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回府啦?山行和大太監遊錦在門口候著,熟門熟路迎送進門,王爺喝茶。
這是藺泊舟回府的規矩,冬天一口熱茶,夏天一口涼茶,過口清心。
王爺今天下朝這麼早?山行跟在他背後。
有些不快的事情。前端辦了個巡撫,現在朝廷議論沸騰,清流黨又在磕頭死諫。雖然沒用,但很吵鬧,藺泊舟將茶碗塞回大太監遊錦的手裡,本王聽得耳朵起繭子,就先回來了。
鬧得起來嗎?山行神色有點兒擔憂。
藺泊舟殺人都有根據,但朝廷人多,派系龐雜,壞就壞在這個地方。並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觀念,更願意從自身利益的角度來進行考慮。
不出意外,藺泊舟今天又被噴了。
鬧不起來。
藺泊舟聲音平淡,走著走著,腳步一頓:夫人呢?
夫人?山行想了想,我父親現在還沒回來。夫人應該還在讀書。
天都快黑了。藺泊舟斜了斜天色。
這麼晚了?山行拍了拍腦門:那夫人估計被我爹留堂了。我爹教書的暴脾氣王爺清楚,多聰明的人都得挨他的戒尺,等等,要是換成夫人
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兒沉默。
藺泊舟看他一眼。
山行立刻甩鍋:找我爹教他識字這個建議不是我提的吧?不是吧
藺泊舟實在懶得跟他計較,道:去看看。
Advertisement
院子裡,日頭漸漸陰了,孟歡趴在桌上用毛筆寫字,雪白的小臉蔫蔫的,垂頭喪氣,但表情又很隱忍堅強。
他身前臉色鐵青的山樞拿著戒尺,垂頭看桌面糊了墨團的稿紙,神色凝重。
屋檐下侍女風枝咽了咽口水,和阿青嚼舌頭:夫人還沒記住啊?
好像又寫錯了兩個字,不然咱們改天再學吧?這麼晚,該準備晚飯了。
要不你去跟山樞老爺提議,今天先放學,明天再學?
你怎麼不去?
侍女倆嘀嘀咕咕,轉身去了灶房。
孟歡將墨水重新蘸墨,確認這兩個字已經記好,道:先生,我記住了,可以重新聽寫。
小老頭板著一張臉,抑揚頓挫地念:鵝,鴨,鷄
擦了擦額頭的汗,孟歡緊張不已,莫名想起了魯迅三味書屋裡的塾師,氣氛也這麼恐怖嗎?
腦子裡的記憶又開始模糊,孟歡連忙揮去胡思亂想,避免忘掉字該怎麼寫。
龜
念到這個字孟歡手指一頓,後背發涼。
完了。
小老頭皺眉:夫人。
孟歡忍住想哭的衝動,留下一個空位:先生念下一個吧,我一會兒再想想。
再想也隻是拖延時間而已,一而再再而三地寫不過,孟歡心情變得極差。他落筆更加沮喪,唇瓣也往下撇了撇,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不過也就這時,門口響起動靜,是侍女的聲音。
拜見王爺。
孟歡側過頭,斜光的殘影正好落到院門,昏黃朦朧,將門口高挑的青年染出了陰影,有種油畫般的美感。
藺泊舟換下了蟒袍,穿著玉白色的常服,顯得極為深俊高雅,看見孟歡這張小苦瓜臉,沒忍住露出了點兒笑意。
藺泊舟?
怎麼來了?
孟歡剛緊張,耳邊響起小老頭冷漠的聲音:鱉。
孟歡連忙低頭。
趕在山樞起身作揖前,藺泊舟先道:伯父不用拘禮,該忙就忙,本王隻是過來轉轉。
接著,那聲音轉到了頭頂。陰影垂落,大概隔了兩三步,孟歡察覺到藺泊舟走到自己跟前,擋住夕陽的熱光,正垂眼看自己寫的字。
燥熱的餘溫中透過了他身上的檀香,熱熱的,讓孟歡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孟歡字本來就寫的難看,被他一看,聯想到他高水平的文化素養,手裡的筆變得更加沉重,慢吞吞地鬼畫符,一筆一劃難看得不行。
耳邊響起藺泊舟的笑。
孟歡臉紅了,低著頭,心口繃的緊緊的,有一種不舒服的滿漲感隻覺得一股說不上來的羞恥。
讓他看見自己不會寫字,字還難看。
好丟撵啊QAQ。
好丟撵
硬著頭皮繼續往下寫,小老頭念完字後給了檢查時間,孟歡拿著毛筆的手停在空格附近,撓著頭發始終想不起來,神色苦惱。
什麼字?藺泊舟終於問了。
龜。孟歡不情不願地回答。
夫人不會嗎?
悶悶的,孟歡還是:嗯。
尾音拖長,有點兒膩音。
藺泊舟看了看山樞,很有耐心:寫不出來會怎麼樣?
打手心,打十個。
小老頭很給他面子了,第一次就該打的,但他硬是給了孟歡兩次機會,這次再寫不出來肯定要打他。
還真是打手心啊藺泊舟拖長尾音,看了看孟歡的手。他老婆真用不來毛筆,白白淨淨的小手,此時手心手背沾滿墨漬,塗得漆黑。
藺泊舟想笑,抬眼又看向山樞。
山樞教學生很嚴厲,藺泊舟的聰慧資質幼年也被他罰站過,面向牆壁頭上頂一張檢討書,站半個時辰無地自容了才準下去。
打手心他雖沒有經驗,但看過山行,親兒子,掌心都打腫。
換成孟歡的話,大概率也要打得通紅。
到時候不會又要哭吧?
