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蘇遠林已經有一星期沒有說話了。
他仍然會照顧燃燃,會接燃燃去幼兒園,晚上再送回來,並且會給加班晚歸的我做好飯,卻在我回到家之前離開。
我嘗試堵過他,他卻每每都能避開我。
那天面對著已經看見照片的蘇遠林,我拼命解釋,語無倫次地坦白了一切。
我可以理順一切邏輯、順序,卻獨獨否認不了一個事實——
我在發現自己意外懷孕後,並沒有告訴蘇遠林。
那時候我剛經歷過「表白即失戀」,想徹底放下這個人,發現自己意外懷孕的第一反應,也是,打掉她是我最理智的選擇。
可是啊,這世上偏偏有一種心情,叫作放不下,還有捨不得。
我捨不得。
捨不得感覺到寶寶第一次在肚子裏動的時刻,捨不得做 B 超時看見的身體內孕育出的這個小小生命萌芽。
所以那一刻,我做出留下她的決定,和蘇遠林沒有關系,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我是真的想要自己把她好好撫養長大。
即使到現在,我仍然覺得自己當年沒有錯,而蘇遠林,更沒有錯,他被動地承受了這一切。
隻有一種錯,叫作陰差陽錯。
傷害了所有人。
可誰說陰差陽錯不可以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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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煙煙的人生裏從來沒有妥協。
男人,我可以再追啊。
受的傷,我們可以再補回來啊。
這一次再錯過蘇遠林,我就真是個憨批。
18
我終於在醫院地下車庫堵住了蘇遠林。
我不知道他是為了躲我還是麻痺自己,已經連著三個週末給自己加手術加到淩晨了。他們科主任都找到了我,讓我盯一盯,勸一勸,我這也是奉主任之命行事。
蘇遠林避開我直盯著他的視線,輕聲道:「煙煙,太晚了,快回家。」
我不管不顧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一屁股坐了上去:「我不管,要麼你把我扔下去。」
蘇遠林嘆息了一聲,視線並沒有轉過來看我,他頓了頓道:「好,那我送你回家。」
我一把扯開他握住方向盤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不讓他抽回去:「蘇遠林,今天我們就把話說明白。
「你是不是想跟我分開?
「你知道的,你隻要說一句不願,我絕對不會再來打擾你。」
他聽到這話,身體顫動了一下,手下意識地反過來把我的手攥得更緊,把我拉向他,而後又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松開我的手。
我當然不會讓他松開。
他嘆了一口氣,終於轉過來面向我,他的目光牢牢地看著我,光是坐在對面,我已經感覺到那目光中濃重的溫柔與不舍。
他把手伸到我耳邊,輕輕幫我撥起散落的碎發:「煙煙,這兩天我仔細想了想,與其說是在生你的氣,不如說,是在氣當年的自己。」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總在想,如果當年再勇敢一點呢,如果我再多做一點,如果我沒有因為聯系不上你而放棄,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你也不用經歷那樣一段失敗的婚姻……」
等一下,什麼玩意?
好像還有什麼更復雜的東西沒有說清。
我抓住他的手:「什麼婚姻?我沒有結婚。」
蘇遠林被我驚住了,他喃喃道:「可是,你不是和祁壬結了婚?」
我徹底蒙住了。
我當時隻不過憋著氣撒了個「有老公」的謊,為什麼會變成我和祁壬結婚?
蘇遠林到底從什麼地方聽到的奇怪事情!
