺的消息,還是你保護王爺有功,真了不起。但我猜你這段時間肯定受苦了,特意過來看看你。
那確實是受苦了。孟歡相當沉重地嘆了聲氣。
娘的,老子也苦。祝東唇瓣發抖。
兩位好兄弟對視了會兒,發現半個月不見,彼此都清瘦了不少。
剛睡醒,正好吃午飯了。孟歡說,一起吃飯去,邊吃邊說。
他倆往王府隨軍的營帳過去,路上,祝東大倒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