藺泊舟靜了靜,俯視著孟歡緩慢道:這個字是一點兒都想不起來,還是某一部分記不清楚?
啊?孟歡抬頭。
他表情有點兒發呆。
問你,一點兒都想不起來?藺泊舟聲音裡,極其明顯的暗示。
孟歡剛吸了口氣,耳畔一聲王爺,山樞也注意到了,表情嚴厲。
伯父不用緊張,本王絕不會告訴他字怎麼寫,藺泊舟笑著將手指點在草稿紙,比劃什麼,隻是對孟歡說話:回想一下烏龜長什麼樣子,頭,背上的殼,還有腳。
孟歡垂頭,目光跟著藺泊舟的手指。
他似乎在畫一隻小烏龜,但筆畫什麼的,隱約讓孟歡覺得眼熟。
孟歡頭皮緊繃,猛地:我想起來了!
聰明。藺泊舟莞爾,寫吧。
孟歡連忙寫下龜字,寫完發現山樞臉都青了,顯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違規了好像又沒違規,但說沒問題吧,他心裡又有個疙瘩。
藺泊舟已拿過孟歡的稿紙,微笑著送到山樞面前:伯父,本王先看過了,夫人這幾十個字都寫對了,沒有什麼錯處。
山樞:
孟歡臉紅,有點不好意思,磨磨蹭蹭站起身。
山樞無奈,好像又忍了,說:好。今晚夫人將每個字抄十遍,明日交給老夫檢查。說完離開院子。
總算應付完了老師,孟歡扭頭著藺泊舟,意識到事情的關鍵之處。
氣氛有點兒沉默,他撓了撓頭發,目光清澈:王爺怎麼來了?
本王不能來?藺泊舟看他。
不是
一連隔著好幾天孟歡都沒看見他,也沒受召見,心情似乎也沒有任何不快,或者空蕩蕩,隻是望著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撓了撓手。
孟歡安靜了會兒,乖乖的說:我還以為我失寵了。
第16章
少年說這句話,低著頭,像是心不在焉,也像鬧別扭,白淨的小臉有點兒無所適從。
藺泊舟垂眸,看他眼睛:沒來看你,怨我了?
音色低,帶著一點兒撩人的痒意。
像低聲的探尋。
這句話讓孟歡僵硬,抬頭,有些手足無措。他隨口一說,沒想到藺泊舟如此聯想,搞得很曖昧,他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是孟歡剛想搖頭,而藺泊舟已經坐下。
那本王今晚留下來陪你。
孟歡後半句話咽回了嘴裡。
越解釋,在他眼裡,越會證明自己在鬧別扭,證明對他有愛意還是乖乖扮演一個聽話小妾好了,孟歡心說。
你字寫的不美觀,坐下。藺泊舟拿起了桌上的毛筆,先教你怎麼運筆。
知道他說得對,孟歡還是紅了臉,嘟嘟哝哝地挨著他身旁坐。手被藺泊舟接過,手指蹭上墨漬髒兮兮的。藺泊舟眼皮輕輕一抬:怎麼像個三歲小童子一樣?
孟歡沒說話,看他從袖中拿出一隻手帕,替他大致地擦拭。
你以前慣有才名,名動京師,據說是年輕試子中炙手可熱的才子,現在寫字識字都不會了?藺泊舟似乎在笑。
孟歡心虛說:自從上次撞柱之後,我忘了很多事情,可能撞壞腦子了。
可能吧。藺泊舟輕輕掰開他的手指,固定毛筆後一根一根壓回,弄成了標準的姿勢,道:這樣寫才對,不然字寫的多了手腕會累。
孟歡嗯了一聲。
藺泊舟的手涼,可被他一碰自己的手背卻莫名其妙變燙,指節也痒酥酥的,特別怪異,身體的高契合點系統,一被他碰到就會臉紅心跳。
本王把這幾十個字的寫法都教給你一遍,你照著比劃的順序,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藺泊舟再取出一張紙,重新拿起了一支毛筆,聽見了嗎?
聽見了。孟歡點頭。
院子裡安靜,隻有紙頁翻動的聲音。藺泊舟寫字的確好看至極,在這個隻有書信的年代漂亮字跡是一塊敲門磚,書裡曾寫過,藺泊舟為了得到儒學諸君的承認,文化修得極好,寫字是下了功夫的,寒冬臘月在塞北也寫,手背生凍瘡,血流到紙頁,日日耕耘才有了這一手好字。
孟歡情不自禁看他的手。
看什麼?藺泊舟注意到了。
孟歡不好說,就糊弄過去。
他想找手背的傷口,果然看到一些暗褐色的色素沉澱,應該是傷口結痂脫落的疤痕。
奸臣這麼卷,普通人怎麼活?
難怪這本書裡的好人全被藺泊舟吊著打。
胡思亂想時,侍女走近,低聲問:夫人,是不是該用膳了?
聽到用膳,孟歡眼睛一亮,委婉道,王爺去哪裡吃飯呢?
他希望藺泊舟能明白這是個逐客令。
就在這兒。藺泊舟注意力在寫字上,聲音平淡。
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