我捧著蘇遠林的臉,緊緊盯著他,咬著牙道:「現在,你把你心裏壓住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
19
我從蘇遠林那裏聽到了一個陌生的故事。
我不敢相信這竟然是我記憶中對他求而不得的當年。
蘇遠林說,在那個時候的他眼裏,我和祁壬好像才是一路人。
我們先鋒,灑脫,勇敢,一往無前。
當年那個我迷失在少年溫柔裏的盛夏,少年也一眼看定了人群中的我。
可他也很快看見了我身邊還有一個祁壬。
我在祁壬面前和在他面前完全不一樣。
放得下包袱,撒得了潑。
好像完全熱烈綻放著。
加上他輾轉打聽到祁壬和我從小學開始就是青梅竹馬,便一眼認定我和祁壬是一對。
包括畢業旅行那晚我找他撒酒瘋表白的那一夜,他也以為是我和祁壬鬧了別扭分手。
他考慮過要不要推開我。
可最後卻捨不得。
「煙煙,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自卑過。」蘇遠林捂著眼睛,低聲對我說。
「我的人生,從來沒有肆意過,每一個決定,都會瞻前顧後,仔細考慮。身邊每個人說的話,我都會放在心裏。
「別人看我都是光鮮亮麗的頭銜,學生會長,優秀畢業生,人人以為我是天之驕子,可我自己才知道,自己其實天賦不算高。
「你和祁壬的世界,我羨慕過,那時卻覺得自己永遠也無法進入。」
原來,當年我以為自己在一個優秀的圈子外格格不入的時候,他也在我的世界外遙望著我。
而我們都沒能有勇氣往前再進一步。
「傻瓜。」我的淚水不聽話地從眼眶湧出。
「大傻瓜!」
我猛地撲向蘇遠林,他的頭差點撞到車窗,卻還第一時間護住我,以免我跌出座椅。
我把滿是淚水的臉埋進他的肩窩,在他的懷抱中裏甕聲甕氣道:「所以你以為我後來是和祁壬結了婚?」
他一邊抱著我,一邊摸了摸我的頭發:「是啊,那時候找不到你,很久之後才聽到你和祁壬都回了老家。
我從他懷中起來,擦掉眼淚:「那你為什麼還要來這裏。」
他幫我揩幹凈眼角的淚:「這話說出來有些酸。」
「你說,還有什麼沒講都要說出來。」
他嘆了口氣:「博士畢業後我拜託老師幫我聯系上了這裏的二院。我那時候想著,是不是有那麼一天,我在醫院裏的某個時刻,推開診室門的,會是你。」
20
這是我第一次來蘇遠林住的地方。
幹凈整潔,沒有人氣,像他平時那副高冷的樣子。
蘇遠林在廚房忙忙碌碌,在我幾次說過不餓之後,這男人還是把我從廚房趕出來,讓我好好坐在沙發上等夜宵。
一小時後蘇遠林從廚房出來,鯽魚羹,蟹粉小籠……幾乎都是我愛吃的。
「小籠包這次是蒸的方便裝,可能不太鮮,等之後螃蟹上市了,親手給你做。」
我從背後抱住佈置餐桌的蘇遠林,他拍拍我的手,溫聲說:「先吃飯。乖,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開始撒潑:「不要。」
然後把臉貼在他背上,輕聲問:「你怎麼知道我愛喝鯽魚羹。」
沒有聽到蘇遠林的回答。
我往前探過頭去,卻發現他的臉悄悄泛紅。
「阿姨在護士站聊你的時候,我也會過去聽。」
我的心,瞬間酥成了蜂蜜小甜餅。
我一把把蘇遠林轉過來,把他的背推到餐桌上,一手撐在他的耳邊,臉逼近他的臉,故作「惡狠狠」地說:「勞資不想吃飯,想吃你。」
蘇遠林看著我,撲哧一聲,竟然笑了出來。
我心裏想他想得不得了,剛才也本來就是強壯膽才上演了一把猛虎撲食。
沒想到這廝居然一眼識破,還笑我,哼。
我有點掛不住,臉上發著熱:「笑什麼,笑屁。」
蘇遠林笑了一會兒後止住,臉上的神色開始認真,眸色也漸漸加深,他的手緩緩撫上我的腰——
從小我這裏就碰不得,此刻在他滾燙的手掌下,一陣陣發軟的感覺從我腰間襲來,感覺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癱倒。
「這是煙煙自己說的。」
我開始結巴:「我說什麼了,啊——」
我被蘇遠林抄膝一把公主抱了起來,他一邊抱著我,一邊低下頭吻了吻我的唇:「不吃飯,吃我。」
21
第二天早上,我睜著惺忪的雙眼醒來。
床上沒有人。椅子上搭著蘇遠林的襯衫。
和當年舟山民宿醒來一樣。
隻有我一個人。
不過這一次不同了——
我拿過床頭櫃上的紙條。
「煙煙,我去給你買早餐了。可以再賴一會兒,但不能賴很久,對身體不好。
愛你。」
我看著紙條,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牽起,怎麼壓都壓不住臉上的笑意。
不過心裏還在憤憤,哼,狗男人,還要管我。就賴,我就賴。
然而賴了還不到十分鐘,我就不受自己控制地走進衛生間,開始乖乖洗漱刷牙。
正在樂滋滋漱口的時候,衛生間門外突然傳來一個陌生阿姨熱情的聲音:
「林林,你和那姑娘怎麼樣了,哎呀媽媽和你說,對女孩子你不能太溫吞,該主動的時候就大膽地——」
我大腦還來不及反應,衛生間門就被一把推開——
「啊!」
我聲明,不是我叫的。
20 分鐘後。
我局促地坐在沙發上,旁邊是買早餐歸來的蘇遠林,而我們的對面,是一臉慈愛星星眼看著我們的蘇遠林媽媽。
蘇遠林率先發言:「媽,你怎麼招呼也不打一聲就來了。」
蘇遠林媽媽竟然先開始道歉:「不好意思兒子,這不是,不知道你已經刷進度了嘛。」
刷,刷進度。
好的,我覺得阿姨一定和我媽聊得來。
「咳咳,那個啊,阿姨也不是幹涉你們。就是你看,都五年了你們兩個人還彼此念念不忘,這就證明一定是天賜良緣嘛。
「放心,以後結婚有小孩,生活上有需要幫助的媽媽來,教育的問題,你們自己主導。
小孩?
蘇遠林的媽媽還不知道燃燃的事情?
我用眼神悄悄詢問蘇遠林。
他向我眨眨眼,在我耳邊輕聲道:「之前沒和你商量,就先沒有和我媽說。」
我心下一片熨帖溫暖,趁著蘇遠林媽媽陷入碎碎念的時候,我悄悄從背後握住他的手,也在他耳邊輕聲回應道:「我覺得,可以和阿姨說了。」
蘇遠林的眼中綻放出驚喜。
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信號,一旦告訴父母,那就證明是要開始將兩個家庭牽扯進來。
我覺得,是時候給燃燃一個新家了。
一個有媽媽,也有爸爸的家。
22
八月十四日。
農歷七月初七,七夕之約。
宜婚嫁,大吉大利。
我和蘇遠林的婚禮在當年的那座民宿舉行。
燃燃第一次參加婚禮,樂瘋了,滿場跑來跑去,早就忘記了自己小花童的身份。
蘇遠林媽媽和我媽跟在她後邊,擔心她磕著碰著,各種護著。
尤其是蘇遠林媽媽,老太太在得知自己竟然有了個孫女的第一天,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疼愛當中,帶著燃燃各種逛吃逛吃買買買,甚至還要打算把家搬到這裏來。
在蘇遠林和我極力勸說之後,老太太才理智了下來,不過一定要我們答應,燃燃的暑假時間歸她了,誰都不能佔著。
蘇遠林怕我不高興,悄悄和我解釋。
我挽著他的手,戳了戳他的鼻子:「老人家突然得知自己有了孫輩嘛,可以理解,總要給她的感情留有一點釋放的空間。我是那麼不講理的嘛。
「再說,帶孩子可不輕松,我樂得有個假期。」
「那我們去度蜜月好不好,地方你定。」蘇遠林悄悄撓我的手心。
司儀大概是第一次見到婚禮進程中說小話的新人,大聲咳嗽了兩聲,示意我們尊重一下他主持的勞動成果。
我吐了吐舌頭,把蘇遠林推到他的位置上。